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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雄記  文/大仲馬

第二十六章    督政府的總結

  我們已經說過,在波拿巴獨自回到大廳里的時候,莫羅肯定是帶著波拿巴給他的指令,走出了勝利街的小房子。

  在這樣一個夜晚,所有一切都受到密切注意;因此,有人注意到莫羅不見了、波拿巴獨個兒回來,臉上流露著明顯的愉快情緒。

  最最熱切地注視著他的是約瑟芬和羅朗:如果莫羅支持波拿巴,那么這次陰謀成功的希望增加百分之二十;如果莫羅反對波拿巴,那么這次陰謀成功的希望減少百分之五十。

  約瑟芬的眼光是那么焦灼,因此波拿巴在離開呂西安時把他的兄弟往妻子那兒推了推。

  呂西安懂得了;他向約瑟芬走去。

  “一切順利。”他說。

  “莫羅呢?”

  “他支持我們。”

  “我還以為他是共和分子呢。”

  “我們向他證實了我們的行動是為了共和國的利益。”

  “而我,我還以為他有個人野心呢。”羅朗說。

  呂西安一陣哆嗦,看了看年輕人。

  “您講對了,您。”他說。

  “那么,”約瑟芬問,“如果他有個人野心,他就不會讓波拿巴奪取政權。”

  “為什么?”

  “因為他自己要。”

  “是的;可是因為他自己不會建立,又不敢去搶奪,那么他就要等別人把現成的送給他。”

  這時候,波拿巴走近了像晚飯前一樣的,以塔爾瑪為中心的那一群人;優秀人物總是處于中心地位。

  “塔爾瑪,您在講些什么?”波拿巴問,“好像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聽您。”

  “是的,可是我的統治現在結束了。”這位藝術家說。

  “為什么呢?”

  “我像巴拉斯公民一樣,讓位了。”

  “巴拉斯公民讓位了?”

  “有這種傳說。”

  “知不知道誰會代替他?”

  “大家有所猜想。”

  “是您一個朋友嗎,塔爾瑪?”

  “從前,”塔爾瑪彎彎腰說,“我曾經有幸聽他說過我是他的朋友。”

  “如果是這樣的話,塔爾瑪,我就要請求得到您的保護。”

  “您己經得到了,”塔爾瑪說,“現在要知道您要我干什么。”

  “把我送到意大利去,巴拉斯公民希望我呆在那兒不要回來了。”

  “天啊,”塔爾瑪說,“您知道這首歌嗎,將軍?”

  “樹林里我們不必去了,

  月桂樹已經砍光了!”

  “喔,羅斯西烏斯!羅斯西烏斯!”波拿巴笑瞇瞇地說,“在我不

  在的時候,您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拍馬屁的人了嗎?”

  “羅斯西烏斯是愷撒的朋友,將軍,在愷撒從高盧回來的時候,他大概也對愷撤講了和我對您講的差不多的話。”

  波拿巴把手放在塔爾瑪的肩膀上。

  “他有沒有對他講過在渡過盧比孔河時講的同樣的話?”①

  塔爾瑪盯著波拿巴看了一眼。

  “沒有,”他回答說,“他也許會像一個預言家那樣對他說:‘愷撤,當心三月的ides!’”

  波拿巴把手伸到胸口,仿佛在尋找什么東西;他在里面摸到了耶戶一幫子的那把匕首,他用他痙攣的手把它緊緊攥住。

  是不是他對以后阿萊納、圣萊讓和卡杜達爾的謀反有了預感?

  這時候門開了,有人通報:

  “貝爾納多特將軍到!”

  “貝爾納多特!‘’波拿巴不禁輕輕咕嚕起來,“他到這兒來干什么?”

  的確,自從波拿巴回來以后,貝爾納多特對他一直遠而避之,對波拿巴的,以及波拿巴托朋友對他提出的要求總是一口回絕。

  那是因為貝爾納多特早已看出這個穿著士兵大衣的人是個政治家,這個總司令是個獨裁者;那是因為貝爾納多特盡管以后要做國王,這個時候卻是一個與莫羅完全不同的共和分子。

  曾在拿破侖手下當過將軍,一七九八年任駐維也納大使,他拒絕協助拿破侖霧月政變,一八一八年被瑞典人民邀請任瑞典國王。

  此外,貝爾納多特認為很有些事情要向波拿巴抱怨一番。

  他過去所建立的赫赫軍功不比這位年輕軍官少;他們的造化后來也不相上下;只是他比波拿巴更走運,他死的時候是位國王。

  的確,這個王位,貝爾納多特不是打下來的;他是被召喚去當國王的。

  貝爾納多特是波城一個律師的兒子,生于一七六四年,也就是說,比波拿巴大五歲,十七歲時當上了一名小兵。一七八九年,他還只是一個上士;但這個時候軍隊里晉升是非常快的。一七九四年,克萊貝在他打了一次大勝仗的戰場上任命他為將軍,職務是旅長;后來他又當上了師長,在弗勒呂斯和朱利埃的戰斗日子里他出足了風頭;他攻陷馬斯特里赫特,取下阿爾特多夫,頂著比他多一倍的軍隊保護著被迫后撤的茹爾當。一七九七年,督政府派他帶一萬七千名士兵送給波拿巴;這一萬七千人都是他的老部下,是克萊貝、馬爾索和奧什的老兵,是桑勃爾和默茲戰場上的士兵。這時候,他舍棄舊惡,竭盡全力協助波拿巴,越過塔利亞門托河,攻取格拉迪什卡,的里雅斯特,拉伊巴赫,伊德里亞;戰爭結束以后,把繳來的敵人旗幟交給督政府,并接受了,也許是違心地接受了維也納大使的職務;這時候波拿巴被任命為埃及遠征軍的總司令。

  在維也納,由于在大使館門口掛起了三色旗而引起了一場暴亂;大使沒有能平定這場暴亂,只能申請回國。回到巴黎以后,他已經被督政府任命為陸軍部長;狡猾的西哀耶士,利用了貝爾納多特的共和思想慫恿他提出了辭呈,他的辭呈被接受了;波拿巴在弗雷儒斯登陸的時候,杜博瓦-克朗賽接替辭職者的位置已經有三個月了。

  在波拿巴回來以后,有幾個貝爾納多特的朋友想把貝爾納多特請回部里去;可是波拿巴反對,因此在這兩個將軍之間產生了敵意,如果不是公開的,至少也是真實的。

  因此,貝爾納多特出現在波拿巴的房間里這件事,就像莫羅來到一樣驚人,馬斯特里赫特的征服者進來時吸引的人至少也和拉斯塔特的征服者來到時吸引的人一樣多。

  不過,波拿巴不像剛才歡迎莫羅一樣走上去迎接他,對這個剛來到的客人,他只是把頭轉了過來并等著他。

  貝爾納多特站在門口向大廳里的人飛快地掃視了一遍;他把大廳里的人研究了一下,歸了歸類;雖然他在大廳里主要的一群人中間已經瞥見了波拿巴,他還是走向半躺在壁爐旁邊一只長靠椅上的約瑟芬。披著錦緞的約瑟芬美得就像比梯博物館里的阿格利比納的塑像。隨后他像一個殷勤的騎士一樣向約瑟芬致敬,恭維她幾句,問問她的健康情況,這時候他才抬起頭來看看他應該往哪兒去找波拿巴。

  在這樣的時刻,任何事情都具有科司一般的意義,因此所有的人都覺察到貝爾納多特這種裝模作樣的奉承。

  波拿巴的腦子既靈又快,決不會是最后一個覺察到這一點的;因此,他感到不耐煩了,他沒有呆在他那群人中間,等貝爾納多特過來,反而跑到一個窗洞下面,仿佛在挑動前陸軍部長跟著他去。貝爾納多特風度優美地向左右兩旁的人點頭致意,竭力使他平時表情豐富的臉保持鎮靜;他向波拿巴走去,后者像一個在等待對手來到的斗士一樣,右腳伸在前面,嘴唇咬得緊緊地等著他。兩個人相互致敬,不過波拿巴沒有任何向貝爾納多特伸出手去的動作;貝爾納多特也沒有絲毫接受對方伸過來的手的意思。“是您啊,”波拿巴說,“見到您很高興。”

  “謝謝,將軍,”貝爾納多特回答,“我到這兒來因為我相信要對您作一些解釋。”

  “首先,我剛剛沒有把您給認出來。”

  “可是,將軍,我仿佛聽到我的名字已經被您的傭人通報過了,通報的聲音相當響亮,相當清晰,因此不可能對我的身份有什么懷疑了。”

  “是的,可是他通報的是貝爾納多特將軍。”

  “那又怎么樣呢?”

  “可是我看到的是一個穿市民衣服的人,因此在看到您的時候,我有點兒懷疑究竟是不是您。”

  的確,貝爾納多特最近以來總是裝作更喜歡穿市民衣服,而不喜歡穿軍裝。

  “您知道,”他笑著回答道,“我現在只是半個軍人了,西哀耶士先生把我作為退伍軍人對待了。”

  “我在弗雷儒斯上岸的時候您已經在做陸軍部長了,我仿佛覺得這一點對我不無好處。”

  “為什么這樣說?”

  “據別人對我說,您肯定說過,如果您收到了因為我違犯了衛生條例而要逮捕我的命令,您一定會執行的。”

  “這話我是說過的,而且我現在還要說,將軍;作為一個軍人,我始終是一個遵守制度的模范;做了部長,我就變成一個法律的奴隸了。”

  波拿巴咬咬嘴唇。

  “而您還會說,除此之外,您對我沒有什么個人怨仇!”

  “對您的個人怨仇,將軍?”貝爾納多特回答說,“為什么會有個人怨仇呢?我們幾乎總是在同一個級別上前進,我被任命為將軍甚至在您之前;我在萊茵河上打的那些戰役,就算沒有您在阿迪杰河上那些戰役打得輝煌,可是對共和國來說,并不因此而降低了價值。當我有幸在意大利在您麾下效勞時,我希望您可以把我看作是一個忠誠的副手,即使不是忠于個人,至少也是忠于祖國的。的確,自從您離開了埃及以后,將軍,我比您要幸運一些,因為我不像您,要對讓一支大軍陷在困境里面負責,如果應該相信克萊貝最近送來的幾封信的話。”

  “什么!根據克萊貝最近送來的信?克萊貝寫過信了?”

  “您不知道嗎,將軍?督政府沒有把您繼承者的抱怨告訴您嗎?這也許是它最大的缺點,那么我更加感到高興,因為我可以在您腦子里糾正一下別人對我的議論,并告訴您一些別人對您的議論。”

  波拿巴用他像鷹一樣陰沉的眼睛盯著貝爾納多特。

  “別人講我些什么?”他問。

  “有人說,既然您要回來,您就應該把軍隊一起帶回來。”

  “難道我有艦隊嗎?您不知道布律埃斯已經讓人把他的艦隊燒掉了。”

  “那么,有人說,將軍,如果您不能把軍隊帶回來,為了您的名聲,最好是和您的部隊一起呆在那兒,不要回來。”

  “我本來要這么做的,先生,如果不是有些重大事件召我回法國的話。”

  “什么重大事件,將軍?”

  “您的失敗。”

  “對不起,將軍,您說的大概是施埃萊的失敗吧。”

  “不管怎么說,這總是您的失敗。”

  “對在萊茵河和意大利指揮我們軍隊的將軍,我只對在我做了陸軍部長以后的事情負責。那么,從那個時候起,究竟有多少失敗和勝利,我們來算算看吧,將軍,我們會看到天平會向哪一方面傾斜。”

  “您不至于會來對我說您的事情一切都好吧?”

  “不,可是我要告訴您,我的事情也不像您裝作相信的那樣糟。”

  “我裝作!……說真的,將軍,聽您這么說,仿佛我喜歡法國在外國人的眼里降低地位似的……”

  “我不是這樣說的,我說我來是和您把三個月以來我們的失敗和勝利算算清楚;因為我是為了這一目的來的,我來到您的府上,我是作為一個被指責的人來的……”

  “或者是作為指責者來的。”

  “首先作為被指責的……我開始說。”

  “而我,”波拿巴說,他很明顯感到有些不安,“我聽著。”

  “我進我那個部是從牧月三十日,也就是從六月八日開始,如果您更喜歡這樣說的話;我們永遠不會為了一些字眼爭吵的。”

  “那就是說,我們要為一些具體事實爭吵。”

  貝爾納多特沒有回答他的話,自顧自講下去:

  “就像我剛才跟您講的,我是從六月八日進我的部的,也就是說,在圣讓達克爾撤圍以后幾天開始的。”

  波拿巴咬咬嘴唇。

  “我是在摧毀了工事以后才在圣讓達克爾撤圍的,”他說。

  “克萊貝沒有這樣寫;不過這與我毫無關系……”

  接著他笑了笑又說:

  “這時候部長是克拉克。”

  講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這時候波拿巴想使貝爾納多特的眼睛低下去,可是沒有成功,于是他說:

  “請繼續講下去。”

  貝爾納多特彎了彎腰接著說:

  “也許從來沒有一個陸軍部長,——部里面的檔案都在,可以作證——從來沒有一個陸軍部長在情況如此嚴重的時候上任的:國內有內戰,外國軍隊就在我們的門口;我們的老兵已經喪失了斗志,要征集新兵又缺少必要的資金;這就是我六月八日晚上的處境,可是我已經任職了……從六月八日起,和地方政府以及軍事當局建立了積極的聯系,因此又鼓起了他們的勇氣,燃起了他們的希望;我給軍隊的致詞——也許這是一個錯誤——不像是一個部長給士兵的,而像是伙伴之間的;我給行政官員的致詞,同樣也像是一個公民給他的同胞的。我求援于軍隊的勇敢和法國人的心,我得到了所有我要求得到的東西:國民衛隊以前所未有的熱情組織起來了,在萊茵河和摩澤河兩岸成立了一些兵團,一些由老兵組成的營代替了一些舊的兵團去加強那些保衛我們邊境的部隊。今天,我們的騎兵部隊又補充征集了四萬匹軍馬;十萬名服裝、武器、裝備齊全的新兵在一片‘共和國萬歲!’的呼叫聲中接受軍旗,他們將在這些軍旗下面戰斗并取得勝利……”

  “可是,”波拿巴酸溜溜地插嘴說,“您是在向我為自己歌功頌德。”

  “就算是吧,我要把我的講話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可以再作討論的頌詞;第二部分羅列一下無可爭辯的事實。讓我們把頌詞擱在一邊,我來談事實。

  “六月十七到六月十八,特雷皮亞戰役:馬克唐納爾想不要莫羅協助進行戰斗;他跨過特雷皮亞河,進攻敵人,反而吃了敗仗,撤退到摩德納。六月二十日,托爾托那戰役,莫羅擊敗奧地利人貝爾加爾德。七月二十二日,亞歷山大陷于俄奧聯軍之手。——已有敗象——三十日,芒多陷落:又是一次挫折!八月十五日,諾維戰役,這一次已經不是小挫折,而是大潰敗了;請把這個記下來,將軍,這是最后一次。

  “就在我們在諾維挨打時,馬賽納在他的楚格和盧塞恩的陣地上堅持著,在阿爾河和萊茵河上越戰越勇;八月十四日和十五日,勒科爾布攻占了圣戈塔爾山口;十九日,貝爾根戰役:布魯納擊潰了擁有四萬四千兵士的俄英聯軍,俘獲了俄國將軍海爾曼。同月二十五、二十六和二十七日,蘇黎世戰役:馬賽納打敗了由庫爾沙科夫指揮的俄奧聯軍;霍茨和其他三名奧地利將軍被俘,三人被槍斃;敵人損失了一萬二千人,一百門炮和全部軸重!奧地利軍隊和俄國軍隊被分割,一直到渡過了康斯坦茨湖才重新會合。——敵人從戰事開始以來的推進就到那兒停止了;在收復蘇黎世以后,法國國土就可以不再遭受侵犯了。

  “八月三十日,莫利托爾打敗了奧地利將軍伊拉契和林肯,使他們潰退到格里松斯。九月一日,莫利托爾在拉穆塔塔爾戰敗了羅森貝爾格將軍;二日,莫利托爾逼著蘇沃洛夫丟下了他的傷員和大炮,以及一千八百名俘虜從格拉魯斯撤出;六日,布魯納將軍第二次擊潰了由約克公爵指揮的俄英聯軍。七日,加桑將軍攻下康斯坦茨。九日,您己經快到弗雷儒斯了。

  “那么,將軍,”貝爾納多特接著說,“既然法國很可能要落到您的手里,您最好了解一下您將要拿下的法國是什么樣子的;由于沒有收條,最好有一個現狀說明來證明我們把它給您時候的情況。我們眼下在做的事情,將軍,那是歷史;重要的是,那些有朝一日想篡改歷史的人,將遭到貝爾納多特的反駁!”

  “您這是講給我聽的嗎,將軍?”

  “我是講給那些拍馬屁的人聽的……據信,您曾經講過,您是因為我們的軍隊被摧毀了,因為法國遭到了威脅,因為共和國四面楚歌而回來的。您可能是因為擔心這些事情才離開埃及的;可是,您一旦回到了法國,這些顧慮就應該煙消云散,從而產生完全相反的想法。”

  “我真是巴不得贊同您的意見,將軍,”波拿巴非常莊重地回答說,“您越是向我指出法國的偉大和強盛,我就越是感謝那些使它偉大和強盛的人。”

  “啊!結果是很清楚的,將軍!三支軍隊被擊潰和消滅了;俄國人被消滅了,奧地利軍隊被擊潰了;兩萬個俘虜,一百門大炮,十五面軍旗,敵人所有的輜重都在我們手里;九名將軍被俘或被擊斃,瑞士獲得了自由,我們的前線有了保障,美麗的萊茵河是它們的分界線;這是馬賽納的一份,也是海爾凡蒂地區的形勢。

  “英俄聯軍被打敗了兩次,已經完全喪失了士氣,它把它的炮兵、輜重、軍火庫、糧食倉,甚至和英國人一起登陸的婦女兒童——因為英國人已經把自己看作是荷蘭的主人了——全都扔給了我們;八千名法國俘虜回歸祖國,在荷蘭的人已全部撤離;這是布魯納的一份,也是荷蘭的形勢。

  “克勒諾將軍的后衛部隊被迫在維拉諾瓦放下了武器,一千名俘虜,繳獲三門炮,奧地利軍隊被趕到博爾米達河后面。總之,在斯圖拉和皮涅羅爾的戰斗之后,一共俘獲四千名俘虜,十六門大炮,攻破了蒙多維要塞,占領了在斯圖拉到塔納羅河之間的全部地區;這是尚皮奧內的一份,也是意大利的形勢。

  “二幾十萬全副武裝的士兵,四萬裝備齊全的騎兵;這是我的一份,也是法國的形勢。”

  “可是,”波拿巴以一種嘲弄的語氣說,“如果像您所說的一樣,您有二十四萬人的軍隊,那么您要我把埃及的那不到兩萬人的部隊給您帶來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他們呆在那兒也是殖民的需要?”

  “我之所以要向您討回他們,將軍,這不是我們兩個人的需要,而是怕他們遭到不幸。”

  “他們有克萊貝指揮著,您認為他們會遭到什么不幸呢?”

  “克萊貝可能被打死,將軍,在克萊貝之后,還有誰呢?默努⑥……克萊貝和您的兩萬人完了,將軍!”

  “什么,完了?”

  “是的,蘇丹會派部隊來,他有陸地;英國人會派艦隊來,他有大海。而我們,我們既無陸地,又無大海,我們將不得不親眼看到我們的軍隊從埃及撤走或者投降。”

  “您太悲觀了,將軍!”

  “未來將證實我們誰是誰非。”

  “如果您處在我的位置將怎么辦?”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一定要我把他們從君士坦丁堡帶回來,我是不會放棄法蘭西托付給我的那些人的。色諾芬在提格雷河畔的處境,要比您在尼羅河畔的處境困難得多,可是他還是把他的一萬人帶到了愛奧尼亞,而這一萬個人,根本不是雅典人的子弟,不是他的同胞,而只是些雇傭軍。”

  在貝爾納多特說出君士坦丁堡這個詞后,波拿巴就不再聽他說了;就像是這個詞提醒他一件事,他就自顧自轉起念頭來。

  他把手放在感到莫名其妙的貝爾納多特的胳膊上,兩眼游移不定,就像一個在空中追隨著一個已經消逝的宏偉計劃的幽靈一樣。

  “是的,”他說,“是的!我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我才堅持拿下圣讓達克爾這個小城,您,您眼下只看到我那時的固執,白白地損失人馬,像一個唯恐因遭失敗而受到斥責的平庸將軍那樣只顧面子;圣讓達克爾的撤圍本來跟我毫無關系,如果它不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宏偉計劃的障礙!……城市!唉!我的天啊,我可以像亞力山大和愷撒一樣要多少就有多少;可是必須拿下圣讓達克爾!如果我取下了圣讓達克爾,您知道我將怎么辦?”

  這時他火熱的目光注視著貝爾納多特,這一次,貝爾納多特的眼睛終于被他逼得低垂了下去。

  “我要做的就像埃阿斯以拳頭威脅天庭那時一樣,如果我攻取了圣讓達克爾,我就會從城里得到帕夏的巨大財富,以及可以武裝三十萬人的武器;我要把全敘利亞的人都發動起來,給他們武器,他們因為他們的吉扎爾帕夏的殘暴而心中郁積著怒火,因此我每一次發動進攻時,老百姓都要向天主祈求他的失敗:我就向大馬士革和阿萊普進軍;我用所有的不滿分子來充實我的隊伍;在我進入這個國家的時候,我要向人民宣布取消奴役,推翻帕夏的暴君政府。我帶了大批軍隊抵達君士坦丁堡,推翻土耳其帝國,在君士坦丁堡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它注定了我后代的地位要高過君士坦丁和穆罕默德二世!總之,也許我可以在消滅了奧地利王室以后,經由安德里諾布爾或者維也納返回巴黎。——唉,我親愛的將軍,這個計劃卻給圣讓達克爾這個小城破壞掉了!”

  他一直沉浸在他的朦朧的殘夢之中,已經忘記了在對誰講話,因此他把貝爾納多特稱作“我親愛的將軍”。

  貝爾納多特聽到波拿巴剛才向他展現的這個偉大的計劃真是嚇了一大跳.他向后退了一步。

  “是的,”貝爾納多特說,“我看到了您所必需的東西,您剛才泄露了您的想法:一個東方和西方的王位!——一個王位!也行,為什么不可以呢!您可以去奪取,我可以幫助您,可是不能在法國奪取,其他什么地方都行:我是個共和主義者,我要死得像個共和分子。”

  波拿巴搖搖頭,仿佛在驅趕把他托浮在云端里的想法。

  “而我也是,我是共和分子,”他說,“可是您倒是看看您的共和國已經變成什么樣子了!”

  “這無關緊要!”貝爾納多特高聲說道,“我所忠誠的既不是共和國這個詞,也不是它的形式,而是它的原則。只要督政府給我權力,我就會很好地保衛共和國,抗擊它的內部敵人,就像從前抗擊它的外部敵人一樣。”

  在講這最后幾句話的時候,貝爾納多特抬起眼睛,他的眼光和波拿巴的眼睛交叉上了。

  兩把出鞘的利刃劍相撞,也不會碰出如此可怕如此灼熱的火光。

  約瑟芬一直在擔心地觀察著這兩個人。

  她看到了他們兩人的目光里面都含有威脅的神氣。

  她急忙站起身來,向貝爾納多特走去。

  “將軍。”她說。

  貝爾納多特彎了彎腰。

  “您和戈依埃關系不錯,是嗎?”她接著說。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夫人。”貝爾納多特說。

  “那么,后天,霧月十八日,我們在他家里吃晚飯,請您也去,把我們的貝爾納多特夫人也帶來;可以和她會會面,我將感到非常高興。”

  “夫人,”貝爾納多特說,“在古希臘時代,您可能就是美惠三女神之一;在中世紀,您也許是個仙女;在今天,您是我所認識的最最值得崇拜的女人。”

  他一面行禮一面往后退,他找到了不直接向波拿巴行禮而告辭的辦法。

  約瑟芬看著貝爾納多特一直看到他走出門去。

  這時候她才向她的丈夫回過頭去。

  “怎么樣,”她問他,“跟貝爾納多特的交道不像跟莫羅的交道打得那么順利,是嗎?”

  “他肆無忌憚,膽大包天,可是又是個公正無私,忠貞不貳的共和分子,不受任何引誘。——這個人是個障礙,既然不能推翻他,就得繞過他。”

  接著,他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便離開了大廳,上樓到他的書房里,羅朗和布利埃納跟在他后面。

  他走進書房里一刻鐘以后,門上鎖孔里的鑰匙輕輕地轉動起來,門打開了。

  呂西安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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