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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文/維克多·雨果

第一章    馬爾斯廣場(1)

  “總是這些事,”德納第說。“冉阿讓沒有搶劫馬德蘭,但他是個盜賊。他沒有殺死沙威,但他確是殺人犯。”

  馬呂斯問:“您是否指四十年前那樁可憐的偷竊案?根據您手邊的報紙,說明他已終身懺悔,克己利人,道義兼備,贖罪自新了。”

  “我說殺人和盜竊,男爵先生。我再重復一遍,我說的是最近的事。我要向您泄露的事別人是一無所知的,是沒人聽說過的,您可能在其中能找到冉阿讓手段高明地送給男爵夫人的財產的來源。我說手段高明,因為,通過這樣的贈款,鉆進一個高貴的家庭來分享清福,同時隱藏了自己的罪惡,享受著搶來的錢,隱瞞自己的名字,建立起一個家庭,這不是一個笨人所能做到的。”

  “我可以在這里打斷您的話,”馬呂斯提醒他注意,“但您還是繼續說下去!”

  “男爵先生,我一切都向您直說,酬勞由您慷慨賞賜好了。這個秘密真值大量黃金呢。

  您會問我:‘為什么我不去找冉阿讓?’原因很簡單,我知道他放棄了這些錢,讓給了您,我覺得他謀劃得很巧妙;但他現在卻是一文不名了,要是去找他,他會讓我看他兩手空空。

  既然我到若耶去需要旅費,我樂意來找無所不有的您,而不愿去找一無所有的他。我感到有些疲乏了,請允許我坐下吧!”

  馬呂斯坐下,也示意讓他坐下。

  德納第坐到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再拿起那兩張報紙塞進信封里,小聲嘟囔,一邊用指甲敲著《白旗報》說:“這一張是我費盡心血才弄到的。”然后,他翹起二郎腿,靠著椅背,這種姿勢正是說話有把握的人所特有的,于是進入正題,嚴肅地說著下面這些有分量的話:

  “男爵先生,一八三二年六月六日,大概一年前,在暴動的那天,有一個人在巴黎大陰溝里,在陰溝和塞納河的接頭處,殘廢軍人院橋和耶拿橋之間。”

  馬呂斯忽然把他的椅子靠近了德納第的椅子。德納第注意到了這個動作,慢慢地繼續他的敘述,就象一個演說家吸引住了和他對話的人,并感到對方聽了自己的敘述在激動起來,心驚膽戰。

  “這個人,不得不藏起來,其原因和政治無關,他把陰溝當作住家,并且還有一把鑰匙。我再說一遍,這天是六月六日,大概在晚上八時左右,這人聽見陰溝里有聲音。他大為驚奇,就躲了起來,窺伺著。這是走路的腳步聲,在黑暗中有人在向他這邊走來。這真是怪事,除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陰溝里。陰溝的鐵柵欄出口離此不遠,從那兒射來的一點光使他能看見新來的人,并看見這人背上背著東西。他彎著腰前進。那彎著腰走路的人是一個過去的苦役犯,背的是一具死尸。如果有現行的殺人犯的話這就是一個。至于說到搶劫,那當然不成問題;沒有人會無故行兇的。這人正要把尸體丟進河去。有一點請注意,在到達鐵柵欄出口之前,這個苦役犯來自陰溝遠處,他一定會遇到一個可怕的洼地,他好象也可以把尸體丟進去,但第二天,通陰溝的工人在洼地工作時會發現被殺害的人,殺人犯不愿這樣做。他寧愿背著重負越過洼地,他一定花了驚人的力氣,他冒了最大的生命危險,我不懂他怎么能夠活著出來。”

  馬呂斯的椅子又挨近了一點。這時德納第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繼續說下去:

  “男爵先生,一條陰溝不是‘馬爾斯廣場’,那里什么都缺,也缺地方。兩人在里面總得見面。這事也發生了。住戶和過路的人不得不打招呼,雖然雙方都不原意。過路的向住戶說:‘您看,我背著這東西,我得走出去,你有鑰匙,給我吧。’這個苦役犯力大如牛,當然不能拒絕他。但有鑰匙的人和他談判,為了故意拖延時間。他察看了這個死人,但看不清什么,只知他是個年輕人,穿著講究,象一個富家子弟,面部血跡模糊。他一邊談話,一邊設法撕下死者背后的一塊衣襟,而并沒有被殺人犯發覺。一種物證,您明白了吧,這是可以重新抓到線索的辦法,并可以向罪人證明他所犯的罪。他把物證放在口袋里。這之后,他把鐵柵欄打開,放出這人和他背上的負擔,再關上門就逃跑了,他不愿再牽連進去,尤其不愿在兇手丟尸入河時自己還在旁邊。現在您明白了,背死尸的是冉阿讓,有鑰匙的人此刻正在和您說話,還有那塊衣襟……”

  德納第在說完這話的同時,從口袋里抽出一塊撕碎了的沾滿深色斑點的黑呢碎片,他用兩個大拇指和兩個食指夾著,舉得和他的眼睛一般高。

  馬呂斯站起來,面色慘白,呼吸困難,眼睛盯著這塊黑呢一言不發,他目光不離這塊破布地退到墻邊,用右手向后伸去,在墻上摸索著尋找一把在壁爐旁邊的壁櫥鎖眼上的鑰匙。

  他找到這把鑰匙后,打開壁櫥門,伸進手臂,不用眼看,他驚愕的眼光不離開德納第展開的破布。

  這時德納第繼續說:

  “男爵先生,我有充分理由認為這個被殺的年輕人是一個被冉阿讓誘騙來的、身上有著大量錢財的外國闊佬。”

  “這青年就是我,衣服在這里!”馬呂斯大聲叫著,把一件沾滿血跡的舊衣服丟在地板上。

  然后,他把德納第手上那塊碎片奪過來,蹲在衣服前,把撕下的這塊湊在缺去一塊的衣擺上,撕口完全吻合,破布正好補全了那件衣服。

  德納第目瞪口呆,他心想:“我完蛋了。”

  馬呂斯顫抖著站起來,既失望又喜不自禁。

  他搜索著衣袋,氣憤地走向德納第,把抓滿了五百和一千法郎的拳頭舉到他面前,幾乎碰著他的臉:

  “你這卑鄙的東西!你撒謊,誹謗,陰險惡毒。你來誣告這個人,你卻反而證明他無罪;你要陷害他,結果你反而使他變得更加榮耀。而盜賊就是你!你是殺人犯!我見過你,你這個容德雷特的德納第,住在醫院路的貧民窟里。我知道的和你有關的情況足以送你去服苦役,甚至要去比服苦役更遠的地方,如果我愿意的話。拿著,這里是一千法郎,惡貫滿盈的無賴!”

  于是他扔了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給德納第。

  “啊!容德雷特的德納第,下流騙子!這一下你該受到教訓了,販賣機密的舊貨商,出售秘密的掮客,在黑暗中搜索的家伙,下賤的東西!拿去這五百法郎,滾出去,滑鐵盧保護了你。”

  “滑鐵盧!”德納第嘟囔著,把五百和一千法郎裝進了口袋。

  “不錯,殺人犯!你在那里救了一位上校的命……”

  “一位將軍。”德納第昂起了頭說。

  “一位上校!”馬呂斯氣憤地回答,“為一位將軍我是不會給你一分錢的。而你來這里是破壞別人的名譽的!我告訴你,你犯過一切罪行。滾!不要再露面了!只盼你能幸福,我只希望這一點。啊!魔鬼!這里又是三千法郎,拿去。明天你就離開這里,帶著女兒到美洲去。你的老婆早已死了,可惡的騙子!我要監視你動身,強盜,那時我再給你兩萬法郎,滾到別處去找死吧!”

  “男爵先生,”德納第深深鞠躬回答說,“感恩不盡。”

  于是,德納第出去了,他莫名其妙,在這種甜蜜的上千法郎的轟擊下,鈔票象雷擊那樣劈頭蓋臉而來,他感到驚喜交集。

  他確實是被雷擊了,但他也樂意,如果有一個避雷針的話,他反而感到遺憾了。

  我們立刻把這個人的事交代完。在我們此刻所敘述的事兩天之后,他在馬呂斯的安排下,用了一個假名,揣著匯到紐約去的兩萬法郎的匯票,帶著女兒阿茲瑪到美洲去了。德納第這個失敗的資產者的歹毒心腸是無可救藥的,他到美洲后依然和在歐洲時一樣。和一個壞人接觸有時常常就把好事變成了壞事。有了馬呂斯這筆款,德納第做了一個販賣黑奴的商人。

  德納第一出門,馬呂斯就跑到花園里,珂賽特還在散步。

  “珂賽特,珂賽特!”他叫著,“來!快來,一起出去。巴斯克,一輛街車!珂賽特,來,啊!我的上帝!是他救了我的命!不要耽誤時間了!快圍上圍巾。”

  珂賽特以為他瘋了,但還是聽從了他的話。

  他喘不過氣來,用手壓住心跳,他大步地來回走著,他吻著珂賽特:“啊!珂賽特!我是一個可恥的人!”他說。

  馬呂斯心情狂亂,他開始模糊地看到冉阿讓那不知多么崇高而慘淡的形象。一種絕無僅有的美德顯示在他眼前,至高無上而又溫和,偉大而又謙虛。這個苦役犯已經圣化,成為基督了。這奇跡使馬呂斯眼花繚亂,他不知道究竟見到了什么,只知道偉大無比。

  一會兒,街車來到了門前。

  馬呂斯讓珂賽特上車,自己也跳了上去。

  “車夫,”他說,“武人街七號。”

  馬車出發了。

  “啊!多么幸福呀!”珂賽特說,“武人街,我都不敢向你提了,我們去看望讓先生!”

  “是你的父親,珂賽特,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是你的父親。珂賽特,我猜著了。你說你從沒有收到我叫伽弗洛什送給你的信,這信肯定是落在他的手里了。珂賽特,他到街壘去是為了把我救出來。他既發愿要成為天使,他順便又救了別人,他救了沙威。他把我從這深淵里拖出來帶給你。他背著我通過那可怕的陰溝,啊!我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忘恩負義的人。珂賽特,他做了你的保護人,又成了我的保護人。你想想,那里有一個可怕的洼地可以使人沒頂千百次,人會埋在污泥里,珂賽特,他卻使我渡過去了。我當時處在昏迷狀態,我看不見,聽不見,對自己的遭遇一無所知。我們去把他接回來,和我們一起回來,不論他愿意不愿意,不讓他再離開我們了。但愿他在家里!但愿我們能找到他!今后我將終生崇敬他。對了,一定是這樣,你明白嗎,珂賽特?伽弗洛什的信是送給他了,一切都弄清楚了,你懂了吧!”

  珂賽特一點也不懂。

  “你說得對。”她向他說。

  這時車輪正向前滾動。

  五黑夜后面有天明冉阿讓聽見敲門聲,就轉過身去。

  “進來。”他用微弱的聲音說。

  門一開,珂賽特和馬呂斯出現了。

  珂賽特跑進房間。

  馬呂斯在門口站著,靠在門框上。

  “珂賽特!”冉阿讓說,他在椅子上豎起身來,張開顫抖的兩臂,神情驚恐,面色慘白,看起來很駭人,目光里顯出無限歡快。

  珂賽特因激動而感到窒息,倒在冉阿讓的懷中。

  “父親!”她喊著。

  冉阿讓精神錯亂,結結巴巴地說:

  “珂賽特!她!是您!夫人!啊!我的上帝!”

  于是,在珂賽特的緊抱之中,他叫道:

  “是你呀!你在這兒!你原諒我了!”

  馬呂斯垂著眼簾不讓眼淚淌下,走近一步,嘴唇痙攣地緊縮著,忍住痛哭,輕輕地喊了一聲:

  “我的父親!”

  “您也是呀,您也原諒我了!”冉阿讓說。

  馬呂斯一句話也說不出,冉阿讓又說:“謝謝。”

  珂賽特把圍巾拉下來,把帽子扔在床上。

  “戴著不方便。”她說。

  她于是坐在老人的膝上,一邊用可愛的動作把他的白發撂開,吻他的額頭。

  冉阿讓隨她擺布,神情恍惚。

  珂賽特模糊地懂得了一點,她加倍親熱,好象要替馬呂斯贖罪。

  冉阿讓含糊地說:

  “我真傻!我以為見不到她了。您想想,彭眉胥先生,你們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想:

  ‘完了,她的小裙衫在這兒,我是一個悲慘的人,我見不到珂賽特了。”我這樣想時,你們正在上樓梯。我多愚蠢呀!蠢到如此地步!我們考慮問題沒有想到上帝。慈悲的上帝說:

  ‘你以為他們就這樣把你遺棄了,傻瓜!不會的,不會,決不會這樣的。來吧,這里有個可憐人需要一個天使。’天使就來了,我又見到了我的珂賽特,我又見到了我的小珂賽特!

  啊!我曾經萬分痛苦呀!”

  他有一陣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后來又繼續說下去:

  “我實在十分需要偶爾來看看珂賽特。一顆心,需要一點寄托。但我又感到我是個多余的人。我自己說服自己:‘他們不需要你了,待在你自己的角落里吧,你無權永遠賴著不走。’啊!感謝上帝,我又見到她了!你知道嗎,珂賽特,你的丈夫很漂亮?啊!你有一個美麗的繡花領子,這樣好得很。我愛這種花樣。是你丈夫選擇的,對嗎?還有,你應當有幾條開司米圍巾,彭眉胥先生,讓我稱她‘你’吧。這不會很久了。”

  珂賽特接著說:

  “您這樣把我們丟下多不近人情!您上哪兒去啦?為什么離開這么久?以前您多次的旅行最多三四天。我差妮珂萊特來,老回答說:‘他沒有回來。’您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什么不告訴我們?您變化很大,您知道嗎?啊!壞父親!他生了病,我們竟不知道!你瞧,馬呂斯,摸摸他的手,竟然冷成這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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