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七九0年六月十一日。
法國的城市全體市民寫信給國民會議要求歸并法國,連同它一起的還有它的羅納河,它的商業貿易,南方地區和普羅旺斯的一半。
國民議會這時正值反動分子當權,它不愿意和教皇鬧翻,它要照顧國王:它把這件事擱了起來。
從此,阿維尼翁的運動變成了一種叛亂行為,教皇可以用宮廷對付巴黎的辦法對付阿維尼翁,就像在攻占巴士底獄以后,如果國民會議遲遲不頒布“人權宣言”的時候一樣。.
教皇下令宣布在弗內森伯爵領地所發生的一切為非法,要恢復貴族和神職人員的特權,重建殘酷的宗教裁判所。教皇的圣諭到處張貼。
有一個人,孤身一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竟然敢徑自向貼有圣諭的城墻走去,把圣諭從墻上揭了下來。
他的名字叫萊斯居葉。
他并不是一個小伙子,那么他不是年輕無知,血氣方剛,一時沖動。不,他幾乎已經是一個老頭兒了,他甚至還不是當地出生的人。他是一個法國人,一個比卡弟人,既有熱情,又有頭腦;他過去做過公證人,在阿維尼翁定居已有很久了。
這是一件羅馬的阿維尼翁永遠忘不了的罪惡;這真是一件滔天大罪,連圣母也要為之哭泣!
您可以看到,阿維尼翁,已經像意大利一樣了。他們無論如何需要有奇跡;如果天主不顯現奇跡,那么肯定有人會來創造奇跡。而且這個奇跡必須是圣母的奇跡。在意大利,在這塊富有詩意的土地上,圣母就是一切。LaMadonna,所有人的腦子里,心扉里,講話中都時時閃現著這兩個字眼。
這個奇跡是在科爾德利埃教堂里出現的。
人群向這個教堂涌去。
圣母哭了,這已經很驚人了;可是同時還有一個流言在散布,使得人們激動到了極點。有一只巨大的關得緊緊的保險箱被運出了城:這只保險箱激起了阿維尼翁人的好奇心。箱子里究竟放的是什么東西呢?
兩個小時以后,已經不再是一只保險箱的問題了,而是有人看到有十八只大箱子正向羅訥河運去。
至于箱子里面裝的東西,有一個挑夫說明了底細;那是當鋪里的東西,是法國派被流放出阿維尼翁帶走的東西。
當鋪里的東西,也就是窮人的財富。
一個城市越是窮,它的當鋪越是富。很少有當鋪可以自吹和阿維尼翁的當鋪一樣有錢。
這已經不再是一個看法問題了,這是一種搶劫,而且是一種無恥的搶劫。各種政治觀點的人都向科爾德利埃教堂跑去,呼喚著一定要市政府作出交待。
萊斯居葉是市政府的秘書。
他的名字被拋給了群眾,不是為了撕去兩張教皇的教諭——那個事件以后,有幾個為他辯護的人——,而是為了他簽發給當鋪看守員準予放行的命令。
派了四個人去把萊斯居葉抓到教堂里來。他們在路上遇到了他,他正要到市政府去。這四個人向他撲了過去,厲聲吃喝著把他拖進了教堂。
到了教堂里面以后,萊斯居葉從那些血紅的眼睛,揮動著的拳頭和要殺死他的叫喊聲中懂得了他不是來到了天主的家里,而是走進了被但丁所遺忘了的一個地獄的中心。
他唯一想到的是這種針對他的仇恨來自于撕毀了教皇的圣諭;他登上了講道臺,想把它作為一個演講臺開始講話,他的語氣不但沒有一點兒悔過的意味,而且還有一種準備繼續干下去的意思。
“我的兄弟們,”他說,“我相信必須要進行革命,因此我完全有權這樣做……”
那些狂熱分子懂得,如果讓萊斯居葉作解釋,那么他就得救了。
他們決不希望他得救。他們向他撲過去,把他從講臺上拉了下來,把他推操到那些氣勢洶洶、狂喊亂叫的人中間,這些人把他拖向祭臺,一面發出那種像毒蛇的世噬聲,又像惡虎的咆哮聲一樣的凄厲的叫聲,這種阿維尼翁人民所特有的陰森可怖的“茲胡”“茲胡”的聲音。
萊斯居葉知道這些凄厲的叫聲表明他兇多吉少,他試著想躲到祭臺下面去。
他沒有能躲進去,而是倒在那兒了。
一個拿著一根棍子的床墊工人在他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棍子都斷成了兩截。
這時候人們向這個可憐的人涌去,心里懷著那種帶有法國南方地區人民所特有的狂喜的殘酷情緒。男人們一面唱著歌一面在他的肚子上跳舞;而婦女們呢,為了懲罰他講的那些襲讀教皇的話,用她們的剪子亂剪他的嘴唇。
一聲呼喊,更可以說是一聲號叫從這群可怕的人群中傳出,這個號叫聲說:
“以上天的名義!以圣母的名義!以人類的名義!馬上殺死我吧!”
大家聽到了這聲號叫,殺人犯們不約而同地散了開去,讓這個血淋淋的,已被毀容的,遍體鱗傷的,奄奄一息的可憐蟲向死亡慢慢走去。
就這樣一直等了五個小時,在這五個小時里面,這個可憐的軀體橫在祭臺的臺階上抽搐著,四周是哄笑聲,人群中發出的辱罵聲和嘲弄聲。
在阿維尼翁就是這么殺人的。
等一等,還有另外一種殺人的方法呢。
有一個法國派的人想到了去當鋪里打聽一下。
當鋪里一切正常,連一副銀餐具也沒有運出去過。
那么,萊斯居葉剛才并不能算是一次搶劫的同謀犯,而是作為一個愛國者被殘酷地殺害了。
這時候在阿維尼翁有一個主宰著下層人民的人。
所有這些可怕的南方的鬧事分子的頭頭都是鼎鼎大名的,只要叫出他們的名字,任何人,即使是最沒有文化的人,也知道他們。
這個人,就是茹爾丹。
他是一個夸夸其談,謊話連篇的人,他使得那些底層人民相信了是他割下了巴士底獄典獄長的腦袋。
因此人們稱他為砍頭者茹爾丹。
這并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馬蒂安?茹夫。他也不是普羅旺斯人,他是皮伊-昂韋萊人,他從前在皮伊-昂韋萊周圍的崎嶇的山崗上趕騾子,以后當了兵,但沒有打過仗——戰爭也許會使他變得更加人道一些——,后來在巴黎做小酒館老板。
在阿維尼翁,他做染料生意。
他聚集了三百個人,搶占了各處城門,留一半人守在城門口,帶了另外一半向科爾德利埃教堂走去,前面還推著兩尊炮。他把炮排在教堂門口,隨隨便便地就放了起來。
殺人犯像受驚的鳥群一樣散開了,留下了幾具尸體在教堂的臺階上。
茹爾丹和他的手下從尸體上跨過去,進入了神圣的地方。教堂里只剩下了圣母和還在咽氣的不幸的萊斯居葉。茹爾丹和他的伙伴小心翼翼地不讓萊斯居葉斷氣。半死不活的萊斯居葉是再好不過的刺激劑。他們抬起了這個死在眼前的人的軀體,把這個血肉模糊的,還在哼哼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人抬了出去。
所有的人看到這幕景象都嚇得逃走了,他們躲進屋子,把門窗都關了起來。
一個小時以后,茹爾丹和他的三百個人就成了城市的主宰。
萊斯居葉死了,可是這無關緊要,已經用不到他的臨終慘像了。
茹爾丹利用了他所引起的恐怖情緒,逮捕了,或者叫人逮捕了將近八十個人,他們是殺害、或者據稱是殺害萊斯居葉的人。
其中有三十個人也許甚至沒有踏進過教堂的門;可是,當一個可以除掉敵人的機會出現的時候,就要好好利用,好機會并不是經常有的。
這八十個人擠在特羅伊拉斯塔里。
歷史上把這個塔稱為格拉西埃爾塔。
為什么要改成格羅伊拉斯塔呢?這個名字是邪惡的,對要發生在這個塔里的卑鄙的行為是合適的。
這兒成了宗教裁判所的刑場。
今天,人們還可以在沿著塔外的圍墻上看到焚燒人肉時和柴薪的煙火一起沾上去的油煙;今天,人們還可以把那些精心保存下來的刑具指給您看:大鐵鍋,火爐,三腳架,地牢,一直到死者的枯骨,什么都不缺。
這八十名囚犯都是被關在這座由克雷芒五世建造的塔樓里的。
這八十名被抓來關在特羅伊拉斯塔里的囚犯,怎么處理他們呢?這倒是件麻煩事。
由誰來審判他們呢?
只有教皇的法庭是依法建立起來的。
是不是就像他們處死萊斯居葉一樣處死他們?
我們已經講過了,有三分之一人,也許有一半人,不但沒有參加殺害萊斯居葉的事件,甚至沒有踏進過教堂的大門。
要把他們殺掉!把這場屠殺算在報復行動的帳上。
可是要殺這八十個人,一定要有相當一批劊子手。
一個由茹爾丹臨時拼湊起來的法庭設在一個大廳里,這個法庭有一個名叫拉費爾的書記官;一個半意大利血統,半法國血統的庭長,他會用民間土語發表演說,名叫大胡子沃爾南?德?拉羅阿;還有三四個無賴;一個面包師,一個豬肉商;他們的名字因為地位低下而湮沒了。
就是這些人在吼叫著:
“一定要把他們全都殺死,如果有一個逃走了,他將來就會做證人。”
可是我們已經說過了,缺少殺人的人。
院子里可供使喚的人不到二十個,全是阿維尼翁的小市民:一個假發匠,一個做女式皮鞋的,一個補鞋匠,一個泥瓦匠,一個細木工;所有這些人幾乎沒有什么武器,碰巧這一個有一柄軍刀,另一個有一把槍刺,這一個有一根鐵棍,那一個有一段在火中烤干的木頭。
所有這些人由于淋了一場十月的細雨而冷靜下來了。
很難叫他們再去殺人。
哼!對魔鬼來說不是沒有什么困難的事情嗎?
在發生這些事情的過程中,有一個小時似乎天主已經撒手不管了,于是,輪到魔鬼上場了。
魔鬼親自來到了這個寒冷泥濘的院子里。
它蒙上了當地的一個叫做孟戴斯的藥劑師的外表,體態和面貌。他支起一張桌子,桌子上放兩只燈籠照明,在這張桌子上他放了幾只杯子,水壺,水罐和瓶子。
這些形狀奇怪的神秘的容器里面裝的究竟是什么惡毒的飲料?沒有人知道,可是它們的效果是眾所周知的。
所有那些喝了這種魔鬼的液體的人突然感到心頭火起,焦躁難忍,只想殺人和流血。
這時候,只要向他們指指囚室的門,他們就沖了進去。
屠殺進行了整整一個晚上:整個晚上都響著呼叫聲,呻吟聲,黑暗中可以聽到垂死者的哀號。
所有的人都被殺死了,一個不留,男人和女人?;瞬簧贂r間:我們已經講過了,殺人兇手都喝醉了,武器又不好??墒撬麄兺瓿闪怂麄円龅氖虑?。
在這些殺人兇手當中,有一個孩子由于他毫無人性,殺人如麻而引人注目。
他是萊斯居葉的兒子。
他殺了又殺;他自稱他一個人用他那孩子的手殺死了十個男人和四個女人。
“對,我可以隨意殺人,”他說,“我不到十五歲,別人不會對我怎么樣的?!?/p>
他們一面殺人,一面把死人和受傷者,尸體和垂死者扔在特羅伊拉斯塔里;他們從六十尺的高處摔下來,男人被先扔下來,女人被后扔下來:殺人犯奸污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尸是需要時間的。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九點鐘,在屠殺了十二個小時以后,還有一個人的聲音在墳墓的深處呼喊:
“行個好吧!來把我殺死了吧,我還沒有死!”
一個男人,鎖匠勃羅菲埃俯身在洞口張望;別人都不敢這樣做。
“誰在叫?”他們問。
“是拉米,”勃羅菲?;卮鹫f。
他把頭縮回來以后,別人問他:
“喂,你看到下面有什么?”
“一堆奇形怪狀的爛糊醬,”他說,“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男人和女人,教士和漂亮姑娘,真是要笑死人。”
“毫無疑問,人是一條丑惡的毛蟲!……”基督山伯爵曾經對維爾福先生說。
好吧,我們現在就要把我們這個故事中兩個主要人物帶進去的,就是這個還有血腥氣的,驚魂未定的,由于最近的屠殺事件而還在動蕩不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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