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朋友?!?/p>
“為什么他要把信托付給您,而不是托付給其他人?”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說這封信要親手交給您,那么肯定他會如愿以償?!?/p>
“是啊,先生,您遵守了您的諾言?!?/p>
“還沒有完全做到,第一執政公民?!?/p>
“怎么沒有呢,您不是已經交給我了嗎?”
“是的,可是我還答應過要把答復帶回去。”
“如果我對您說我不愿意答復呢?”
“假使您這樣回答,雖然和我希望您回答的不一樣,但畢竟也是一個回答?!?/p>
波拿巴沉思了一會兒。
隨后,他聳聳肩膀。
“他們都瘋了!”他說。
“您說的是誰,公民?”摩岡問道。
“那些寫這樣的信給我的人;瘋子!狂人!難道他們以為我是一個學過去的樣,效法前人的人?再做一個蒙克!有什么用呢?為了再制造一個查理二世!這不是我追求的,不值得這樣做。一個人如果他身后面有著土倫,葡月十三,洛迪,卡斯蒂利奧內,阿爾考爾,里沃利,金字塔,那就跟蒙克不一樣了,他就有權向往和阿爾布馬爾勃公爵封地,以及路易十八陛下的陸軍和海軍的統帥權不一樣的東西?!?/p>
“因此,他們要您提提條件,第一執政公民。”
波拿巴聽到這個聲音哆嗦了一下,就好像他已經忘記了有人在這兒。
“此外,”他接著說,“這是一個已經毀掉了的家庭,一根朽木上的枯枝,波旁家族里的人互相通婚太多了,因此這個種族已經退化,在路易十四時期已經耗盡了它所有的精力和元氣。您知道歷史吧,先生?”波拿巴轉身向年輕人說。
“是的,將軍,”年輕人說,“至少和一個前貴族能夠知道的一樣?!?/p>
“那么,您一定曾經注意到,在歷史上,尤其在法國的歷史上,每一個種族都有它的發端時期,它的鼎盛時期和它的衰亡時期。您看看直系的卡佩王朝:這個王朝從休?卡佩開始,到菲利浦?奧古斯特和路易九世是鼎盛時期,到菲利浦五世和查理四世時消亡。您看看瓦羅亞王朝:這個王朝從菲利浦六世開始到弗朗索瓦一世是鼎盛時期,到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時消亡。最后,請看看波旁王朝:從亨利四世開始,到路易十四是鼎盛時期,到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消亡;所不同的是他們消亡得比前人更慘,路易十五腐化墮落,路易十六多災多難。您跟我談斯圖亞特王朝嗎?您向我舉蒙克的例子嗎?您是不是愿意告訴我誰繼承了查理二世?雅克二世;雅克二世以后呢?威廉?德?奧朗日,一個篡位者。我要問問您,這樣的話,蒙克是不是還不如立即把王冠往自己頭上戴的好?嗯,如果我那么沒有理智,像查理二世一樣,把王位還給路易十八,他大概會像雅克二世一樣,不會有兒子,那么他的弟弟查理十世就會繼承他,那么他也許會被哪一個威廉?德?奧朗日攆走。哦,不!天主把一個叫做法蘭西的幅員遼闊的美麗的國家的命運交在我的手里,并不是要我把它還給那些玩弄了它而又糟蹋了它的那些人的?!?/p>
“請注意,將軍,這些事情我并沒有問您?!?/p>
“可是我,我要問您……”
“我相信我有幸被您當成是一位波旁家屬的后裔了?!?/p>
波拿巴哆嗦了一下,他回頭看看他在跟誰說話,于是他不說下去了。
“我只需要,”摩岡接著說,他的莊重使他的對話者感到驚奇,“我只需要您講一句同意或者不同意。”
“您要這個回答干什么呢?”
“為了要知道,我們是繼續和您像敵人一樣打仗打下去,還是像跪倒在一位救命恩人面前一樣跪倒在您的膝前?!?/p>
“戰爭!”波拿巴說,“戰爭!那些和我作戰的人真是瘋了;他們沒有看到我是上帝選中的人嗎?”
“這句話阿提拉也講過。”
“是的,可是選中他帶來的是毀滅,選中我帶來的將是新紀元;他經過的地方草木枯萎;我的犁經過的地方將五谷豐登。戰爭!請告訴我,那些和我進行過戰爭的人怎么樣了?他們都躺在皮埃蒙特,倫巴第或者開羅的地底下?!?/p>
“您忘記旺代了嗎?旺代始終站著?!?/p>
“站著,就算是吧;可是它的那些首領呢?卡特利諾呢,萊斯居爾呢,拉羅歇雅克蘭呢,埃爾貝呢,蓬尚呢,斯托弗萊呢,夏雷特呢?”
“您講到的都是些人,人的確已經被消滅了;可是原則還站立著,在這個原則的周圍,今天還有多蒂尚,絮扎內,格里尼翁,弗羅泰,夏蒂榮,卡杜達爾這些人在戰斗,也許年輕的一代不如年老的一代,可是,只要他們也奉獻出了生命,別人也不能要求他們別的什么了?!?/p>
“叫他們當心!一旦我決心打旺代戰爭,我是不會派桑泰爾或者羅西尼奧爾去的,”
“國民公會派去的是克萊貝,而督政府派去的是奧什,……”
“我什么人也不派,我親自去?!?/p>
“對他們來說,也不可能遇到比被殺死的萊斯居爾和被槍斃的夏萊特更壞的事了?!?/p>
“也許他們會遇到我赦免他們這樣的事情。”
“加圖曾經教導我們,如何不受愷撒的寬恕?!?/p>
“啊,注意了,您引證的是一個共和分子!”
“加圖是一個可以學習的榜樣,不管我們是屬于哪一派的?!?/p>
“如果我對您說,旺代在我的掌心之中呢?……”
“您!”
“只要我愿意,三個月以后就可以平定它。”
年輕人搖搖頭。
“您不相信我嗎?”
“我有懷疑?!?/p>
“如果我向您肯定我講的話是能兌現的;如果我告訴您,我將采用什么方法,更可以說我將使用什么人來達到這個目的,并以此來證明我的話,您還會有懷疑嗎?”
“如果一個像波拿巴將軍這樣的人向我肯定一件事情,我是會相信的,如果他向我肯定的這件事是平定旺代,那么我要對他說:‘要當心啊,對您來說,一個進行戰斗的旺代要比一個進行陰謀策劃的旺代來得好:進行戰斗的旺代是一把劍,進行陰謀策劃的旺代是一把匕首。’”
“哦!您的匕首,我看見過,”波拿巴說,“這兒就有!”
說著,他到一只抽屜里去拿出了他從羅朗手里拿來的那把匕首,放在桌子上摩岡伸手可及的地方。
“不過,”他接著說,“謀殺者的匕首離波拿巴的胸膛還遠著呢;是不是試試看?!?/p>
于是他向年輕人走去,一面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看。
“我不是來謀殺您的,”年輕人冷冰冰地說,“將來,如果我認為您的死對我們事業的成功是不可缺少的,那我一定再盡力而為,到那時候,如果我不能成功,放過了您,這決不是因為您是馬里烏斯,而我是森布里人……您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了嗎,第一執政公民?”年輕人彎彎腰說。
“有的,請對卡杜達爾說,在他愿意和敵人打仗,而不是和法國人打仗的時候,在我書桌里有他一張我簽好名的上校委任狀?!?/p>
“卡杜達爾指揮的不是一個團,而是一個軍,您不愿意從波拿巴淪為蒙克:為什么您要他從將軍降為上校呢?……您沒有別的事要對我說了嗎,第一執政公民?”
“有的,您有沒有辦法把我的回答送給普羅旺斯伯爵?”
“您想和路易十八談談?”
“我們別在字眼上找碴兒了,我想和寫信給我的人談談?!?/p>
“他的使者在奧皮塔營地?!?/p>
“那么,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給他回信;這些波旁家的人都是糊里糊涂的,這個人也許會誤解我不給他回信的用意。”
于是波拿巴坐在書桌前面,寫了以下一封信,他盡量把字寫清晰。
“先生,我收到了您的來信,我感謝您向我提出的好心的意見。您不應該希望回法國來:如果您回來就會造成千萬人的死亡;犧牲您的利益,讓法國得到安寧和幸福吧,歷史會考慮到這一點的。對您家庭遭到的不幸我決非無動于衷的;如果您能安靜隱退,衣食豐足,我將感到非常高興。
波拿巴”
于是,他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在信封上加上封印,寫上收信人名字“致普羅旺斯伯爵先生”,交給摩岡;隨后他呼喚羅朗,仿佛他深信羅朗就在近處。
“將軍,什么事?”……年輕軍官果然應聲而來。
“請把這位先生再帶到街上去,”波拿巴說,“在這之前,您要保證他的安全?!?/p>
羅朗彎彎腰表示服從,他讓年輕人離開,來客一聲不吭地走出房間,跟在羅朗身后走了。
可是在走出房間之前,摩岡又最后看了波拿巴一眼。
波拿巴站著,一動不動,默默無言,抱著兩條胳膊,眼睛盯在匕首上,這把匕首吸引住了他的思想,超過了他自己愿意承認的程度。
他們先回到羅朗的房間里,耶戶一幫子的首領重新又拿起他的斗篷和他的手槍。
他把槍插進腰帶,這時候羅朗對他說:
“第一執政好像在給您看我給他的匕首?!?/p>
“是的,先生?!蹦卮?。
“您認出那把匕首了嗎?”
“我認不出是哪一把……我們所有的匕首都差不多。”
“那么!”羅朗說,“我來對您說這把匕首是從哪兒來的?!?/p>
“噢!……從哪兒來的?”
“是從我一個朋友的胸口上拔下來的,是您的伙伴,也許是您親自把它插進去的。”
“這有可能,”年輕人毫不在意地回答說,“不過這是您朋友受到的懲罰?!?/p>
“我的朋友想看看賽榮修道院夜里發生了什么事情?!?/p>
“他錯了?!?/p>
“可是,我,我在前一天晚上曾經犯過同樣的錯誤;為什么我卻安然無恙?”
“那大概有某種護身符保護著您吧?!?/p>
“先生,我要對您說:因為我是一個在大白天走大路的人,所以我憎恨那些神秘莫測的事情?!?/p>
“那些可以在大白天走大路的人是相當幸福的,德?蒙特凡爾先生!”
“就因為這一點,我要和您談談我立下的誓言,摩岡先生,在把那把您看到過的匕首從我朋友的胸膛里拔出來的時候,我真是小心翼翼,唯恐把他的靈魂一起帶走;我當時立下了誓言,從那以后,我要和那些謀殺他的人展開一場生死之戰;我之所以向您許下保證您安全的諾言,主要是為了當面把我的誓言講給您聽?!?/p>
“這個誓言,我希望您還是忘記了的好,德?蒙特凡爾先生?!?/p>
“這個誓言,我遇到任何機會都要去實現,摩岡先生,如果您能盡早提供給我一個這樣的機會,我將感到非常榮幸。”
“用什么辦法,先生?”
“這個么!比如說,同意和我在布洛涅樹林或者萬森樹林會面;我們當然用不到說,我們決斗是因為您或者您的朋友刺了塔蘭爵士一匕首,用不到這樣說。我們可以根據您的意思說,比如說……(羅朗想了想)下個月十二日將發生月食。這個借口對您合適嗎?”
“如果我可以參加決斗,先生,”摩岡回答說,聲音很憂郁,似乎不像是他的,“這個借口對我是很合適的。您不是說您立過一個哲言,而且您一定要堅持到底嗎?那么我告訴您,所有加入耶戶連隊的人也立過一個誓言:決不為了個人的事而爭吵,去冒生命的危險,因為他的生命是屬于整個事業的,而不再是屬于他自己的了?!?/p>
“是嗎,所以你們可以暗中謀殺,而不正面交鋒!”
“您錯了,我們有時候也正面交鋒。”
“是不是請費心給我一個可以考慮這種情況的機會?!?/p>
“這很簡單:德?蒙特凡爾先生,請設法和五六個和您一樣勇敢堅決的人,坐在某一輛運送政府公款的馬車里:保衛我們攻擊的對象,那么您尋找的機會就來了,不過,請相信我,最好別和我們碰上?!?/p>
“這是威脅嗎,先生?”年輕人抬起頭來說。
“不是的,先生。”摩岡說,聲音很溫柔;幾乎有點兒像在懇求,“這是一個請求。”
“這個請求是專門對我提的,還是對另一個人提的?!?/p>
“是專門對您提的?!?/p>
耶戶一幫子的首領特別強調了“專門”兩個字的語氣。
“哦!哦!”年輕人說,“那么我有幸得到了您的關心嗎?”
“就像一個兄弟一樣?!蹦卮鹫f,他的聲音始終是那么輕柔,那么溫順。
“那么,”羅朗說,“就這樣定了,賭一下。”
這時候,布利埃納進來了。
“羅朗,”他說,“第一執政要您去?!?/p>
“我送這位先生到門口街上去,馬上就去見他。”
“您要趕快,您知道他討厭等人?!?/p>
“請跟我走,好嗎,先生?”羅朗對他的神秘的客人說。
“我一直在聽候您的吩咐,先生?!?/p>
“那么,來吧。”
于是,羅朗又順著他原來帶摩岡進來的那條路出去,不過不是向花園門——花園門已經關閉了——,而是向靠街的那扇門走去。走到那兒以后,他對摩岡說:
“先生,我向您許下了諾言,我一直忠實地遵守著;可是,為了避免在我們之間有任何誤解,請對我說,這個諾言只有今天才有效,而且只生效一次?!?/p>
“我就是這么理解的,先生?!?/p>
“那么,這個諾言,您還給我了?”
“我很想保留著,先生,可是我承認您有向我收回它的權利?!?/p>
“我就是這么希望的,再見吧,摩岡先生?!?/p>
“請允許我不表示與您同樣的愿望,蒙特凡爾先生。”
兩個年輕人彬彬有禮地相互致敬;隨后羅朗回到盧森堡宮去,摩岡沿著墻垣的陰影向一條通向圣絮普利斯廣場的小路走去。
我們將跟著他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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