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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雄記  文/大仲馬

第三十八章    勒蓋爾諾磨坊主的兒子

我們已經講過,就在摩岡和他三個伙伴在塞納河畔巴爾和夏蒂榮之間攔劫從日內瓦來的公共馬車的時候,羅朗進入了南特市。

  如果我們想知道他這次任務的結果,我們雖然并不需要在貝爾尼埃神父用來掩蓋他野心的摸索之中步步緊跟他,可是要在昂蓬和勒蓋爾諾之間的米齊拉克鎮抓住他,米齊拉克鎮位于維萊納河注入的一個小海灣上游二三法里的地方。

  那個地方,在莫爾比昂省中心,也就是朱安黨的發源地;皮埃爾?科特羅和讓?莫瓦內等朱安黨四兄弟就出生在拉瓦爾附近的普瓦里埃的小園地上。他們之中有一個祖先,是一個憂郁的,憤世嫉俗的樵夫,和其他農民格格不入,就像貓頭鷹見到其他鳥類遠而避之一樣;朱安這個名詞也是從這兒引伸出來的。

  這個名字變成了整個黨派的名字;在盧瓦爾右岸,大家稱布列塔尼人為朱安黨人;就像在盧瓦爾左岸,人們把旺代人叫作強盜一樣。

  這兒用不到我們來敘述這個英勇家庭的死亡和毀滅,用不到我們來追隨兩個姐妹和一個兄弟到斷頭臺上去,追隨讓和勒內——他們信仰的犧牲者——到死傷遍地的戰場上去。在佩里納、勒內和皮埃爾被處決以后,在讓死去以后,很多年過去了,姐妹們受的酷刑和兄弟們的戰績都已經變成傳說了。

  和我們有關系的是他們的繼承人。

  這些人的確忠于他們的傳統:有些人在拉羅埃里、博瓦-哈爾蒂和貝爾納爾?德?維爾納夫身邊作戰;有些人在布爾蒙、弗羅泰和喬治?卡杜達爾身邊作戰;他們總是那么勇敢,那么忠誠;他們總是狂熱的宗教徒和保皇分子;他們的外貌始終是那么猙獰,野蠻,他們的武器始終是長槍,或者是一根普通的棍子——當地人叫作杠棒;他們總是穿著同樣的服裝,也就是褐色的羊毛便帽或者寬邊帽,只能勉強蓋住他們亂蓬蓬地披散在肩頭上的平直的長頭發;他們還是些老AulerciCenomani,就像愷撒時代的promissocapillo;他們還是些穿肥長褲的布列塔尼人,馬爾西阿爾提到他們時是這樣說的:

  Tamlaxaest……

  QuamveteresbraccoeBritonispauperis.

  為了防雨御寒,他們都穿著長毛山羊皮的外套;作為聯絡暗號,有些人胸前掛一塊圣牌或者念珠;另一些人掛著一顆心,一顆耶穌的心,作為全體成員每天都一定要做同樣祈禱的一個團體的明顯的標志。

  就在我們穿過下盧瓦爾和莫爾比昂之間的分界線時,這些人就分布在拉羅歇-貝爾納爾到瓦恩,從凱斯唐貝爾格到皮利埃一帶,也就是說在米齊拉克鎮周圍。

  不過,要把他們從他們隱藏的染料木、歐石楠和灌木叢中找出來,必須要有在高空翱翔的老鷹、或者能在黑暗中看到東西的貓頭鷹的眼睛。

  我們進入這看不見的哨兵網,涉水渡過一條無名河——它在阿爾扎爾和唐岡之間靠近皮利埃的地方入海——的兩條支流,我們就大膽地走進米齊拉克鎮吧。

  村子里陰暗而安靜,只有一座屋子,更可以說是只有一間和其他屋子沒有任何區別的小茅屋的護窗板的板縫里透出一線亮光。

  那是走進村子靠右邊的第四座屋子。

  把我們的眼睛湊到這塊護窗板里面的一扇窗子上去看看。我們看到了一個人,穿著莫爾比昂富裕農民的服裝;不過在他的領子上,他上裝的紐眼上和帽子的兩端,鑲有一條一指寬的金邊。

  他那套服裝的其余部分是一條皮褲子和一雙翻口皮靴。

  他的軍刀扔在一張椅子上。

  手頭有一對手槍。

  在壁爐里面,兩三支馬槍的槍管閃射著熊熊的火光。他坐在一張桌子前面;一盞燈照著他專心致志地在閱讀的幾張紙,同時也照亮了他的瞼。

  這張臉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的瞼;如果不是因為正在考慮一場游擊戰爭而使這張臉陰沉下來,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原來應該是坦率和愉快的:一頭漂亮的黃頭發,一雙大大的藍眼睛炯炯有神,腦袋具有布列塔尼腦袋的特色,如果我們相信加爾的理論,這種頭顱非常適宜于發展倔脾氣。

  因此,這個人有兩個名字。

  他的小名,也就是士兵們叫他的名字,是“大圓頭”。至于他真正的名字,也就是從他可敬的、正直的父母親那兒得來的名字是卡迪達爾,也就是卡杜達爾,由于習慣而改變了拼法的名字已經寫進了歷史。

  喬治是布萊什大堂區凱爾萊阿諾小堂區一個農民的兒子。據傳說這個農民又是一個開磨坊的。在旺代首次發出保皇暴動的號召時,他剛不久在瓦恩中學——離布萊什僅幾法里——受完了良好而扎實的教育:卡杜達爾聽到這些召喚,拉了幾個一起打獵和一起玩樂的伙伴,帶著他們越過盧瓦爾河,去找斯托弗萊,要為他效勞。可是斯托弗萊一定要看到他先要有所成就再肯和他打交道:這正中喬治下懷。這種機會在旺代軍中是用不到等多久的;第二天就有戰斗;喬治開始干了,他英勇搏斗,所向無敵,過去做過獵場管理員的德?摩勒弗里埃先生看到他向藍軍沖鋒的氣勢,情不自禁地高聲對他身旁的蓬尚說:

  “這個大圓頭如果不被炮彈削去,我可以向您預言,這個人大有希望。”

  卡杜達爾從此就有了這個渾名。

  五個世紀以前,馬萊斯特羅瓦,龐奧埃,博馬諾瓦爾和羅歇福爾的老爺們在任命布列塔尼的婦女們賴以贖身的那位陸軍統帥時就是這樣說的:

  “全靠這個大圓頭,”他們說,“我們要去和英國人大戰一場。”

  不幸的是,這一次已經不再是布列塔尼人和英國人交戰,而是法國人和法國人交戰。

  喬治呆在旺代,直到薩弗內潰敗。

  旺代軍全部死在戰場上,或者是煙消云散了。

  在將近三年時間里面,喬治機智勇敢,竭盡全力進行周旋;他又越過了盧瓦爾河,和唯一一個跟隨他的人回到了莫爾比昂。這一個跟隨他的人后來做了他的副官,也就是他的戰友;這個戰友以后就沒有離開他,一起艱苦作戰。他把原來的名字勒梅爾西埃改成了蒂福熱。我們已經在受害者舞會上看見過他,是他把任務交給摩岡的。

  回到故鄉以后,卡杜達爾從此就擔負起在當地煽起暴動的任務;炮彈對他的大圓頭敬而遠之;而大圓頭呢,也證實了斯托弗萊的預言,繼承了拉羅歇雅克蘭、埃爾貝、蓬尚、萊斯居爾和斯托弗萊本人;他的名聲和兵力都大大地超過了他們,因為他已經落到了孤身一人和已經任命三個月的第一執政的波拿巴的政府進行斗爭的境地——由此可以看到他的力量。

  另外兩個和他一樣忠于波旁王朝的首領是弗洛泰和布爾蒙。

  在我們來到這兒的時候,也就是一八00年一月二十六日,卡杜達爾手下有三四千人,他準備回來在瓦恩地區包圍阿特里將軍。

  在等待第一執政給路易十八回信的期間,他暫停了敵對行動;不過在兩天以前,蒂福熱已經來把那封復信交給他了。

  回信已經送往英國,再從那兒轉送米托;既然第一執政不接受路易十八規定的和平條件,路易十八的西部軍總司令卡杜達爾就要繼續和波拿巴作戰,即使是他一人帶著他的朋友蒂福熱孤軍作戰也在所不辭。此外,這時候在布昂塞,夏蒂榮,多蒂尚,貝爾尼埃神父和埃多維爾正在會談。

  這時候,這個內戰中著名斗士,最后一個幸存者正在思索;的確,他剛才得到的消息是值得思索一番的。

  布魯納將軍——阿爾克馬爾和卡斯特里肯的戰勝者,荷蘭的救星——剛才被任命為共和軍西部軍總司令,他到南特來已經三天了;他決定不惜任何代價消滅卡杜達爾和他手下的朱安黨分子。而朱安黨分子和卡杜達爾必須想盡辦法向新來的總司令證明,他們并不害怕,恫嚇對他們毫無作用。

  這時候,傳來一匹快馬的奔馳聲,這個騎士大概知道口令,因為他毫無困難地通過了分布在拉羅歇-貝爾納爾大路上的哨兵線,接著又毫無困難地進入了米齊拉克鎮。

  他停在喬治住的那座茅房的門口。喬治抬頭傾聽著,本能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槍上,盡管他知道來的是一位朋友。

  騎士翻身下馬,走進過道,打開了喬治的房門。

  “啊,是你,國王的心!”卡杜達爾說,“你從哪兒來?”

  “從布昂塞來,將軍!”

  “有什么消息?”

  “蒂福熱的一封信。”

  “給我。”

  喬治匆忙地從國王的心的手里接過信,看了一遍。

  “啊!”他說。

  接著他又看了一遍。

  “你有沒有看到他通知我說已經來到的那個人?”卡杜達爾問。

  “看見了,將軍。”信使回答說。

  “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很漂亮的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外貌怎么樣?”

  “神氣很果斷!”

  “是啊;他什么時候到達?”

  “也許今天晚上。”

  “你已經通知了沿路的人嗎?”

  “通知了;他會平安通過的。”

  “再通知一遍;他不能遭到任何不幸;他是受到摩岡保護的。”

  “這是約定好了的,將軍。”

  “你有沒有其他事情對我說?”

  “共和分子先頭部隊己經到了拉羅歇-貝爾納爾。”

  “有多少人?”

  “一千人左右;他們還帶了一個斷頭機,還有米利埃爾執行委員。”

  “你能肯定嗎?”

  “我在路上遇見過他們;委員騎馬走在上校旁邊,我認出是他,肯定沒錯。是他處決了我的兄弟,我發過誓,他一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你要實現你的諾言就要冒生命的危險。”

  “一有機會我就要干。”

  “可能用不到等多久了。”

  這時候,路上又響起了奔馬的聲音。

  “啊!”國王的心說,“也許是您等的人來了。”

  “不是的,”喬治說;“現在來的騎士是從瓦恩那邊來的。”

  果然,聲音是從瓦恩那面傳來的,證明卡杜達爾講得對。

  像第一個騎士一樣,第二個騎士停在門口;像第一個騎士一樣他下了馬;像第一個騎士一樣,他走進來了。

  來人雖然裹了一件寬大的披風,保皇派頭頭還是立即就認出了他。

  “是你,貝內蒂西泰?”他說。

  “是的,我的將軍。”

  “你從哪兒來?”

  “從瓦恩,就是您派我去監視藍軍的地方。”

  “那么,藍軍在干什么?”

  “他們怕餓死,如果您包圍城市的話;為了取得糧食,阿特里將軍計劃今天夜里攻占岡尚的倉庫;將軍要親自指揮這次行動,為了行動方便,他只帶了一百來個人的特遣隊。”

  “你累了嗎,貝爾蒂西泰?”

  “從來不累,將軍。”

  “你的馬呢?”

  “它來的時候跑得很快,可是它還可以用這個速度再跑上四五法里,也不會垮掉。”

  “讓它休息兩個小時,給它吃兩份燕麥,讓它再跑十法里。”

  “如果有這樣的條件,它是可以做到的。”

  “兩小時以后你再出發;在拂曉前趕到岡尚,你以我的名義把村子里的人疏散:阿爾蒂將軍和他的特遣隊由我負責。你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講了嗎?”

  “還有,我要告訴您一個消息。”

  “什么消息?”

  “瓦恩有了一個新主教。”

  “啊,他們把我們的主教還我們了嗎?”

  “好像是這么回事,可是,如果那些主教都像這個人一樣,他們完全可以把他們留下來。”

  “這個主教是誰?”

  “奧德蘭!”

  “弒君者?”

  “叛徒奧德蘭。”

  “他什么時候來?”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

  “我不會去迎接他的,可是別讓他落在我手下人的手中!”

  貝內蒂西泰和國王的心哄然大笑,補充說明了喬治的想法。

  “噓!”卡杜達爾說。

  三個人側耳靜聽。

  “這一次也許是他。”喬治說。

  他們聽到有一匹馬從拉羅歇-貝爾納爾方向奔來。

  “是他,肯定是他。”國王的心說。

  “那么,朋友們,請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你,貝內蒂西泰,盡快趕到岡尚;你,國王的心,帶三十個人呆在院子里:我也許要向各個不同的地點送一些信,還有,你想想辦法,在村子里盡量搞一些可以當晚飯吃的最好的東西給我。”

  “幾個人吃,將軍?”

  “哦!兩個人吃。”

  “您出去嗎?”

  “不,我去迎接來人。”

  已經有兩三個人把剛才兩位信使的馬牽進了院子。

  兩位信使也避開了。

  喬治走到臨街的門口,恰好碰上門外一個騎士把馬停了下來,正在猶豫不決地四處張望。

  “就在這兒,先生。”喬治說。

  “誰在這兒?”騎士問。

  “您找的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人?”

  “我想您找的大概是喬治?卡杜達爾,也就是大圓頭。”

  “是的。”

  “那么,歡迎歡迎,羅朗?德?蒙特凡爾先生,因為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噢!噢!”年輕人驚奇地說。

  于是他跳下馬來,似乎在考慮把他的坐騎托付給誰。

  “把您的綴繩扔在馬脖子上,別去管它了;您需要的時候會找到它的。在布列塔尼不會丟失任何東西,您站的這塊土地上的人都是非常正直的。”

  年輕人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把綴繩扔在他的馬脖子上;因為他已經接受了邀請,便跟著走在前面的卡杜達爾走進了屋子。

  “我替您引路,上校。”朱安黨的首領說。

  兩個人走進了小茅屋,一只看不見的手剛才已經把房間里的爐火重新撥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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