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芬雖說已經三十四歲了,也許正因為她是三十四歲——這是一個女人的黃金時代,她正在她已消逝的青春和未來的衰老之上翱翔——,她還是那么美麗,那么嬌艷;就像您所知道的,她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女人。
在她丈夫回來的時候,由于朱諾出言不慎,在他們夫妻關系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是用不了三天,這個美人兒又重新獲得了對這位里沃利和金字塔的征服者的全部影響力。
羅朗進去的時候,她正在招待客人。
她是一個真正的克里奧爾人,永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沖動;一見到羅朗她便高興得叫起來,并把手伸了出去,她知道羅朗對她的丈夫是赤膽忠心的;她知道羅朗勇敢得像個瘋子一樣;她深信,如果這個年輕人能活二十次,他會把這幾十次生命全部奉獻給波拿巴將軍。
羅朗急忙拿起她伸過來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約瑟芬在馬提尼克島認識了羅朗的母親;只要一遇到羅朗,她一定會對他談起他的外祖父德?拉克萊芒西埃爾先生,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便經常到他外祖父的美麗的花園里去采集那些鮮甜的水果,這些果子在我們這些寒冷的地區是沒有的。
話題找到了,她和藹地詢問蒙特凡爾夫人、她的女兒和她的小愛德華的健康狀況。
寒暄完畢,她對他說:
“我親愛的羅朗,所有的人都要我去招待,不過今天晚上,您要設法留下,讓別人先走;或者明天您一個人來找我:我要和您談談他(她用眼睛瞟了一下波拿巴),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跟您講。”接著她嘆了一口氣,握了握年輕人的手說:
“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您都不離開他,是嗎?”
“什么?不管發生什么事情?”羅朗說,他感到有些奇怪。
“我了解我自己,”約瑟芬說,“我可以肯定,如果您和波拿巴說上十分鐘,您也會了解我的。現在,您就等著,看看,聽聽,可是不要多嘴。”
羅朗敬了個禮,退到一邊去了,他決心像約瑟芬剛才勸告他的那樣,只做一個觀察者的角色。
的確有點兒值得看看的東西。
大廳里主要有三群人。
第一群,圍在波拿巴夫人周圍,她是這個房間里唯一的女人;這群人就像潮水二樣在她身邊推來擁去。
第二群,圍在塔爾瑪周圍,這群人里面有阿爾諾,巴爾塞瓦爾-岡梅松,蒙熱,貝爾托萊和其他兩三個法蘭西研究院院士。
第三群,也就是波拿巴剛才向他們走過去的那一群,這里面有塔列蘭,巴拉斯,呂西安,勃呂依克斯,勒代萊,勒尼奧?德?圣讓當熱利,富歇,雷阿爾和兩三名將軍,其中有一位是勒費勃費爾。
在第一群人里面,大家講的是時裝,音樂,戲劇;在第二群人里面,大家講的是文學,科學,戲劇藝術;在第三群人里面,除了大家都想談的事情以外什么都談。
這種言不由衷的談話肯定不合當時波拿巴的心情;因為他僅僅參加了幾秒鐘這種一般性談話之后,便挽著那位前奧頓主教的胳膊,把他帶到了窗洞下面去。
“怎么樣?”他問塔列蘭。
塔列蘭以他特有的那種神氣瞧著波拿巴。
“那么,關于西哀耶士這個人,我以前是怎么跟您說的,將軍?”
“您是這么對我說的:‘在這些人里面去找支持,這些人把共和國的朋友當雅各賓派對待,而您要相信西哀耶士就是這些人的首領。’”
“我沒有講錯。”
“那么他投降了?”
“他做得更好,他屈服了……”
“這個家伙因為我在弗雷儒斯上岸時沒有進行檢疫隔離而想叫人槍斃我!”
“哦!不,決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那么是為了什么?”
“因為有一次在戈依埃家里吃晚飯的時候您連正眼也沒有瞧他,話也不跟他說。”
“我向您承認,我是故意這么干的;我受不了這個還俗修士。”
波拿巴發現——可是有點兒遲了——他剛才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就像大天使手里那把雙刃劍一樣:傷了兩個人,如果西哀耶士是還俗的修士,那么塔列蘭就是脫掉了主教帽的主教。
他飛快地往他的對話者臉上掃了一眼;前奧頓主教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再親切也沒有了。
“那么我可以指望他了?”
“我可以保證。”
“還有康巴塞萊斯呢,還有勒勃倫呢,您見到他們了嗎?”
“我負責的是西哀耶士,他是最難對付的;那兩個人是勃呂依克斯要會見的。”
海軍上將在那群人中間,可是他一直注意著將軍和那位外交家;他猜到了他們兩人的談話有某種重要性。
波拿巴做了個手勢要他也過來。
一個沒有他機靈的人也許會立即就走過來;勃呂依克斯卻并非如此。
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在大廳里兜了兩三個圈子,隨后,他仿佛突然發現了塔列蘭和波拿巴在一起談話;才向他倆走了過去。”
“勃呂依克斯這個人很厲害,”波拿巴說,“他可以根據一些大事情,也可以根據一些小事情來判斷人。”
“尤其是他這個人很謹慎,將軍!”塔列蘭說。
“那么,要從他肚子里掏出話來,就得要一只開瓶鉆子。”
“啊,不!他現在向我們靠攏了,因此他會開門見山地對我們談的。”
果然,勃呂依克斯剛一走到波拿巴和塔列蘭那兒,他便開門見山地談到了正題:
“我見到他們了,他們在猶豫!”
“他們在猶豫!康巴塞萊斯和勒勃倫在猶豫?勒勃倫猶豫,我還能理解:他像一個文人,一個溫和派,一個清教徒;可是康巴塞萊斯……”
“是這么回事。”
“您有沒有對他們說,我準備請他們兩人都當上執政。”
“我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勃呂依克斯笑著說。
“為什么呢?”波拿巴間。
“因為您這個意圖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對,”波拿巴咬咬嘴唇說。
“要不要再去和他們說一下?”勃呂依克斯問。
“不,不,”波拿巴急速地說,“他們會以為我需要他們,我不喜歡支支吾吾。要他們今天就決定,條件就是您已經向他們講的那些,沒有別的了,今天如果他們不回答,明天那就太晚了;我覺得我一個人的力量也完全夠了,我現在已經有了西哀耶士和巴拉斯。”
“巴拉斯?”兩個在商談的人驚奇地說。
“是的,巴拉斯,他像個小班長似的對待我,他沒有把我重新送回到意大利去,”他說,“因為我在那兒已經掙到了一筆財富,要我回那兒去也沒有用了……怎么樣,巴拉斯……”
“巴拉斯?”
“沒有什么……”
“啊!是啊,而且,我完全可以對你們說!昨天吃晚飯的時候,你們知道巴拉斯在我面前吐露了些什么事?他說他不可能和第三年憲法一起走得更久了;他承認需要有一個專政;他決定要退休,放棄政府的領導權,還說他已經被人議論得夠了,共和國需要一些新人;不過,你們猜猜看,他準備把他的權力扔給誰,——就像賽維尼夫人所說的,我讓你們讀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他要把政權扔給埃多維爾將軍,這個人是很正直的……可是我只要當面看看他,他便會低下頭去;當然我的眼光是很兇的,結果是,今天早上八點鐘,巴拉斯來到我床前,盡力為他自己昨天說的蠢話道歉,承認只有我才能拯救共和國,聲稱他到我這兒來是聽我的安排,我要他干嗎他就干嗎,我要他擔任什么角色他就擔任什么角色,請求我在我考慮到某件事情的時候,想到可以指望他……是的,指望他,‘就讓他在榆樹下面等我吧!’”
“而且,將軍,”德?塔列蘭先生忍不住想插一下嘴,“榆樹根本就不是自由之樹。”
波拿巴斜著眼睛向前主教瞥了一眼。
“是的,我知道巴拉斯是您的朋友,是富歇的朋友,也是雷阿爾的朋友,可是他不是我的朋友,我要向他證明這一點。您再回到勒勃倫和康巴塞萊斯那兒去,勃呂依克斯,您要他們立即作出決定。”
隨后,他看看他的表,皺了皺眉頭說:
“好像要讓莫羅久等了。”
于是他向塔爾瑪那一群人走去。
兩位外交家看著他逐漸遠去。
隨后,他們輕輕地交談起來了。
“我親愛的莫里斯,”勃呂依克斯海軍上將問,“他對這個人的感情,您覺得怎么樣?這個人在土倫圍城時看中了他,他那時候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軍官;葡月十三那天又以國民公會的名義支持了他,后來又在他二十三歲的時候任命他為意大利遠征軍總司令。”
“我說,我親愛的海軍上將,”德?塔列蘭先生微帶嘲笑地回答說,“有些效勞太大了,因此只能用忘恩負義來報答。”
這時候門開了,有人通報莫羅將軍到。
這個通報比一條新聞還要吸引人,對大多數在場的人來說,這還是一條驚人的新聞,因此一聽到這個通報,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門口。
莫羅出現了。
當時在法國有三個人會引起大家的注意,莫羅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兩個人是波拿巴和皮什格魯。
他們之中每一個人都是一種象征。
皮什格羅自從果月十八以來,是君主政體的象征。莫羅自從別人稱他為非比阿斯以來,他是共和國的象征。
波拿巴是戰爭的象征,他用他天才的冒險精神控制著這兩個人。
莫羅這時正在壯年,如果決心不是天才的性格,我們原來是應該說他正在他才華橫溢的時期;可是,沒有人比這位有名的Cunctateur更加優柔寡斷的了。
那時候他三十六歲,高高的個子,臉色和藹,鎮靜,堅定。他一定很像色諾芬。
波拿巴從來沒有見過他;他也從來沒有見過波拿巴。當一個在阿迪杰河和曼西奧河打仗時;另一個在多瑙河和萊茵河作戰。
波拿巴一看到他便向他迎上前去。
“歡迎,將軍!”他對莫羅說。
莫羅露出非常親切的微笑。
“將軍,”他回答說,這時候所有的人都圍在他們兩人周圍,想看看這又一位愷撒如何接待這又一位龐培,“您從埃及得勝歸來,我從意大利回來之前卻打了一次大敗仗。”
“這次敗仗不是您打的,不應由您負責,將軍。這次敗仗,是儒貝爾的錯誤造成的。如果他一被任命為意大利軍總司令以后便去意大利,那么當時的俄國人和奧地利人只有那么一點點軍隊,是不可能抵抗他的;可是他要在巴黎度蜜月!這一個月送了可憐的儒貝爾的命,這一個月給了俄國人和奧地利人集結他們所有兵力的時間;芒多的投降又在戰斗的前夕為他們擴充了一萬五千人的兵力;我們勇敢的軍隊面對這么許多集結起來的敵人是不可能不被打敗的!”
“唉,是啊,”莫羅說,“總是多數打敗少數。”
“這是偉大的真理,將軍!‘’波拿巴大聲說,“無可爭辯的真理!”
“可是,”阿爾諾這時也參加到這場談話里來了,“將軍,您不是曾經以少勝多嗎?”
“如果您是馬里烏斯本人,而不是《馬里烏斯》一書的作者,您就不會這樣說了,詩人先生。即使我在以少勝多的時候——請聽仔細了,尤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今天你們按命令辦事,不久以后你們就要指揮別人——還是以多勝少的。”
“我不懂,”阿爾諾和勒費勃費爾一起說。
可是莫羅點了點頭,表示他莫羅已經懂了。
波拿巴接著說:
“好好聽聽我的理論,這是戰爭的藝術。如果我遇到了一支強大的軍隊,而我的兵力很小,那么我就迅速集中我的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敵人的側翼,把它擊潰;隨后我乘這次行動必然會引起的混亂,再攻擊它另一個部分,還是集中了我所有的兵力;我就這樣一小塊一小塊地吃掉它;你們也看到了,最后的勝利總是從以多勝少得來的。”
就在我們這位老謀深算的將軍下這個天才的定義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傭人進來通知晚飯已經準備停當。
“來吧,將軍,”波拿巴說,他把莫羅帶到約瑟芬跟前,“請把胳膊伸給我的妻子,到餐廳里去吧!”
聽到這個邀請,大家都從大廳向餐廳走去。
晚飯以后,波拿巴借口要給他看一把從埃及帶回來的華麗的軍刀,把莫羅帶到他的書房里。
這兩個對手關在那間書房里呆了一個多小時。
他們之間談了些什么事情?簽訂了什么條約?答應了什么條件?永遠也沒有人知道。
波拿巴回到大廳里的時候,呂西安問他,他只是回答說:“噢!莫羅嗎?就像我預見的一樣,他喜歡軍權勝過政權;我答應他指揮一支軍隊……”
在講最后幾個字的時候,波拿巴微微一笑。
“而在這之前……”他接著說。
“在這之前怎么樣?”呂西安問。
“在這之前他將指揮盧森堡宮的衛隊;在他征服奧地利人以前讓他先做做看守督政的獄卒,我是不會感到不高興的。”
第二天在《箴言報》上有這樣一條消息:
“巴黎,霧月十七日——波拿巴送給莫羅一塊他從埃及帶回來的鑲有寶石的大馬士革錦緞,估計價值一萬二千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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