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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三章    第二部(2)

  當米哈伊爾?伊萬內奇拿著信回到書房的時候,公爵戴著眼鏡和眼罩在蠟燭罩燈的前面,靠近打開的辦公桌傍邊坐著,拿著文件的手伸得很遠,擺出一副有點兒莊嚴的姿勢,在讀他死后將呈送給皇帝御覽的文件(他稱之為說明書)。

  米哈伊爾?伊萬內奇進房時,公爵含著眼淚回憶他當初寫的。而現在他看著的文件。后來他從米哈伊爾?伊萬內奇手中拿到信,便放到衣袋里,擱好文件,才把等了好久的阿爾帕特奇叫來。

  他在一張小紙條上寫著去斯摩棱斯克要辦的事,接著他在房里,一面從站在門邊等候的阿爾帕特奇面前來回走動,一面發出命令。

  “聽著!信箋,要八帖,就是這個樣品;金邊的……一定要照這個樣;清漆,火漆(封蠟)——按照米哈伊爾?伊萬內奇開的單子辦。”

  他在房里走了一會兒,看了看備忘錄。

  “然后把關于證書的信親自交給省長。”

  隨后是新房子門上需要的門閂,這些閂一定要照公爵親自所定的式樣去作。再就是定做一只盛放遺囑的,且有裝幀的匣子。

  對阿爾帕特奇作的指示延續了兩個多小時,公爵仍然沒有把他放走。他坐下來沉思,閉目打盹。阿爾帕特奇不時動彈一下。

  “好啦,走吧,走吧;如果還要什么,我會派人來叫你的。”

  于是阿爾帕特奇出去了。公爵又到辦公桌前,向它里面看了一下,摸了摸他的文件,然后又關上,便坐在桌傍給省長寫信。

  當他封好了信,站起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想要睡覺,但是他知道他睡不著,在床上會出現最壞的想法。他叫來了吉洪,同他一起走了幾個房間,以便告訴他今晚把床放到哪里。他走來走去,打量著每個屋角。

  他覺得到處都不好。最不好的是書房里他睡慣了的那張沙發。他覺得這張沙發很可怕,大概是因為他躺在上面反復思量過使人極不愉快的事情。什么地方都不好,但是最好的地方還是休息室大鋼琴后面的那個角落,因為他還有在這里睡過。

  吉洪和一個仆人搬來一張床,開始鋪起來。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公爵大聲說罷,便親自把床拉得遠離墻角的四分之一,然后又拉近一些。

  “好,我終于把事做完了,現在我要休息了。”公爵想了想說,于是他讓吉洪給他脫衣服。

  由于脫上衣和褲子需要費力,公爵煩惱地皺著眉頭,脫了衣服,他困難地往床上一坐,似乎在沉思,輕蔑地瞅著他那焦黃枯瘦的雙腿。他不是在沉思,而是在拖延把兩條腿費力地抬起來上床的時間。“啊呀;多么困難!啊呀,哪怕快一點結束這些勞動也好!您放我走吧!”他想,他咬緊嘴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躺了下來。但是他剛一躺下,便突然覺得整個床就在他身子下面均勻地晃來晃去著,好像在沉重地喘氣和沖撞。幾乎每天夜里都是這樣。他睜開了剛閉上的眼睛。

  “不得安寧,該死的東西!”他憤怒地不知對誰埋怨了幾句。“是的,是的,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而且非常重要,我留待夜里上了床才辦的。門閂嗎?不是,這件事我已交待過了。不是,大概還有那么一件事,在客廳里提到過的。瑪麗亞公爵小姐不知因為什么撒了謊。德薩爾——這個傻瓜,不知說了點什么。衣袋里有點東西,——我記不得了。”

  “季什卡!吃飯的時候講到過什么?“

  “講到過米哈伊爾公爵……”

  “別說了,別說了。”公爵用手拍桌子。“是的,我知道了,安德烈公爵的信,瑪麗亞公爵小姐還念過。德薩爾不知說過維捷布斯克什么。現在我來念。”

  他吩咐人把信從衣袋里拿出來,并把一張擺著一杯檸檬水和一支螺紋蠟燭的小桌子移到床邊,便戴上眼鏡,開始看起信來。在這個時候,他只有在夜深人靜之中,在藍燈罩下的弱光里看著信,這才第一次瞬間悟出信里說的意思。

  “法軍到了維捷布斯克,再過四晝夜的行程,他們就可能到斯摩棱斯克了;也許他們已經到那里了。”

  “季什卡!”吉洪一躍而起。“不,不要了,不要了!”他大聲說。

  他把信藏在燭臺下面,閉上了眼睛。于是他想起了多瑙河,明朗的中午,蘆葦,俄國營地;他這個年輕的將軍,臉上沒有一條皺紋,精力充沛,心情愉快,面色紅潤,走進波將金的彩飾帳篷,對朝廷這個寵臣如火焚似的嫉妒心理強烈,現在仍然像當時一樣使他激動。從而他回想起和波將金初次見面時所說的話,這時他眼前又出現那位個兒不高,胖臉蠟黃的皇太后,第一次親切地接見他時露出的笑容和她說的話;同時他又回想起來她在靈臺上的面容,以及在御棺傍邊為了吻她的手的權利而與祖博夫之間發生沖突的情景。

  “唉,快點,快點回到那個時代去吧,讓現在的一切快一點,快一點結束吧!叫他們不要打攪我,讓我安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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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博爾孔斯基公爵的莊園、童山,在斯摩棱斯克背后六十俄里,離莫斯科大道三俄里。

  就在公爵給阿爾帕特奇作指示的那天晚上,德薩爾求見瑪麗亞公爵小姐,告訴她說,鑒于公爵健康欠佳,而且對自己的安全也未采取任何措施,而據安德烈公爵的來信看,顯然留在童山是不安全的,因此他恭敬地勸她親自給總督寫一封信,讓阿爾帕特奇帶到斯摩棱斯克,求他把戰局和童山所受到的威脅程度告訴她。德薩爾替瑪麗亞公爵小姐代筆寫了一封信給總督的信,由她簽了名,才把這封信交給阿爾帕特奇,命令他呈送總督。如遇到危險,就盡快趕回來。

  阿爾帕特奇接到指示后,就戴上白絨毛帽子(公爵的禮物),像公爵似的拿著手杖,由家里的人伴送,一出門就坐上了駕三匹肥壯的、毛色黃褐而黑鬃的馬拉的皮篷馬車。

  大鈴鐺包了起來,小鈴鐺也塞滿了紙,因為公爵不讓人在童山坐帶鈴鐺的馬車。但是阿爾帕特奇卻喜歡在出遠門時乘坐的車帶著大小的鈴鐺。阿爾帕特奇的“朝臣”們——行政長官,事務員,廚娘(一黑一白的兩個老太太),哥薩克小孩,馬車夫以及各種農奴;都出來為他送行。

  他的女兒把印花色彩的鴨絨坐墊放在他背靠背后面和身下,老姨子還偷偷地塞給他一小包東西。然后才由一個馬車夫攙扶著他上車。

  “嘿,老娘兒們全出動!老娘兒們,老娘兒們!”阿爾帕特奇正像老公爵,氣喘吁吁地、急促地說了才坐上車去。同時對行政長官作了有關事務性的最后指示。這次他不再照公爵那樣了,從禿頭上取下帽子,畫了三次十字。

  “您,如果有什么……您就回來吧,雅科夫?阿爾帕特奇;看在基督的面上,可憐可憐我們吧!”他的妻子向他叫喊道,暗示他有關戰爭和敵人的流言。

  “老娘兒們,老娘兒們,老娘兒們全出動!”阿爾帕特奇自言自語說罷,上路后,他環顧著四周的田野,有的地方黑麥已經黃熟,有的地方是青枝綠葉茂密的燕麥,有的地方還是剛剛開始再耕的黑土。阿爾帕特奇坐在車上欣賞著當年春播作物少有的好收成,仔細瞧了瞧黑麥田的地塊,有幾處已經開始收割,于是他用心盤算著播和收獲,然后又想到有沒有忘記公爵的什么吩咐。

  路上喂過兩次馬,八月四日傍晚,阿爾帕特奇到了城里。

  在途中,阿爾帕特奇遇到并越過了輜重車和軍隊。他快到斯摩棱斯克時,聽到了遠處的槍聲,但槍聲并沒有使他吃驚。使他最吃驚的是他臨近斯摩棱斯克時,看見有些士兵正在割一片長勢很好的燕麥,顯然是用來喂馬的。而燕麥地里還駐著一個兵營;這種情況使阿爾帕特奇大吃一驚;但是他一心想著自己的事,很快就把它忘掉了。

  阿爾帕特奇三十多年的一切生活興趣,只局限于公爵的心愿范圍內,他從來沒有超越出這個范圍。凡是與執行公爵的命令無關的事,他不僅不感興趣,而且對阿爾帕特奇來說是不存在的。

  八月四日傍晚,阿爾帕特奇到達斯摩棱斯克,住宿在德聶伯河對岸的加欽斯克郊區,費拉蓬托夫的旅店里,三十年來他在這里住習慣了。十二年前,費拉蓬托夫沾了阿爾帕特奇的光,從公爵手里買下了一片小樹林,開始做生意,如今在省城里已經有了一所房子,一家旅店和一爿面粉店。費拉蓬托夫是一個身體肥胖、面色黑紅,四十來歲的莊稼漢,他嘴唇粗厚,鼻子儼如一顆粗大的肉瘤,皺起的濃眉上方也長著有同樣粗大的兩個肉瘤,此外還有一個凸起的大肚子。

  身穿背心和印花襯衫的費拉蓬托夫,站在面臨大街的面粉店的傍邊,他看見了阿爾帕特奇,便向他走過去。

  “歡迎,歡迎,雅科夫?阿爾帕特奇!人家都出城,你倒進城來。”店主說。

  “為什么要出城?”阿爾帕特奇問道。

  “我也說嘛,老百姓太愚蠢!還不是怕法國人唄!”

  “老娘兒們的見識,老娘兒們的見識!”阿爾帕特奇說。

  “我也是這么推想的,雅科夫?阿爾帕特奇。我說,有了命令不讓他們進來,那就是說,這是對的。但是莊稼漢要三個盧布的車費,因為他們真是天良喪盡!”

  雅科夫?阿爾帕特奇漫不經心地聽著。他要了一壺茶和喂馬的干草,然后喝足了茶,便躺下睡覺了。

  通宵達旦,軍隊都在街上不停地從旅店傍邊走過。第二天,阿爾帕特奇穿上只有在城里才穿的坎肩,出門去辦事。早晨陽光燦爛,八點鐘就很熱了。阿爾帕特奇認為,是收割莊稼的好日子。從早晨起就聽得見城外的槍聲。

  從早晨八點開始,步槍聲中夾雜著大炮的轟鳴,街上有許多不知往何處急急忙忙走著的行人,也還有士兵,但仍和平時一樣,馬車來來往往,商人站在店鋪里,教堂里做禮拜。阿爾帕特奇走遍商店、政府機關和郵局,并看望了總督。在政府機關、商店和郵局里,大家都在談論軍隊,談論已經開始攻城的敵人;大家都在互相探詢應該怎么辦,大家都在竭力互相安慰安慰。

  阿爾帕特奇在總督住它的前邊發現有許多人,哥薩克士兵和總督的一輛旅行馬車。雅科夫?阿爾帕特奇在臺階上遇到兩個貴族紳士,其中有一個他認識。他認識的那個貴族紳士過去當過縣警察局長,正在激動地說:

  “要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他說,“單獨一個人誰都好辦。一個人倒霉一人當,可是一家十三口人,還有全部的財產……弄得家破人亡,這算個什么長官呀?……哎,就該絞死這幫強盜……”

  “行啦!得啦!”另一位貴族紳士說。

  “我犯什么法,讓他聽見好了!我們又不是狗。”前任警察局長說罷,便回頭看了一下,看見了阿爾帕特奇。

  “啊,雅科夫?阿爾帕特奇,你來干什么?”

  “奉公爵大人之命,前來拜見總督先生。”阿爾帕特奇回答后,才傲慢地抬起頭來,把一只手放在懷里,每當他提起公爵時,總是擺出這個模樣……“派我來打聽一下戰役的局勢。”他說。

  “是的,你就打聽去吧!”在場的一位地主大聲說,“他們弄得一輛大車也沒有了,甚至什么東西也沒有了!……這不是,你聽見了嗎?”他指著傳來槍聲的方向說。

  “弄得大家全都給毀了……狗強盜!”他又說了幾句,然后才走下臺階。

  阿爾帕特奇搖了搖頭,便上樓去了。在接待室里有商人、婦女、官吏,他們都相視沉默不語。辦公室的門開了,大家都站起來向前移動。從門里跑出來一個官吏,同一位商人說了幾句話,叫了一個脖子上掛著十字架的胖官吏跟他來,又進到門里去了。顯然是避免大家投向地的目光和向他提出問題。阿爾帕特奇向前移動了一下,在那位官吏再走出來時,他把一只手插進扣著的常禮服的胸襟里,向官吏打了招呼,并遞給他兩封信。

  “這是博爾孔斯基公爵上將遞交給阿什男爵先生的信。”他這樣鄭重而又意味深長地宣告,以致那位官吏便轉向他,把信接過去。過了幾分鐘,總督就接見了阿爾帕特奇,并匆匆忙忙地對他說。

  “請向公爵和公爵小姐稟報,就說我什么都不知道,因為我是遵照最高當局的命令行動的——你看就是……”

  接著他遞給阿爾帕特奇一份公文。

  “不過,因為公爵健康欠佳,我勸他去莫斯科。我也馬上就要走了。請稟告……”但是總督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灰塵垢面,渾身大汗的軍官跑進門來,開始用法語說了幾句不知什么話。總督的臉上現出驚駭萬分的神情。

  “去吧!”他向阿爾帕特奇點了點頭說話后,又開始向那位軍官詢問什么。當他走出總督辦公室的時候,那些渴求、驚慌,孤立無援的目光都投到阿爾帕特奇的身上。阿爾帕特奇不由自主地諦聽著這時離得很近的、仍然是猛烈的槍炮聲,他急忙趕回旅店。總督給阿爾帕特奇的公文如下:

  “我向您保證,斯摩棱斯克城現在還沒有面臨絲毫的危險,可能受到威脅也令人難于置信。我從一方面,巴格拉季翁公爵從另一方面于二十二日在斯摩棱斯前面會師,從而兩軍聯合兵力共同保衛貴省的同胞,直到我們努力把祖國的敵人擊退,或者我們英勇的隊伍一直戰斗到最后一個人。由此可見,您有充分的權力安慰斯摩棱斯克的市民。因為受到如此英勇軍隊保衛的人,可以相信他們會獲得勝利。”(巴克萊?德?托利給斯摩棱斯克總督阿什男爵的訓令。一八一二年)。

  人們神情不安地在街上走來走去。

  滿載著家用食具,坐椅和柜子的大車,不斷地從住宅的大門里開出來,沿街行駛。在費拉蓬托夫家隔壁的門前,停著幾輛馬車,婦女們一面互道再見,一面嚎哭著說話。一條看家狗在駕上馬拉的馬車前叫著轉來轉去。

  阿爾帕特奇邁著比平時更為匆忙的步伐向旅店走進去,直接走到停放他的車馬棚那里。車夫睡著了,他叫醒他,吩咐套馬,然后走進穿堂。在店主的正房里聽見有個孩子的哭聲,一個婦女撕肝裂肺的號啕聲,費拉蓬托夫嘶啞的憤怒的尖叫聲。這時阿爾帕特奇剛一進門來,廚娘像一只受驚的母雞一樣,正在穿堂里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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