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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雄記  文/大仲馬

第五十章    賽澤利阿山洞(1)

  兩個年輕人鉆進了大樹的陰影里面;摩岡的同伴對花園里遷回曲折的道路不太熟悉,摩岡就帶領著他一直走到他經常翻墻進來的地點。

  只不過一剎那工夫,他們兩人都到了墻外。

  不多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了拉雷蘇斯河岸邊。

  一棵柳樹下面有一條船等著他們。

  他們兩人跳上船,劃了兩三槳便到了對岸。

  對岸沿河有一條小路,一直通向一個從賽澤利阿伸向埃特萊的一個三法里長的小樹林,這個小樹林隔著拉雷蘇斯河和賽榮樹林正好是一對。

  走到樹林盡頭,他們站定了;在這之前他們一直盡可能地快走,但沒有奔跑,兩個人誰也沒有吭聲。

  一路上冷冷清清,很可能,甚至可以肯定,沒有人看見他們。他們可以松口氣了。

  “伙伴們在哪兒?”摩岡問。

  “在山洞里,”蒙巴爾回答。

  “為什么我們不馬上就到山洞里去?”

  “因為在這棵山毛櫸腳下,我們會找到一個伙伴,他將告訴我們有沒有危險,能不能再往前走。”

  “誰在那兒?”

  “達薩斯。”

  那棵樹后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并走了過來。

  “我在這兒,”那個影子說。

  “啊,是你,”兩個年輕人說。

  “有什么消息?”蒙巴爾問。

  “沒有;我們等您來作一個決定。”

  “那么,我們快走吧。”

  三個年輕人繼續趕路;走出三百來步以后,蒙巴爾又站住了。

  “阿爾芒!”他輕聲呼喚。

  叫聲未絕,他們便聽到有干枯的樹葉的簌簌聲,第四個人影從樹叢里鉆了出來,走近三個伙伴。

  “沒有消息嗎?”蒙巴爾問。

  “有,卡杜達爾派來一個使者。”

  “已經來了嗎?”

  “來了。”

  “在哪兒?”

  “和弟兄們在一起,在山洞里。”

  蒙巴爾第一個往前沖去;小路越來越窄,四個年輕人只能一個跟著一個走。

  道路變成了一條向上的坡道,一直往上走了五百步,坡度不大,但曲里拐彎的都是些小路。

  走到一塊林中空地,蒙巴爾站定下來,學了三聲貓頭鷹叫,表示摩岡來了。

  回答的是一聲貓頭鷹叫。

  接著,在一叢繁密的樹林里面,有一個人滑落到地上;他是監視山洞入口處的哨兵。

  入口處離橡樹約十來步路。

  由于包圍著山洞的那些樹叢的位置的緣故,幾乎一定要爬到樹頂上才能發現那個山洞。

  哨兵和蒙巴爾低聲講了幾句話,蒙巴爾在履行一個首領的職責,他似乎想讓摩岡一個人去沉思默想;那一個哨兵,由于他的警戒任務肯定還沒有結束,又爬到了橡樹的枝丫上面,不多一會兒,他又和樹身混為一體了;因此剛才看著他爬上去的人,怎么也不能在他的空中堡壘中找到他的蹤跡。

  越接近山洞入口處道路越窄。

  蒙巴爾第一個走了進去,在一個他知道可以找到他要找的東西的窟窿里拿出了一把火刀,一塊火石,還有火絨,幾根引火柴和一個火把。

  火星迸發出來,火絨燃著了,引火柴散發出閃爍不定的,淡藍色的火光,隨后是火把發出的含有樹脂的耀眼的火光。

  眼前出現了三四條路,蒙巴爾毫不猶豫地走上了其中的一條。

  這條路在地下又往回折去;就好像這些年輕人在地下繼續往剛才把他們帶來的那條路的反方向,沿著他們自己的足跡走回去。很明顯他們是在沿著一個古采石場的彎道走著,也許在一千九百年以前,這條路通向三個被愷撒的軍營俯瞰著的羅馬城市,今天它們不過是些普通的村莊。

  這條他們在走著的小路經常被一條條兩頭都挖到邊上的,又深又寬的土溝隔開,只是因為溝上擱了一塊跳板,來人才能通過。這塊跳板只要踢一腳就會落到深溝里面去。

  一路上還可以到處看到一些土堆石垛,人們可以躲在這些掩體后面開槍而不讓敵人看到自己身體的任何部分。

  最后,在進人山洞約摸五百步以后,有一個一人高的最后一個路障,過了那兒才能進入一個圓形的大窟窿;那里面有十來個人,他們或坐或躺,有的在看書,有的在打牌。

  不管是看書的人,還是打牌的人,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或者看到在采石場彎頂上搖曳的火光都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們有充分把握,像他們這樣防備周到,只有朋友才能來到他們的面前。

  此外,這個營地的外表是相當富有詩意的;大量燃燒著的蠟燭——耶戶的伙伴都是貴族,他們除了用蠟燭不會使用任何其他取光的物質——,照得掛在武器架上的各種各樣的武器閃閃發亮,放在最前面的武器有雙響長槍和手槍,中間夾雜著一些花式劍和防護面罩,還有幾件樂器散放其間,最后還有一兩面金框框的鏡子,說明這些居住在地下的奇怪的居民并不把梳洗打扮看作是可有可無的消遣。

  所有的人都顯得很鎮靜,就好像他們對把摩岡從阿梅莉懷里拉出來的那個消息毫不知情,或者是認為無關緊要。

  不過,在外面這一小群人逐漸走近來時,在他們之中響起了“隊長!隊長!”的呼聲。他們都站起來了,不過并不像看到長官來到的士兵們那樣卑屈,而是帶著一種聰明能干的人對比他們更加聰明更加能干的人所懷有的崇敬的情緒。

  這時候摩岡晃了晃腦袋,抬起了頭,越過蒙巴爾,走進了看見他來到而圍成的圈子中間。

  “怎么樣,朋友們,”他問,“好像有什么消息吧?”

  “是的,隊長,”有一個人說,“據可靠消息,承蒙第一執政賞臉,他關心起我們來了。”

  “信使在哪兒?”摩岡問。

  “我在這兒,”一個穿著政府信使制服的年輕人說,他還渾身沾著塵土和泥漿。

  “您帶著信件嗎?”

  “沒有書面的,有口頭的。”

  “是從哪兒來的?”

  “從部長辦公室來的。”

  “那么,是可靠的羅?”

  “我向您保證;這完全是官方消息。”

  “朋友真是越多越好啊!”蒙巴爾插話說。

  “尤其是富歇身邊的朋友,”摩岡接著說,“我們來聽聽是什么消息。”

  “我應該高聲對大家說呢還是對您一個人說?”

  “我相信這些消息對我們大家都有關系,因此您就高聲地對我們大家一起說吧。”

  “好吧;第一執政把富歇召進了盧森堡宮,為了我們的事把他訓斥了一頓。”

  “好,后來呢?”

  “富歇公民回答說,我們這些人非常機靈,難以找到,即使找到了也很難抓住。總之一句話,他對我們大大地夸獎了一番。”

  “他真是太客氣了,后來呢?”

  “后來,第一執政說這和他無關,說我們是強盜,說我們靠搶劫來支持旺代戰爭;說哪一天我們不再送錢到布列塔尼去,朱安黨也就沒有了。”

  “我覺得這些話講得非常有道理。”

  “還說應該在東部和南方打擊西部。”

  “就像在印度打擊英國一樣。”

  “因此他說,他授予富歇公民全權,即使要花掉一百萬,死去五百人,他也一定要得到我們的腦袋。”

  “那么,他知道向誰要我們的腦袋;剩下的是要知道我們讓不讓他來拿。”

  “因此,富歇公民回去以后就大發雷霆,他聲稱一星期后在法國就不應該再有一個耶戶的伙伴剩下。”

  “期限倒是很短的。”

  “當天就有信使派往里昂,馬孔,隆斯一勒索爾尼埃,貝桑松和日內瓦,命令當地駐軍首領盡一切可能消滅我們,另一方面,要對第一執政的副官羅朗?德?蒙特凡爾先生無條件服從;他需要多少軍隊就給他多少,他要怎樣使用就讓他怎樣使用。”

  “我還可以補充一點,”摩岡說,“羅朗?德?蒙特凡爾先生已經開始行動了;昨天他在布爾監獄和憲兵隊長進行了一次會談。”

  “知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有一個人問。

  “啊!”另一個人說,“那當然是為了替我們在那兒預定房間羅。”

  “現在,你還要保護他嗎?”達薩斯問。

  “比任何時候更要保護他。”

  “啊,那太過分了,”有一個人咕嚕著說。

  “為什么不行?”摩岡專橫地說,“這難道不是我做一個普通伙伴的權利嗎?”

  “當然是,”另外兩個人回答。

  “那么,作為一個普通的伙伴,也作為你們的隊長,我要使用這個權利。”

  “可是,如果在混戰之中,有一顆流彈擊中了他呢!”有一個人說。

  “那么,我不是向你們要求我的權利,也不是我向你們下命令,而是向你們提出一個請求;我的朋友們,請答應我,以名譽保證,羅朗?德?蒙特凡爾的生命對你們來說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在場所有的人一致伸手回答說:

  “以名譽擔保,我們發誓,一定做到。”

  “現在,”摩岡說,“我們要實事求是地來考慮一下我們的實際情況,我們不能抱幻想;如果哪一天有一支有頭腦的警察部隊追上了我們,和我們進行認真的戰斗,我們是不可能進行抵抗的。我們可以像狐貍一樣詭計多端,我們可以象野豬一樣左沖右突,可是我們這樣斗爭的時間是長不了的,就是這么回事;這至少是我的意見。”

  摩岡用眼睛詢問他的伙伴們,大家都表示贊同:不過他們是嘴角含笑地承認他們是必敗無疑的。

  這個時代就是這么奇怪:人們毫無畏懼地接受死亡,就像他們在給別人死亡時自己也無動于衷一樣。

  “那么現在,”蒙巴爾問,“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有,”摩岡說,“我還要說,如果我們能搞到些馬匹,或者甚至是徒步走,那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們全都打過獵,多少還是個山民。離開法國,騎馬要跑六個小時,徒步要走十二小時;一到瑞士,我們就可以嘲弄富歇公民和他的警務部了;這就是我要補充的。”

  “嘲弄富歇公民是很有趣的,”阿德萊說,“可是離開法國是使人相當不忍心的。”

  “因此我要聽過卡杜達爾的信使的意見以后再決定是否采取這個極端措施。”

  “啊,是啊!”有兩三個人說,“那個布列塔尼人呢,那個布列塔尼人在哪兒?”

  “我離開這兒的時候他在睡覺。”

  “他還在睡呢,”阿德萊說,他指指躺在山洞的一個角落里一個稻草鋪上的一個人。

  有人喊醒了這個布列塔尼人,他跪了起來,用一只手擦擦眼睛,另一只手習慣地在尋找他的馬槍。

  “您在朋友這兒,”一個人說,“不必害怕。”

  “害怕!”布列塔尼人說,“誰在那兒說我會感到害怕?”

  “也許是一個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人,我親愛的金樹枝。”(因為摩岡已經認出這個卡杜達爾的信使就是他從阿維尼翁回來的那天夜里在賽榮修道院里接待過一次的那個人)摩岡說,“我以他的名義向您道歉。”

  金樹枝瞧瞧他面前的這群年輕人,他的神氣一望而知是不喜歡別人和他開玩笑的。可是他看到這群人一點也沒有冒犯他的意思,他們那種嘻嘻哈哈的情緒也決不是為了嘲笑他,他就以一種相當親切的神氣問道:

  “各位先生,你們之中哪一位是首領?我的將軍有一封信要我交給他。”

  摩岡向前走了一步。

  “是我。”他說。

  “尊姓大名?”

  “我有兩個名字,”

  “您的化名叫什么?”

  “摩岡,”

  “對,將軍對我說的就是這個名字;而且,我也認識您,就在那天有一些教士接待我的晚上,是您交給我一個裝著六萬法郎的錢袋;那么,我有一封信要給您。”

  “拿來。”

  這個農民拿起氈帽,撕開夾里,在夾里和毛氈之間,拿出一張紙來,這張紙初看雪白,也像是一層夾里。

  隨后他行了個軍禮,把這張紙遞給摩岡。

  摩岡把這張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拿一支蠟燭來。”他說。

  有人遞過一支蠟燭;摩岡把紙展開在燭火上烘烤。

  慢慢地紙上顯現出一些字母,在燭火熱力的作用下,字跡出現了。

  這些年輕人對這種密寫法是很熟悉的;只有布列塔尼人看了有些感到奇怪。

  對這個頭腦簡單的人來說,在這種變化里面肯定有某種魔法;可是既然妖魔愿意為保皇事業效勞,那么朱安黨人也可以和它妥協。

  “各位先生,”摩岡說,“你們要不要知道主人對我們說的話?”

  大家都彎了彎腰,靜聽著。

  年輕人念道:

  “我親愛的摩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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