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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雄記  文/大仲馬

第四十七章    大使(1)

  我們已經看到,羅朗回來的時候就要見第一執政,有人回答他說,第一執政正在和警務部長談公事。

  羅朗在第一執政家里是熟不拘禮、不受約束的;不管波拿巴是在和哪一個官員談話,羅朗只要是出遠門回來,或者僅僅是一般的外出辦事回來,他總是把第一執政的書房門打開一些,把頭伸進去。

  第一執政經常由于太忙而并沒有注意到那個伸進門來的腦袋。

  這時候羅朗就叫一聲“將軍!”這一句僅僅只有一個詞的親密語言對這兩位校友來說就意味著:“將軍,我來了,您是不是需要我?我等著您的命令。”如果第一執政這時候不需要羅朗,他就回答說:“好,我知道了。”如果相反,他需要他,他就說一句:“進來!”羅朗便走進去,在窗洞里等著將軍對他說為什么叫他進去。

  羅朗依他的老習慣把頭伸進門去叫了一聲:

  “將軍!”

  “進來,”第一執政帶著明顯的高興情緒說,“進來!進來!”

  羅朗進來了。

  就像別人剛才對他說的,波拿巴正和警務部長一起談工作。第一執政現在仿佛非常專注地在關心的事情和羅朗也是有關系的。

  他們在談耶戶一幫子最近幾次攔劫公共馬車的事情。

  桌子上有三份調查筆錄:一份是有關攔劫一輛公共馬車的,另兩份是有關攔劫兩輛郵車的。在其中一輛郵車上坐著意大利遠征軍的財務出納員特里貝爾。

  那幾起攔劫,第一起發生在從梅克西米安到蒙呂埃爾的大路上穿過貝利尼安市鎮的一條支路上,第二起發生在靠南蒂昂湖一邊的西朗湖湖畔;第三起發生在圣埃蒂埃納到布爾的大路上一個叫做卡洛尼埃爾的地方。

  這幾次攔劫事件中有一件有些特殊情況。

  有一筆四萬法郎的款子和一箱首飾被不小心混在政府公款里面,也被從旅客那兒搶走了;失主們以為這筆錢肯定追不回來了,可是南特的治安法官接到了一封匿名信,這封信告訴了他這筆款子和首飾埋藏的地點,并請求他把這些財富交還給它們主人,因為耶戶一幫子只跟政府作對,不和普通老百姓為難。

  另一方面,在卡洛尼埃爾那起事件中,強盜們命令郵車停下,可是郵車反而加快了速度,強盜們為了攔住它,不得不向驛馬開了槍;耶戶一幫子認為他們應該賠償釋站長死馬的損失,驛站長收到了一筆五百法郎的款項。

  這匹馬是一星期前買的,價錢剛巧是五百法郎,這件事證明了那些人對馬匹是非常內行的。

  調查報告是地方政府寫的,還附有旅客們的陳述筆錄。

  波拿巴哼起了我們上面談到過的一支別人聽不懂的歌曲,這說明他心里非常惱火。

  由于羅朗也許會帶來最新消息,他便一連喊了三聲叫羅朗進來。

  “喂,”他說,“你那個省在造反,反對我,喏,你看。”

  羅朗在那些文件上掃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就是為了跟您談這些事才來的,將軍。”他說。

  “那么,我們就來談談,不過首先到布利埃納那兒把我的分省地圖要來。”

  羅朗去拿來了地圖,他猜出了波拿巴心里在想什么,把地圖翻到安省那一頁。

  “就是這頁,”波拿巴說,“指給我看事情發生在什么地方。”

  羅朗指指地圖邊上靠近里昂的地方。

  “這兒,將軍,第一起攔劫事件就發生在這兒,貝利尼安鎮前面。”

  “第二起呢?”

  “第二起發生在這里,”羅朗指著這一個省另一邊靠近日內瓦的地方;“這是南蒂昂湖,這是西朗湖。”

  “那么,還有第三起呢?”

  羅朗的手指指向地圖中間。

  “將軍,在這兒;卡洛尼埃爾因為地方太小,地圖上沒有標。”

  “卡洛尼埃爾是什么意思?”第一執政問。

  “將軍,在我們那兒,人們把一些磚瓦工場叫作卡洛尼埃爾;它們是屬于泰利埃公民的。這兒就是那些工場在地圖上應該占據的地方。”

  羅朗用鉛筆尖指指發生攔劫事件的確切地點,并在地圖上留下了鉛筆劃下的線條。

  “什么,”波拿巴說,“這起事件發生在離布爾幾乎還不到半法里的地方?”

  “差不多,是的,將軍;所以那匹受傷的馬被送到了布爾,死在好姻緣客店的馬廄里。”

  “這些細節您都聽到了嗎,先生?”波拿巴對警務部長說。

  “聽到了,第一執政。”警務部長回答說。

  “您知道我不希望這些搶劫活動再繼續下去了。”

  “我一定要盡力而為。”

  “問題不在于盡力而為,而在于一定要成功。”

  部長鞠了個躬。

  “只有成功了,”波拿巴接著說,“我才會承認您真正像您自己所吹噓的那么能干。”

  “我將助您一臂之力,公民。”羅朗說。

  “我不敢煩勞您。”部長說。

  “是的,可是我自愿協助您;別做任何妨礙我們合作的事。”

  部長瞅瞅波拿巴。

  “好吧,”波拿巴說,“就這樣。羅朗會到警務部去的。”

  部長行了個禮出去了。

  “的確,”第一執政接著說,“消滅這些強盜有關你的榮譽,羅朗。首先,這些事都發生在你那個省里;其次,這些人似乎對你和你的家屬心懷不滿。”

  “恰恰相反,”羅朗說,“我惱火的就是這一點,他們老是放過我和我的家屬。”

  “我們再來談談這些事情吧,羅朗;每個細節都有它的重要性;那是一場我們要重新開始的和貝督因人的戰役。”

  “請注意這一點,將軍:我到賽榮修道院去過了一夜,因為有人對我說,那兒肯定有鬼魂出現。果然我看到了一個鬼魂,可是它根本不傷人。我向它開了兩槍,它甚至連頭也不回。我母親乘的公共馬車被攔劫了,她暈過去了:有一個強盜非常殷勤地照料她,用酸醋替她擦腦門,給她聞嗅鹽。我弟弟愛德華盡他所能進行了自衛,他又抱起他,吻他,一個勁地稱贊他勇敢,就差沒有給他糖吃,獎賞他的良好品行。可是相反,我的朋友約翰爵士學我的樣也到我去過的地方去,別人就把他當奸細對待,用匕首捅他!”

  “他沒有死嗎?”

  “沒有,相反,他身體很好,他還想娶我的妹妹呢。”

  “噢,噢,他提出來了嗎?”

  “正式提出來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說要娶我的妹妹取決于兩個人。”

  “你母親和你,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是的,取決于我妹妹自己……還有您。”

  “她自己,我懂;可是怎么還有我?”

  “您不是對我說過,將軍,要由您把她嫁出去嗎?”

  波拿巴抱著兩條胳膊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一面在思索,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站停在羅朗面前說:

  “你的英國人是怎么樣一個人?”

  “您已經看見過他了,將軍。”

  “我不是說他的相貌;所有的英國人都長得一般模樣:兩只藍眼睛,儲紅的頭發,膚色白哲,下巴瘦長。”

  “那是因為the的緣故。”羅朗一本正經地說。

  “什么,茶葉?”

  “是啊,您學過英語吧,將軍?”

  “也就是說我曾經試過。”

  “您的教師一定對您說過,在發‘the’這個音時應該把舌頭頂在牙齒上;因此,就在發‘the’這個音的時候,由于他們的牙齒受到了舌頭的壓力,到頭來英國人就變成長下巴了;就像您剛才所說的那樣,長下巴變成了他們的顯著的面貌特征之一。”

  波拿巴瞅瞅羅朗,想知道這個一刻不停打哈哈的人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正經話。

  羅朗神色鎮靜。

  “這是你的看法嗎?”波拿巴說。

  “是的,將軍,從生理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看法,我有很多像這樣的看法,只要有機會我就要一個一個講出來。”

  “我們還是來談你的英國人吧。”

  “太好了,將軍。”

  “我剛才問您他是怎樣一個人。”

  “嗯,他是一個標準的紳士:勇敢,鎮靜,冷漠,高貴,富有,而且——這也許用不到向您介紹的——他是英國國王陛下的首相格蘭維爾勛爵的外甥。”

  “什么?”

  “我說他是英國國王陛下的首相的外甥。”

  波拿巴又踱起步來,隨后又回到羅朗面前說。

  “我能見見他嗎,你的英國人?”

  “您完全知道,將軍,您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在哪兒?”

  “在巴黎。”

  “去找他來見我。”

  羅朗對將軍一向唯命是從;他拿起帽子向門口走去。

  “叫布利埃納到我這兒來。”第一執政在羅朗快要走近他秘書的辦公室時說。

  羅朗走后五分鐘,布利埃納來了。

  “坐在這兒,布利埃納。”第一執政說,“請寫。”

  布利埃納坐下,準備好紙張,把羽筆插在墨水里,等著。“您準備好了嗎?”波拿巴問,他就坐在布利埃納寫字的那張辦公桌上面,這又是他一個習慣,這是一個使他的秘書很發愁的習慣,波拿巴在口授的時候身子不停地搖晃,搖得那張辦公桌就像波濤洶涌的大西洋洋面一樣。

  “我準備好了,”布利埃納回答說,他好好歹歹總算已經適應了第一執政的所有的古怪舉動。

  “那么,寫!”

  于是他就開始口授。

  “波拿巴,共和國第一執政,致大不列顛兼愛爾蘭國王陛下。

  遵照法國人民的意愿,我當上了共和國第一行政官員,我相信這件事由我直接通知陛下是合適的。

  戰爭已經持續了八年,在世界各地造成損害,戰爭是不是應該永遠打下去?就沒有辦法相互了解了嗎?

  歐洲兩個最文明、最強盛——比它們的安全和獨立所要求的更加強大——的民族,怎么會犧牲了商業的利益,國內的繁榮和家庭的幸福,而去追求虛假的偉大和平白無故的敵意。他們怎么會感覺不到和平是最最光榮的第一需要。

  陛下心里一定會有所同感,因為陛下治理著一個自由的民族,唯一的目的是要使他們得到幸福。

  陛下在我的這封推心置腹的信里所看到的,只能是我的誠摯的心愿,即我愿再次做出有效的努力,以一種完全信賴、拋除一切官樣文章的迅捷手段來實現全面的和平。對于那些裝作唯唯諾諾、依附他人的弱小國家來說,這樣的官樣文章也許是不可缺少的;但對于大國來說,它表現的卻只能是相互欺詐的企圖。

  雖然法國和英國無視各國人民的苦難,濫用其人力物力,但它們還可以茍延殘喘很長時間;可是我敢說,所有有文化的民族的命運都和一場燒遍全世界的戰爭的結果息息相關。”

  波拿巴停住了。

  “我相信這樣寫很好,”他說,“再念一遍給我聽聽,布利埃納。”布利埃納開始念他剛才寫的這封信。

  每念完一段波拿巴都點點頭,一面說:

  “念下去!”

  信還沒有全部念完,他就從布利埃納手里拿過信來,用一支沒有用過的羽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他的習慣:一支筆只使用一次;他最最討厭在手指上留下墨水跡。

  “好,”他說,“蓋上封印,寫上收信人名字:交格蘭維爾勛爵。”

  布利埃納根據他的命令辦事。

  這時候,可以聽到有一輛馬車停在盧森堡宮的院子里。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羅朗進來了。

  “怎么樣?”波拿巴問。

  “我跟您講過了,您想辦的事總能辦到的,將軍。”

  “你的英國人找到了嗎?”

  “我在布西街街口遇到了他;我知道您不喜歡等人,我就逼著他就穿著身上這套衣服坐上了車子。天啊,有一會兒我真相信我也許不得不讓他從馬薩林街那個哨所進來;他穿著皮靴和大禮服。”

  “叫他進來。”波拿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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