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朗回到巴黎以后,首先去見了第一執政;他帶去了兩個消息:旺代已經平定,可是布列塔尼的暴動卻越演越烈了。
波拿巴了解羅朗:他講的三件事——殺害托馬斯?米利埃,審判奧德蘭主教和岡尚的一場戰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而且,在年輕人的敘述之中,很明顯地帶有一種陰暗的灰心失望情緒。
羅朗失望的是他又一次錯過了被打死的機會。
此外,他仿佛還覺得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權力在照顧著他;別人在危險中喪命,他卻能安然脫險;在約翰遇到十二名審判官并被判處死刑的地方,他卻只找到了一個鬼魂,這個鬼魂的確很厲害,可是又不傷害他。
他不無辛酸地責怪自己怎么去和喬治?卡杜達爾進行這場對方已胸有成竹的戰斗,而沒有去參加大混戰,這樣至少他可以殺人或者被人殺掉。
在他講話的時候第一執政不安地望著他;他發現羅朗心里還是緊緊地抱著想尋死的念頭不放,他原來以為羅朗回到故鄉,和親人團聚以后就會打消這種想法。
他把過錯拉在自己頭上,替阿特里將軍開脫,并且還頌揚他;不過他又像一個士兵那樣正直和公平,也稱贊了卡杜達爾的勇敢和寬容,說他不愧是一個保皇分子的將軍。
波拿巴神情嚴肅地,幾乎帶有一些憂郁地聽他講話;他熱衷于可以揚名天下的對外戰爭;同時他對這種內戰,這種內部流血、自相殘殺的戰爭感到深惡痛絕。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覺得似乎應該用會談來代替戰爭。
可是和卡杜達爾這樣一個人怎么談判呢?
波拿巴完全知道,只要他自己愿意,他個人是有相當吸引力的,他下定決心要會見卡杜達爾,不過他沒有對羅朗提起,準備到時候再對他說。
在這之前,他想知道一下他認為有相當軍事才能的布魯納將軍,會不會比他的前任更幸運一些。
他告訴羅朗他的母親色經來到,并已被安置在勝利街的小房子里,隨后他打發羅朗走了。
羅朗跳上一輛馬車,叫馬車夫把他送到勝利街去。
他在那兒見到了母親。作為一個女人和一位母親,德?蒙特凡爾夫人的幸福和自豪已經達到了頂點。
愛德華在前一天已被安置在法蘭西陸軍子弟學校。
德?蒙特凡爾夫人準備離開巴黎到阿梅莉那兒去,她一直在為阿梅莉的健康擔憂。
至于約翰爵士,他非但脫離了危險,而且快完全復原了。他也在巴黎,他曾經來拜訪過德?蒙特凡爾夫人,德?蒙特凡爾夫人恰巧帶愛德華上陸軍子弟學校去了,他留下了他的名片。
名片上有他的地址。約翰爵士住在黎希留街米拉波客店。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鐘,正是約翰爵士吃早餐的時間;羅朗現在去找他肯定不會撲空。他登上馬車,吩咐馬車夫把車子馳到米拉波客店。
果然他找到了約翰爵士,他正在享用一頓英國式早餐——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他在大杯喝茶,吃著帶血的牛排。
看到羅朗,約翰爵士發出一聲歡呼,站起來向他奔去。
羅朗對這個脾氣有點兒古怪,一心想把自己掩藏在奇特的民族氣質里的英國人懷有一種深摯的感情。
約翰爵士臉色蒼白,瘦了一些;不過他身體很好。
他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收瘢;除了一種日漸減輕,肯定就會完全消失的發脹的感覺,他基本上已經恢復健康了。
約翰爵士對羅朗也非常親切,這和他的落落寡合的性格是不太相稱的;他聲稱他重新見到羅朗是那么高興,使他覺得馬上就要全部復原了。
首先,他請羅朗和他分享早餐,并改用法國式早餐招待他。
羅朗接受了;可是就像所有在大革命時期——這時候經常缺少面包——進行過艱苦戰爭的士兵一樣,羅朗對飲食并不過分挑剔,他對任何烹調方法都能習慣,因為他預見到也許將來有些日子根本談不上什么烹調法。
因此約翰爵士請他吃法國式早餐的一片美意幾乎是完全被忽視了。
可是約翰爵士似乎心中有事卻沒有被忽視,被羅朗注意到了。
很明顯,他朋友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他,可是還在猶豫。
羅朗認為應該助他一臂之力。
因此,在早餐進行到最后階段時,羅朗兩個肘子抵在桌子上,雙手托著下巴,以他那種近乎粗魯的直率語氣說:
“喂,我親愛的爵士,您有什么想對您的朋友羅朗說,可是又不敢對他說的事情嗎?”
約翰爵士哆嗦了一下,他那蒼白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見鬼!”羅朗接著說,“大概這件事您難以出口吧;不過,即使您對我的要求很高,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權利拒絕您,您請講吧,我聽著。”
說完,羅朗就閉起眼睛,似乎是為了集中精力傾聽約翰爵士將要告訴他的事情。
不過,從塔蘭爵士的角度看,這件事的確是相當難于啟口的;十幾秒鐘過去了,約翰爵士還是沒有吭聲,羅朗又張開了眼睛。
約翰爵士的臉又變成蒼白色了;而且要比剛才漲紅以前還要蒼白。
羅朗向他伸出手去。
“喂,”他說,“我看您是想向我抱怨,您在黑色噴泉府受到的接待不滿意。”
“啊,我的朋友;由于我在府上的小住,對我今后一生是否能夠得到幸福起了決定性作用。”
羅朗緊緊地盯著約翰爵士看。
“啊,天啊!”他說,“我是不是有幸?……”
可是他又不說下去了,他懂得,從一般的社交習俗來看,他也許會犯一個不合禮儀的錯誤。
“啊!”約翰爵士說,“請講下去,我親愛的羅朗。”
“您要我講下去嗎?”
“我請求您講下去。”
“如果我搞錯了呢,如果我講出什么蠢話來呢?”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請講下去。”
“那么我就講下去,爵爺,我是不是有幸可以認為,閣下屈尊愛上了我的妹妹。”
約翰爵士歡叫了一聲,撲進了羅朗的懷里,動作異常迅速,別人根本想象不到,這個神情如此冷漠的人會有如此興奮的舉動。
“令妹是個天使,我親愛的羅朗,”他大聲說道,“我真心實意地愛她!”
“您沒有任何牽掛嗎,爵爺?”
“沒有任何牽掛,我十二年來,我已經對您說過了,一直享用著一筆財富,這筆財富有二萬五千英鎊的年金。”
“這太多了,親愛的朋友,對一個只能給您帶來五萬法郎嫁妝的女孩子來說,這真是太多了。”
“喔!”英國人帶著他民族語言的聲調說,這在他過分激動的時候經常會發生的,“如果一定要放棄財產,我可以放棄。”
“不,”羅朗笑著說,“這是沒有用的;您很富有,這是個不幸,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不,問題根本不在這兒,您愛我的妹妹嗎?”
“喔!我太愛她了!”
“可是她呢,”羅朗也滑稽地模仿著他朋友的英國腔說,“她愛您嗎,我的妹妹?”
“您完全了解,”約翰爵士接著說,“我還沒有問過她,我親愛的羅朗,我應該首先問您;如果這件事您不反對,那么就請您代我去向令堂大人提;如果你們兩人都同意了,我再表示我的愛情;或者,我親愛的羅朗,由您替我表示,因為,我,我永遠也不敢。”
“那么,我是第一個聽到您這些知心話的?”
“您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應該這樣。”
“好吧,我親愛的,在我這里,您當然會得到贊同的。”
“還剩下您母親和您妹妹。”
“她們等于是一個人。您要知道:我母親完全由阿梅莉自己作主;我也用不到再對您說,如果選中的是您,她一定會非常高興。不過還有一個人您沒有考慮到。”
“還有誰?”約翰爵士問,他就像一個對某個計劃早已考慮再三,對各種不利因素也一一盤算過了的人,突然遇到了一個他沒有預計到的困難。
“第一執政。”羅朗說。
“God……!”英國人不禁漏出了半句英國式的詛咒。
“在我去旺代以前,第一執政恰好向我提起了我妹妹的婚事,說這件事我們——我母親和我——可以別管了,完全由他負責。”
“那么,”約翰爵士說,“我完了。”
“為什么這樣說?”
“第一執政,他不喜歡英國人。”
“應該說是英國人不喜歡第一執政。”
“那么誰能把我的愿望講給第一執政聽呢?”
“我!”
“而您要把這件事作為一件您自己感到滿意的事提出來,是嗎?”
“我要把您變成兩個民族之間的和平鴿。”羅朗站起來說。
“喔!謝謝。”約翰握住年輕人的手高聲說道。
接著,他不無遺憾地說道:
“您要離開我了嗎?”
“親愛的朋友,我請了幾小時的假:我把一小時給了我母親,兩小時給您,還要拿一個小時給您的朋友愛德華……我要去擁抱他,告訴他的老師,讓他任意和他的同學們去打架,別去管他;隨后我再回盧森堡宮去。”
“那么,請代我問候他,告訴他說我已經替他定了一對手槍;如果他再遭到強盜攻擊,就用不到使用押車的手槍了。”
羅朗看看約翰爵士。
“又發生什么事了?”他問。
“什么,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這件事情幾乎把我們的阿梅莉嚇死!”
“什么事?”
“攔劫公共馬車。”
“哪輛公共馬車?”
“您母親坐的一輛。”
“我母親坐的一輛?”
“是的。”
“我母親乘的那輛馬車遭到攔劫了?”
“您已經見過令堂大人了,她什么也沒有對您說嗎?”
“至少關于這件事,一句話也沒有提。”
“是這樣的,我親愛的愛德華變成英雄了!因為沒有一個人進行抵抗,他抵抗了。他拿起押車的手槍就開。”
“勇敢的孩子!”羅朗叫道。
“是的,可是很不幸,也許是很幸運,押車很謹慎,已經把子彈卸下了;愛德華作為一個英勇絕倫的孩子受到了耶戶一幫子的愛撫,可是他既沒有打死,也沒有打傷一個人。”
“您講的話是否完全真實?”
“我再向您說一遍,您妹妹為這件事幾乎嚇死。”
“很好。”羅朗說。
“什么,很好?”約翰爵士說。
“是的,……我更有理由要去看愛德華了。”
“還有什么?”
“一個計劃。”
“您會告訴我的吧?”
“唉,不行;我的計劃,是我的,對您來說也許并不太好。”
“可是,您知道,親愛的羅朗,是不是要回報一下呢?”
“那么,我為我們兩個人承擔,您在戀愛,我親愛的爵爺,您就生活在愛情之中吧。”
“您答應始終幫我的忙嗎?”
“當然羅,我非常想把您叫作兄弟。”
“您叫我朋友已經叫得不耐煩了嗎?”
“唉,是啊:這似乎太不夠了。”
“謝謝。”
兩個人握握手就分別了。
一刻鐘以后,羅朗來到了法蘭西陸軍子弟學校,也就是今天路易大帝中學的所在地,圣雅克街的上坡,索邦大學后面。
一聽到校長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羅朗就感到他的兄弟是受過特別關照的。
校長派人去把孩子找來了。
愛德華滿懷崇敬的激情撲進了他大哥哥的懷里。
羅朗在和他擁抱過以后,和他談起了攔劫公共馬車的事件。如果說德?蒙特凡爾夫人對這件事一字未提,塔蘭爵士沒有詳談細節,那么愛德華就大不一樣了。
這次攔劫公共馬車是他個人的《伊利亞特》。
他把這件事詳詳細細,一五一十地講給羅朗聽:熱羅姆和強盜串通一氣,手槍里只裝了火藥;她母親暈過去,又奇跡般地得到使她暈過去的那些人的援救;這些攻擊騷車的人知道他的洗名;最后還有,那個援救德?蒙特凡爾夫人的人的面具掉下來了,他的臉露出了一會兒,因此德?蒙特凡爾夫人大概看到了他的相貌。
羅朗對這一個細節特別留意。
隨后孩子又講到第一執政的接見,如何擁抱他,撫愛他,疼他,最后把他托付給了法蘭西陸軍子弟學校的校長。
羅朗從孩子那里知道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從圣雅克街到盧森堡宮只有五分鐘路,五分鐘以后他已經在盧森堡宮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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