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果斷是波拿巴性格的特點,他馬上要求校長接見,一面囑咐監視人不要催促路易動身。
波拿巴是一個優秀生,受到全校師生的喜愛,深得蒂比爾斯?瓦朗斯侯爵的器重。他的要求立即被接受了。
被帶到校長面前以后,他把這件事的前后經過全都講了一遍,他一方面不把任何責任推給瓦朗斯,一面盡力為路易開脫。
“您告訴我的事情都是真的嗎,先生?”校長問。
“請問問您侄子自己,我將完全信任他對您講的話。”
侯爵派人去找瓦朗斯,他已經知道了路易被開除的消息,正在趕來向他叔叔說明事情經過。
他講的過程和年輕的波拿巴講的情況完全相符。
“好吧,”校長說,“路易別走了,而您可以走了。您已經到了離開學校的年紀了。”
說完他就打鈴叫人。
“叫人把少尉職銜空缺表給我拿來。”他對傳令兵說。
同一天,一份授予年輕的瓦朗斯少尉軍銜的緊急報告送到了部里。
當天晚上,瓦朗斯便動身到他所屬的團部報到去了。
他去向路易告別,不太情愿地擁抱了他,波拿巴則握住了他兩只手。
孩子很勉強地接受了擁抱。
“現在就這樣吧,”他說,“不過,有朝一日我們再次相遇,而且我們兩人身邊都帶著劍……”
他用一個威脅性的手勢結束了他這句話。
瓦朗斯動身走了。
一七八五年十月十日,波拿巴也得到了他的少尉委任狀:這是路易十六不久前為軍事學校簽署的五十八份委任狀中的一份。
十一年以后,一七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意大利遠征軍總司令波拿巴,面對克勞阿脫兩個團和兩門炮保衛的阿爾考爾橋,看到他的部下在槍炮下一排一排地倒下,感到勝利即將在他手里斷送。他看到最勇敢的人也躊躇不前,不禁毛骨悚然;他從一個死去的士兵的僵硬的手中拔出一面三色旗,沖到橋上高聲呼喚:“士兵們!你們難道已經不再是洛迪戰役中的英雄了嗎?”突然他發現有一個年輕的中尉軍官沖到他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他。
這決不是波拿巴所愿意的,他要身先士卒;他原來想如果可能的話,他要一個人沖過去。
他拉住這個年輕人上衣的下擺,把他拖到后面。
“公民,”他說,“你只是個中尉,而我是總司令,讓我走在前面。”
“完全正確,”年輕的中尉說。
于是他就跟隨在波拿巴后面,而不是沖在他前面。
黃昏時分,波拿巴獲悉兩師奧地利軍隊已經全部崩潰,看到他抓到了二千名俘虜,一面在計算著繳獲的大炮和旗幟,這時他想起了那個年輕的中尉,那個中尉在他以為前面只有死亡時出現在他前面。
“貝爾蒂埃,”他說,“下令要我的副官瓦朗斯替我把那個年輕的榴彈兵中尉找來,今天上午我曾經和他打過交道。”
“將軍,”貝爾蒂埃結結巴巴地說,“瓦朗斯受傷了。”
“是啊,今天我沒有見過他,受傷了,在哪兒受的傷?在戰場上嗎?”
“不是的,將軍;他昨天和人吵架,胸口被劍刺穿了。”
波拿巴皺起了眉頭。
“可是我身邊的人都知道,我是不喜歡決斗的;一個士兵的血不是屬于他個人的,而是屬于法蘭西的。那么下令叫穆依隆去找。”
“他被打死了,將軍。”
“那么,叫埃利奧。”
“也被打死了。”
波拿巴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在他汗流如注的額頭上擦了擦。
“那么,您隨便命令哪一個去找吧,我一定要見到這個中尉。”
他已經不敢指定任何人了,生怕又聽到這句倒霉的話:“他被打死了。”
一刻鐘以后,年輕的中尉被帶進他的營帳。
油燈的光線很暗淡。
“過來,中尉。”波拿巴說。
年輕人向前走了三步,走進了油燈的光圈里面。
“那么,”波拿巴接著說,“今天上午想沖到我前面去的就是您?”
“這是因為我和人打了一個賭,將軍。”年輕的中尉高興地回答說。總司令聽到他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哆嗦。
“那么這次打賭因為我而輸掉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
“打的是什么賭?”
“我打賭今天要被任命為上尉。”
“您贏了。”
“謝謝,將軍。”
年輕人沖上去仿佛要去握波拿巴的手;可是幾乎就在同時,他又突然向后退去。
燈光照亮他的面孔有一秒鐘時間;對總司令來說,這一秒鐘已經足夠對他面前的那張臉引起注意,就像他剛才注意到他的聲音一樣。
不論是他的臉還是他的聲音,總司令都不陌生。
他想了一會兒,可是想不起來。
“我認識您。”他說。
“有可能,將軍。”
“甚至是肯定的;不過,我記不起您的名字了。”
“您的業績,將軍,使人忘不了您的名字。”
“您是誰?”
“請問問瓦朗斯,將軍。”
波拿巴高興地叫了起來。
“路易?德?蒙特凡爾!”他說。
他張開了他的兩只手臂。
這一次,年輕的中尉毫不遲疑地就撲進他的懷抱。
“好,”波拿巴說,“你戴上你的新軍銜先干上一星期,讓大家習慣于看到你肩上的上尉肩章,隨后,你代替我可憐的穆依隆做我的副官。去吧!”
“再來一次!”年輕人做了一個張開手臂的姿勢。
“啊!對啊!應該如此。”波拿巴高興地說。
在第二次擁抱以后,他還是緊緊地不肯放開他。
“啊,對了!那么刺了瓦朗斯一劍的是你?”波拿巴問他。
“天啊、將軍!”剛任命的上尉和未來的副官回答說,“我答應他這件事的時候您也在:一個士兵決不能食言。”
一星期以后,蒙特凡爾上尉做了總司令身邊的傳令官,把他的名字路易改為羅朗,因為路易這個名字在當時叫起來很刺耳。
年輕人對自己不再是圣路易的后代而變成了查理大帝的侄子而感到非常欣慰。
羅朗——從此沒有人再把蒙特凡爾叫作路易,因為羅朗是波拿巴替他取的名字——和總司令一起打了意大利戰役,在坎波福爾米奧和約以后,又一起回到巴黎。
已升任旅長的蒙特凡爾將軍戰死在萊茵河上,這時候他兒子正在阿迪杰河和曼西奧河上作戰,父親的死把羅朗召回到他母親身邊。當決定要出兵埃及以后,羅朗是總司令指定的第一批要參加他發動的這次徒勞的、可是富有詩意的遠征的人。
他把他的母親,他的妹妹阿梅莉和他的小弟弟愛德華留在蒙特凡爾將軍的故鄉布爾;他們住在離城四分之三法里的地方,也就是在黑色噴泉附近一幢漂亮的房子里,別人把這幢房子稱作府邸,這個府邸,連同它的一個農莊和附近一百余阿爾邦的土地是將軍的全部財產,一年可以得到七八千利弗爾的收益。
羅朗要參加這次冒險的遠征真使那位可憐的未亡人肝腸寸斷;父親的死對兒子來說就仿佛是個不祥之兆;德,蒙特凡爾夫人是一個溫柔和藹的克里奧爾人,她根本不具備斯巴達或者拉棲第蒙人的母親那種嚴峻的德行。
波拿巴打心底里愛他軍事學校的老同學,早已同意羅朗到遠征出發最后階段再到土倫來和他會合。
可是羅朗老是怕到得太遲,因此他不能充分利用對他假期的允諾。他離開母親的時候,答應了一件他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那就是不到絕對需要的時候他決不去冒險。他在艦隊張帆啟航前一個星期就到了馬賽。
我們并不想多講有關遠征埃及的事情,就像我們沒有仔細介紹意大利戰役一樣。我們要講的僅僅是一些與理解本書內容和羅朗的性格發展密切相關,絕對不可缺少的事情。
一七九八年五月十九日,波拿巴和他的全體參謀人員啟航向東方駛去。六月十五日,馬耳他的騎士們拱手交出了城堡的鑰匙。七月二日,全軍在馬拉布特登陸;當天攻下了亞歷山大;二十五日,波拿巴在謝勃萊伊斯和金字塔戰役中擊潰了馬穆魯克人的騎兵以后進入了開羅城。
在這一連串行軍和作戰中,羅朗就是一個我們已經知道的那樣一個軍官。他開朗、勇敢,全然不顧白天灼人的炎熱和晚上冰涼的露水,像個英雄或者更可以說像個瘋子似的向土耳其人的刀山或者貝督因⑤人的彈雨中猛沖。
此外,在四十天的航海途中,他和隨軍通譯旺蒂拉形影不離,加上他令人贊嘆的天賦,他最后學會了講阿拉伯語,當然講得并不流利,但是別人能聽懂。
因此,一旦總司令不想請教那位宣過誓的通譯,總是讓羅朗負責和一些穆夫提、于萊馬、契伊克打交道;這樣的事是經常有的。
在十月二十日到二十一日的夜間,開羅發生了暴動。清晨五點鐘,大家知道了杜波伊將軍的死訊,他是被一根長矛捅死的。早上八點鐘,大家以為暴動已被鎮壓下去了,突然,死去的將軍的副官跑來報告說,城外的貝督因人正威脅著巴貝爾納薩爾和勝利門。
波拿巴正在和他的副官蘇爾考夫斯基一起吃早飯,后者在薩拉伊埃受了重傷,睡在他的病床上幾乎爬不起來。
波拿巴在沉思,忘記了這個年輕的波蘭人的傷勢。
“蘇爾考夫斯基,”他說,“帶十五名衛兵,去看看那些混蛋想把我們怎么樣!”
蘇爾考夫斯基站起身來。
“將軍,”羅朗說,“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您看得很清楚,我的伙計幾乎連站也站不穩了。”
“說得對!”波拿巴說,“你去吧!”
羅朗出去帶了十五名騎兵走了。
可是命令起先是下給蘇爾考夫斯基的,蘇爾考夫斯基堅持要由他去執行。
他也找了五六個有所準備的人去了。
也許是由于偶然,也許是他比羅朗更熟悉開羅的大街小巷,他抵達勝利門的時間比羅朗早了幾步。
羅朗一到,看到有一個軍官被阿拉伯人抓走了,軍官手下的五六個人已被殺死了。
阿拉伯人殺士兵時冷酷無情,不過他們有時會留下當官的性命,為了想換回一筆贖金。
羅朗認出了那個被俘的軍官是蘇爾考夫斯基,便用刀尖向他手下的十五個人指指那兒,沖了上去。
半個小時以后,唯一剩下的一個騎兵回到司令部來報告說,蘇爾考夫斯基、羅朗和他二十個伙伴全都死了。
我們已經說過,波拿巴愛羅朗就像愛一個兄弟、一個兒子一樣,就像他愛歐琴尼一樣;他想知道這次災難的全部細節,便要這個衛兵把事情講清楚。
這個騎兵看到一個阿拉伯人把蘇爾考夫斯基的頭割下來掛在他的馬鞍架上。
至于羅朗,他的坐騎被擊斃了。而他本人的腳從馬蹬里解脫出來,站在地上抵抗了一會兒,可是幾乎就在他胸口響起一排槍聲,他就不見了。
波拿巴嘆了一口氣,流下一滴眼淚,喃喃地說:“又是一個!”說完他好像就把這件事丟開了。
只不過,他打聽了一下,剛才打死了他兩個最喜歡的人的那些貝督因阿拉伯人是屬于哪個部落的。
有人告訴他說,這個部落里都是一些不肯屈服的阿拉伯人,他們的村子離這兒有十法里遠。
波拿巴給了他們一個月時間,讓他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不受報復地結束了。一個月過去以后,他命令他一個名字叫克羅瓦齊埃的副官包圍這個村莊,燒掉他們的草屋,把男人的頭割下來放在布袋里,把其他人,也就是女人和孩子,帶回開羅城里。
克羅瓦齊埃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這個命令,他把他能抓到的女人和孩子全都押到開羅城里來,在這些人中間有一個被綁在馬上的活的阿拉伯男人。
“為什么這個男人還活著?”波拿巴問道,“我已經講過了,要割掉所有拿武器的男人的腦袋。”
“將軍,”克羅瓦齊埃說,他也會胡亂謅幾句阿拉伯話,“就在我叫人割掉這個人腦袋的時候,他講了幾句話,我的理解好像是他想用一個俘虜來交換他的性命。我想要割掉他的頭總是來得及的,于是我把他帶回來了,如果是我搞錯了,他的砍頭儀式就在這兒而不是在那兒舉行;時間不同,結果還是一樣。”
有人去叫通譯旺蒂拉來,并審問了這個貝督因人。
這個貝督因人回答說,他曾經救過一位法國軍官;這個軍官在勝利門那兒受了重傷,因為這個軍官會講兒句阿拉伯語,說自己是波拿巴的副官,他就把這個軍官送到了在附近一個部落做醫生的兄弟那兒去;這個軍官就成了那個部落的俘虜;如果他們能饒他一命,他就寫信給他的兄弟,要他把這個俘虜送到開羅來。
這些事聽起來很像個神話,只是為了多活些時間,可是這也可能是真的:反正也不冒什么風險,只要等一陣子就行了。
這個阿拉伯人被嚴加看守,有人派了一個酋長去看他,根據他講的話寫了一封信,他封好了信,蓋上了他的印,一個開羅的阿拉伯人被派去談判。
如果談判成功,貝督因人就能活命,賞五百個皮阿斯特給談判者。
三天以后,談判者帶著羅朗回來了。
波拿巴希望他回來,可是他并不相信。
這個鐵石心腸的人,原來似乎從來也沒有感到過痛苦,這一下卻快樂得心花怒放。他就像他上次遇到他時一樣張開了雙臂;兩滴眼淚,也就是兩顆珍珠——波拿巴的眼淚是相當稀少的——從他的眼眶里掉了下來。
至于羅朗,說來也怪!在由于他的回來而引起的一片歡樂之中,他卻始終郁郁寡歡,他證實了阿拉伯人講的故事,同意釋放他,可是他拒絕說明他自己是怎么被貝督因人捉住的,酋長又是怎樣對待他的:蘇爾考夫斯基已經當著他的面被殺死,被砍了頭,也就不必去想他了。
羅朗又擔任起原來的職務,不過大家注意到,過去他勇猛過人,現在卻變得膽大包天了;過去他企求的是光榮,現在他渴望的是死亡。
另一方面,就像一些鉆進槍林彈雨還能奇跡般地安然脫身的人一樣,羅朗前后左右的人都一個個倒下去了,只有他一個人站著,就像戰爭的魔鬼一樣,刀槍不入。
在敘利亞戰役中,有人派了兩個談判代表去敦促吉扎爾伯夏歸還圣讓達克爾;這兩個代表沒有回來,他們被砍掉了腦袋。
不得不派第三個代表去:羅朗毛遂自薦,堅持要去,由于他堅決要求,得到了總司令的批準,而且安然歸來了。
部隊對要塞發起了十九次進攻,每次他都參加了,而且,每次沖鋒,大家都看到他一直沖到突破口上。有十個人沖進了那該死的塔樓,九個人死在里面,他又回來了,毫發未傷。
在撤退的時候,波拿巴命令軍中還剩下的騎兵把他們的馬匹讓給傷員和病人騎;大家都盡量不把自己的馬給患鼠疫的人騎,生怕傳染。
羅朗卻寧愿把他的馬給那些人騎:三個人從他的馬上倒了下來;他隨后又騎了上去,平安無事地抵達開羅。
在阿布基爾,他沖進了一群在混戰的人中間,殺進圍在帕夏周圍的密密匝匝的衛兵,一直攻到帕夏的身邊,抓住了他的胡須,帕夏手里的兩把槍開了火,一槍是個瞎彈,另外一槍的子彈從他胳膊下穿過,打死了他身后一個騎兵。
波拿巴決定回返法國,總司令把這個回國的消息首先告訴羅朗。換了別人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他卻神色憂郁地說:
“我倒寧愿我們還是留在這兒,將軍;我在這兒死的機會可以多一些。”
可是,如果不跟著總司令走,他就顯得忘恩負義;他跟著一起回來了。
在回國的途中,他神情冷淡,對一切都漠不關心。航行到科西嘉海中,他們發現有英國艦隊;直到這時候,他才似乎顯得有些精神。波拿巴已經向海軍上將岡托姆宣布,一定要戰斗到死,并下令寧愿炸掉戰艦,也決不投降。
他們從英國的艦隊中間穿過,沒有被發現,一七九九年十月八日,他們在弗雷儒斯上了岸。
大家爭先恐后想第一個踏上法國國土;羅朗卻是最后一個下船。
總司令似乎沒有注意到這種種細節,可是實際上沒有一件事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打發走了歐仁、貝爾蒂埃、布利埃納,他的副官們和他的所有隨從,叫他們取道加普和德拉吉尼安回去。
他卻不聲不響地走上了去埃克斯那條路,為的是想親眼看看南方的情況,他隱姓埋名,身邊只帶了羅朗一個人。
總司令一心想讓羅朗看到家人以后,他那顆受到不知名的打擊而破碎的心能重新獲得生氣,因此在抵達埃克斯以后,波拿巴要羅朗留在里昂,并給了他三個星期假期,作為給他的獎賞,并讓他的母親和妹妹大吃一驚。
羅朗回答說:
“謝謝,將軍;我妹妹和我母親看到我一定會非常高興。”
如果在從前,羅朗也許會回答:“謝謝,將軍,我非常高興看到我的母親和我的妹妹。”
在阿維尼翁發生的事情上面已經敘述過了;我們已經看到羅朗去參加那可怕的決斗的時候,對危險是多么蔑視,對生命又是多么厭倦;我們也已經聽到了他向約翰爵士解釋他不怕死的理由;這個理由是否充足,是真是假?不論如何,約翰爵士應該對此感到滿意、因為顯而易見,羅朗是不想再提供另外的理由了。
現在,我們已經說過了,他們兩人都睡著了,或者是裝作睡著了,兩匹騷馬正風馳電掣般地在阿維尼翁大道上奔馳,把他們往奧朗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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