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停在門口的馬車,就是把由約翰爵士陪著的羅朗帶回家的馬車。
家里人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回來,因此,我們已經說過了,屋子里所有的燈都滅掉了,所有的窗戶都是黑洞洞的,阿梅莉的窗戶也不例外。
車夫遠在五百步以外就拚命把鞭子揮得噼啪作響;可是這個聲音還不夠喚醒剛剛入睡的外省人。
車子一停下,羅朗就打開車門,連踏腳板也沒有踩便跳到地上,跑到門口去拉鈴。
鈴拉了五分鐘光景,在這期間,每次拉鈴以后,羅朗都回頭向馬車那兒說:
“別焦急,約翰爵士。”
終于有一扇窗打開了,一個稚氣的、可是很堅定的聲音叫道:
“誰在這樣拉鈴?”
“啊,是你,愛德華!”羅朗說,“快開門!”
孩子歡叫著退離窗子,不見了。
不過,同時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響徹了屋子里所有的走廊。
“媽媽,醒醒,羅朗回來了!……姐姐!醒醒,大哥哥回來了!”
隨后,他只穿了件襯衣,跟著小拖鞋,便沖下樓來,一面叫道:
“別急,羅朗,我來了,我來了!”
一會兒以后,可以聽到鑰匙在鎖里轉動的聲音,門門在門內滑動的聲音;隨后,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屋前的臺階上,又飛一般地奔向院子的柵欄門,接著,柵欄門也隨著它鉸鏈的轉動聲打開了。
孩子撲到了羅朗的懷里,吊在他的脖子上。
“啊,哥哥!哥哥!”他抱著年輕人又笑又哭地叫道,“啊,大哥哥羅朗,媽媽要高興死了!還有阿梅莉!大家都很健康,我還算最差的哩……啊,除了米歇爾,你知道,那個園丁,他的腳扭傷了。為什么你沒有穿軍裝?……啊!你穿老百姓衣服有多難看啊!你從埃及來;你有沒有給我帶來鑲銀的手槍和漂亮的彎頭腰刀。沒有!啊,你一點兒也不關心我,我不愿意再擁抱你了;啊不,不,算了,別怕,我永遠愛你!”
于是孩子連連擁抱他的大哥哥,下雨般的親吻和他提的問題一樣多。
英國人還坐在馬車里,頭歪向車窗口在微笑。
在兄弟倆表達他們溫柔的手足之情的時候,突然響起了一個婦女的聲音。
一位母親的聲音!
“他在哪兒,我親愛的兒子,我的羅朗?”蒙特凡爾夫人問,聲音里帶著一種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的感情,“他在哪兒?他是真的回來了嗎?他真的沒有當俘虜,真的沒有死嗎?他真的還活著嗎?”
孩子聽到這個聲音,像一條蛇似的從他哥哥的胳膊里滑落下來,站在草地里;隨后他又像踩到了彈簧一樣,向他母親跳去。
“在這兒,媽媽,在這兒!‘’他說,一面拉著他衣衫不整的母親向羅朗走去。
一看到母親,羅朗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他感到仿佛堵在他心口的一個冰塊融化了;他的心像一個普通人的心一樣迅速跳動起來。
“啊!”他叫道,“生活還為我保留著這些樂趣,我對天主真是太忘恩負義了。”
隨后他嗚咽著撲進了蒙特凡爾夫人的懷里,這時候他已經把約翰爵士忘記了;約翰爵士也感到他的英國教式的冷漠保持不下去了,他默默無言地擦拭著掛到他帶著笑容的臉頰上來的眼淚。
孩子、母親和羅朗三個人溫情脈脈,激動萬分,形成了一個激動人心的場面。
突然,小愛德華像被狂風刮走的落葉一樣,離開了他們,一面狂呼:
“還有阿梅莉姐姐呢,她在哪兒?”
隨后他沖向屋子里面,不斷地叫道:
“阿梅莉姐姐,你醒醒!起來!起來!”
這時人們可以聽到孩子對著一扇門拳打腳踢的聲音。隨后是一片沉寂。
幾乎就在同時,小愛德華叫了起來:
“救人呀,媽媽!救人呀,羅朗哥哥!阿梅莉姐姐暈過去了。”
蒙特凡爾夫人和她兒子奔進了屋子;約翰爵士,他作為一個有經驗的旅行家,在他的醫用柳葉刀箱子里,還有他的口袋里經常有一瓶嗅鹽備著,他跨下了馬車,本能地一直走到了房子臺階的前面。
走到那兒,他停住了,他心里在尋思,他還沒有被人介紹過呢,對一個英國人來說,這是一個絕不可少的禮節。
再說,這時候,他要去關心的那個女人自己已向他走來了。
在她弟弟的一片敲門聲中,阿梅莉終于出現在樓梯口平臺上;不過也許是因為她獲悉羅朗回來受到的震動太大,因此在她幾乎是機械地向下跨了幾步以后,她又盡力掙扎了一下,嘆了一口氣;這時候她像一朵折斷的花,一根彎曲的樹枝,一條飄動的披巾,跌倒在,或者更可以說是睡倒在樓梯上。
就是在這個時候孩子叫了起來。
不過,一聽到孩子的叫聲,阿梅莉如果不是獲得了力量,至少也是重新恢復了意志;她又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別叫了,愛德華!以上天的名義別叫了!我來了!”她一只手抓著欄桿,另一只手靠在孩子身上,繼續向樓下走去。
走到樓梯最后一級,她遇到了她的母親和哥哥;這時候她以一個劇烈的、幾乎是一個絕望的動作,用兩條胳膊樓住了羅朗的脖子,嘴里叫道:
“我的哥哥!我的哥哥!”
羅朗感到他肩上的年輕姑娘身子非常沉重,便說道:“她不舒服了,到外面去!到外面去!”他把她拖到了門外臺階上。
這時候呈現在約翰爵士眼前的幾個人的情感和剛才他所看到的大不相同。
一接觸到戶外的新鮮空氣,阿梅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抬起了頭。
皎潔的月亮正從蒙著它的一片云彩中探出頭來,照亮了和它一樣蒼白的阿梅莉的臉蛋。
約翰爵士不由得發出一聲贊嘆。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座大理石像比他現在看到的這個活的大理石像更完美。
必須承認,月光下的阿梅莉簡直是美得不可思議。
她穿了一件長長的細麻布睡衣,通過睡衣可以隱約看出一個按照古代波呂許尼亞的身材塑造出來的形體;她那蒼白的臉蛋,微微斜靠在她哥哥的肩上,金黃色的頭發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一條胳膊勾著她母親的脖子,讓一只白里透紅的纖手垂在蒙特凡爾夫人的紅色披巾上。呈現在約翰爵士眼前的羅朗的妹妹就是這般模樣。
聽到英國人發出的贊嘆聲,羅朗想起了他還有一位英國朋友,蒙特凡爾夫人也發現了他。
愛德華看到家里來了這個陌生人覺得非常奇怪,他立即向臺階下面走去,一個人站定在第三個梯級上。并不是他怕再往前走,而是為了可以和比他高的對話者面對面講話。
“您是哪一位,先生?”他問約翰爵士,“您在這兒干什么?”
“我的小愛德華,”約翰爵士說,“我是您哥哥的一個朋友,我給您帶來了他答應過給您的鑲銀手槍和大馬士革軍刀。”
“它們在哪兒?”
“噢,它們在英國,要把它們拿來還得有時間;可是您這位大哥哥可以為我保證,他會對您說我是一個講話算數的人。”
“是的,愛德華,是的,”羅朗說,“如果爵爺答應了您,您肯定會得到的。”
隨后,羅朗對蒙特凡爾夫人和他的妹妹說:
“請原諒我,我的母親;請原諒我,阿梅莉;更可以說請你們盡可能求得爵爺的寬恕吧:你們剛才使我成了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隨后他向約翰爵士走去,拿起了他一只手。
“我的母親,”羅朗接著說,“爵爺在他第一天看到我,第一次遇到我的時候,就設法為我效了一次勞,而且是非常杰出的;我知道你們是不會忘記這些事情的:因此我希望你們一定會記住約翰爵士是你們一位最好的朋友,我就要給你們作出證明,他要再一次和我一起重申,他同意和我們一起在這個乏味的地方小住兩三個星期。”
“夫人,”約翰爵士說,“請允許我的意見不和我的朋友羅朗完全相同,我要在您家里過的不是兩三個星期,也許是整整一生。”
蒙特凡爾夫人走下臺階,向約翰爵士伸出一只手去,約翰爵士以完全法國式的優雅風度吻了一下。
“爵爺,”她說,“這兒就是您的家;您來到這兒的日子是一個快樂的日子,您離開這兒的日子將是一個使大家感到難受的惜別的日子。”
約翰爵士轉身面向阿梅莉,阿梅莉對自己這樣衣衫零亂地出現在一個外國人面前覺得很不好意思,把她睡衣的領口又拉拉緊。“我以我和我女兒的名義向您講話,我女兒對她的哥哥突然回來過于激動,因此她不能親自歡迎您,不過她過一會兒就可以好好接待您了。”蒙特凡爾夫人幫著阿梅莉說。
“我的妹妹,”羅朗說,“會同意我的朋友約翰爵士吻她的手,我肯定我的朋友會接受這種歡迎他的方式。”
阿梅莉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字,慢慢地舉起胳膊,向約翰爵士伸出手去,臉上帶著一個幾乎有些痛苦的微笑。
英國人拿起阿梅莉的手.可是他覺得這只手冷得像冰一樣,而且還在顫抖,因此他沒有把這只手放到唇邊。
“羅朗,”他說,“您的妹妹真的有病;我們今晚別的事不要管了,就關心關心她的身體吧;我稍許懂得點兒醫道;如果她甘愿把她賜給我的寵愛改成允許我替她診脈,我將對她同樣感激。”
可是,阿梅莉仿佛害怕別人猜到她不舒服的原因,她急急忙忙地縮回手去,一面說:
“啊,不,爵爺搞錯了:快樂不會使人生病,我這種一時的不舒服只是因為看到我哥哥回來才引起的,現在已經好了。”
說完,她向蒙特凡爾夫人轉過身去。
“我的母親,”她用一種快速的,幾乎有點兒神經質的聲音說,“我們別忘了這兩位先生是經過長途旅行來到這兒的。也許自里昂開始,他們就沒有吃過東西;如果羅朗的胃口還像我們過去知道的那樣好,那么他在想到我操心的只是一些缺少詩意、可是他非常重視的生活小事時,他就不會責怪我要讓您去為他和爵爺盡地主之誼了。”
阿梅莉果然讓她的母親去安排接待客人的工作,她回進屋里去喚醒侍女和傭人,在約翰爵士的腦海里留下了如入仙境般的回憶;就像一個來到萊茵河畔的旅游者,看到洛爾萊站在她那塊巖石上,手里拿著她的豎琴,讓晚風吹拂她那金黃色的頭發的景象給他留下的印象一樣。
這時候,摩岡又騎上馬,向去修道院的大路奔去,來到修道院后,他停在門口沒有下馬,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本子,在一頁上用鉛筆寫下了幾行字,隨后他把這張紙撕下卷了起來,從門上的鎖眼里插了進去。
跟著他用腳上的馬刺踢馬,伏倒在他那匹駿馬的馬鬃上,神秘地消失在樹林里,快得就像到魔鬼匯集的山上去的浮士德。
他剛才寫的是以下幾行字:
“路易?德?蒙特凡爾,波拿巴將軍的副官,今晚抵達黑色噴泉府。
耶戶一幫子,當心!”
可是就在囑咐他的朋友們要防備路易?德?蒙特凡爾的同時,他在蒙特凡爾的名字上面劃了個十字,意思是說,不管發生什么事,這位年輕軍官對他們來說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能傷害的。
耶戶一幫子中每個人都可以保護一個朋友,而且不必說明他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
摩岡使用了他這個權利:他要保護阿梅莉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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