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康布爾梅夫婦的憤怒是強(qiáng)烈的；而且，斷斷續(xù)續(xù)地，又發(fā)生了一些摩擦，導(dǎo)致他們與小圈子的關(guān)系有些緊張。由于我們——戈達(dá)爾夫婦，夏呂斯，布里肖·莫埋爾和我——一次從拉斯普利埃吃晚宴后往回走，而康布爾梅夫婦到阿朗布維爾的朋友家吃午餐，去路上有一段與我們同行，我對德·夏呂斯先生說：、您那么喜歡巴爾扎克，而且善于從現(xiàn)代社會里面重新認(rèn)識他，您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這康布爾梅家族已經(jīng)擺脫了《外省生活場景》。”沒想到德·夏呂斯先生儼然成了康布爾梅家的朋友，似乎我的看法冒犯了他的尊嚴(yán)，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您這么說是因為妻子凌駕于丈夫之上吧，”他口氣生硬地對我說。“噢！我不是想說這是外省的繆斯，也不是德·巴日東夫人，雖然……”德·夏呂斯先生再次打斷我的話：“不如說是莫索夫夫人吧。”火車停下，布里肖下車。“我們剛才暗示您都沒有用，您真叫人受不了。”“怎么啦？”“瞧，您沒有發(fā)現(xiàn)，布里肖正瘋狂地戀上德·康布爾梅夫人？”我通過戈達(dá)爾夫婦和夏麗的態(tài)度看到，這在小核心里誰也不會相信。我認(rèn)為他們是別有用心。“呶，您沒發(fā)現(xiàn)，當(dāng)您談到她時，他多么心神不定，”德·夏呂斯先生又說，他喜歡顯露自己有女人的經(jīng)驗，神色自如地談?wù)撈鹋藗円鸬那楦校路疬@種情感就是他平日里自己感受到似的。然而，他對所有年輕人講話都用含混的父愛口吻——雖然他對莫雷爾的愛是排他性的——這就使得他發(fā)表的男人對女人的看法不攻自破：“噢！這些孩子們，”他尖著嗓子，矯揉造作，抑揚頓挫地說，“什么都得教他們，他們象初生孩子一樣是無辜的，他們體會不到一個男人什么時候戀愛上一個女人。象你們這樣的年紀(jì)，我比這更懂人事，”他補充道，因為他愛使用青皮世界的用語，也許是出于志趣愛好，也許是為了不讓人看出，因為故意避免使用這些用語，自己承認(rèn)經(jīng)常出入這些用語經(jīng)常使用的地方。幾天以后，我不得不在事實面前承認(rèn)，布里肖愛上了侯爵夫人。糟糕，他好幾次接受到她家吃午餐。維爾迪蘭夫人認(rèn)為，該是阻止胡鬧的時候了。除了她看到對小核心政策干涉的效果之外，她從這些解釋中，從他們造成的悲劇中，產(chǎn)生了一種越來越強(qiáng)烈的興趣，這種興趣是閑極無聊才產(chǎn)生的，不論是貴族世界，還是資產(chǎn)階級世界，通通都是如此。那一天在拉斯普利埃真是大開心的日子，人們發(fā)現(xiàn)維爾迪蘭夫人同布里肖一起失蹤了一個小時，人們得知，她對布里肖說過，德·康布爾梅夫人取笑他，說他是她的沙龍的笑料，說他這樣會敗壞她晚年的名聲，會有損于他自己在教育界中的地位。她不惜用動人心弦的語言同他談起他以前在巴黎一起生活的那位洗衣女工以及他們生的小女兒。她占了上風(fēng)，布里肖從此不再去費代納了，但他憂郁成疾，有兩天時間，人們以為他眼睛都快全失明了，而且他的病大大加重了，成為后天性疾病。可是，康布爾梅夫婦對莫雷爾耿耿于懷，有一次，他們故意邀請德·夏呂斯先生，但就是不請莫雷爾，由于沒收到男爵的答復(fù)，他們擔(dān)心做了一件蠢事，感到積怨為邪謀，于是稍遲一些又給莫雷爾寫了邀請信，曲意奉承，令德·夏呂斯先生笑逐顏開，向他顯示自己神通廣大。“您為我們倆答復(fù)，說我接受邀請，”男爵對莫雷爾說。到了晚宴那天，人們在費代納的沙龍里等待著。康布爾梅夫婦舉辦晚宴實際上是招待風(fēng)雅之花費雷夫婦的。但他們又怕得罪德·夏呂斯先生，以至于，盡管由德·謝弗勒尼先生引薦早已認(rèn)識了費雷夫婦，但德·康布爾梅夫人在舉行晚宴那天，當(dāng)看到德·謝弗勒尼先生來費代納拜訪他們時，不由得渾身緊張起來，他們編造出種種借口，盡快將他打發(fā)到博索萊伊，但又晚了一步，卻不早不晚，他正好在院子里與費雷夫婦交臂而過，費雷夫婦目睹他被趕出來的狼狽相，不快的程度與他的羞愧的程度不相上下。但是，康布爾梅夫婦想不惜一切代價不讓德·夏呂斯先生看到德·謝弗勒尼先生，認(rèn)為后者是鄉(xiāng)下人，原因在舉止言談的微妙差別，家族里的人忽略了，只有當(dāng)著外來人的面人們才能發(fā)覺，然而，外人恰恰又看不出這微妙的差別。但人家不樂意向外人介紹此類親戚，這些親戚現(xiàn)在的模樣，正是人家極力擺脫的模樣。至于費雷先生和夫人，他們是最高層次上所謂“很好”的人家。在這樣看待費雷夫婦的人的眼里，蓋爾芒特家族，羅昂家族和其他家族無疑也是“很好”的人家，但他們的姓氏也就不必一一道來了。由于大家都不知道費雷夫人的母親的大出身，加之她和她丈夫經(jīng)常來往的圈子又極其封閉，人家稱呼他們之后，為了說明情況，總要連忙補充一句話，說這是“最好不過”的人家。難道是他們卑微的姓氏致使他們不卑不亢嗎？不過，費雷夫婦看不到拉特雷默伊耶家也許常來常往的人。需擁有海濱王后地位才能每年請費雷夫婦光臨一個上午，而康布爾梅家在英吉利海峽就有海濱王后的勢頭。他們請費雷夫婦吃晚宴，并十分指望德·夏呂斯先生對他們產(chǎn)生效應(yīng)。人家暗中宣布他列在賓客之列。恰巧費雷夫人并不認(rèn)識他。德·康布爾梅夫人對此感到極其滿意，臉上浮游著微笑，這是化學(xué)家首次讓兩個特別重要的物體發(fā)生關(guān)系時特有的微笑。門開了，德·康布爾梅夫人只看到莫雷爾一個人進(jìn)來，差點暈了過去。莫雷爾，象傳令秘書負(fù)責(zé)為大臣道歉，又好象一個出身平民卻嫁與皇族的女子為親王的痛苦而表示遺憾（德·克蘭尚夫人就用此向奧馬爾公爵致歉），莫雷爾以最輕松的口吻說：“男爵來不了，他有一點不舒服，至少我以為，這是因為這個……我這星期沒碰見他，”他補充道，最后這幾句話，實在令德·康布爾梅夫人失望，他剛才還對費雷夫婦說，莫雷爾白天無時無刻都可以見到德·夏呂斯先生。康布爾梅夫婦裝模作樣，似乎男爵不來反為聚會添了樂趣似的，他們不聽莫雷爾那一套，對他們的客人們說：“我們不管他，對不對，這樣反倒更愉快些。”但事實上他們怒火中燒，懷疑是維爾迪蘭夫人搞了陰謀詭計，于是，來了個針尖對麥芒，當(dāng)維爾迪蘭夫人再次邀請他們到拉斯普利埃時，德·康布爾梅先生已按捺不住，恨不得再看看自己的府第，同小圈子里的人聚一聚，于是他來了，不過是一個人，說侯爵夫人很抱歉，她的醫(yī)生囑咐她要靜臥守房。康布爾梅夫婦以為，夫婦的半出席，既是對德·夏呂斯先生的一次教訓(xùn)，同時，又向維爾迪蘭夫婦表明，他們對他們的禮貌是有限度的，就象往昔公主貴人們送客，只把公爵夫人們送到二道宮的半中間就留步不前了。幾個星期以后，他們差一點鬧崩了。德·康布爾梅先生對我就他們的不洽作了這樣的解釋：“我要告訴您，德·夏呂斯先生真難相處，他是極端的德雷福斯派……”“然而他不是！”“是……不管怎么說，他堂兄蓋爾芒特親王是這一派，人們?yōu)榇肆R他罵得夠多的了。我有一些親戚親屬對此很計較。我不能經(jīng)常與那些人來往。不然，我這樣會同全家族的人鬧翻的。”“既然蓋爾芒特親王是德雷福斯派，這不更好嘛，”德·康布爾梅夫人說，“聽說，圣盧娶他的侄女為妻，也是德雷福斯派。這甚至可能還是結(jié)婚的理由呢。”“喂，我親愛的，不要說圣盧是德雷福斯派，我們很喜歡圣盧。不該隨便到處給人下結(jié)論，”德·康布爾梅先生說。“不然，您會弄得他到軍隊里有好瞧的！”“他過去是，但現(xiàn)在已不是了，”我對德·康布爾梅說。“至于他與德·蓋爾芒特—布拉薩克小姐的婚姻，您說的是真的嗎？”“人家都這么說，不過您與他關(guān)系這么密切理應(yīng)知道。”“但是，我對你們再說一遍，他確實對我說過，他是德雷福斯派，”德·康布爾梅夫人說。“何況，這是很可以原諒的，蓋爾芒特一家有一半是德國血統(tǒng)。”“就瓦雷納街上的蓋爾芒特家族而言，您完全可以這么說，”康康道，“但圣盧，卻是另一碼事了；他枉有一大家族德國親屬，他的父親首先要求得到法蘭西大貴族的頭銜，于一八七一年重新服役，并在戰(zhàn)場上殺身成仁。我雖然對此看法很嚴(yán)厲，但不論從這樣或那樣意義上講，都不應(yīng)該夸大其詞。Inmedio……vitus，啊！我想不起來了。這是戈達(dá)爾大夫說的什么玩藝兒。那是一個總有說頭的人。您這里該有一部小拉羅斯辭典吧。”為了避免就拉丁語名言表態(tài)，丟開圣盧的話題，因為她丈夫似乎覺得，一談起圣盧她就缺乏分寸，因此不得不把話題轉(zhuǎn)到“老板娘”上，她與他們的疙瘩更有必要做一番解釋。“我們是自愿將拉斯普利埃租給維爾迪蘭夫人的，”侯爵夫人說。“只是她似乎以為，有了房子，有了凡是她有辦法弄歸自己的東西，享有草地，有了舊的帷幔、掛氈和吊簾，有了租金里一點也不沾邊的東西，她就有權(quán)利同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明擺著的兩碼事。我們的錯誤在于沒有隨便說一個代理人或一個代辦處來辦事。在費代納，這并不重要，但從這里，我卻看到我那克努維爾的姨媽板起的面孔，如果在我的會客日里，她看到維爾迪蘭大媽披頭散發(fā)來的話。對德·夏呂斯先生來說，自然嘍，他認(rèn)識一些很好的人，但也認(rèn)識一些很糟的人。”我問是誰。德·康布爾梅夫人在追問之下，最后不得不說：“人家肯定，說他養(yǎng)活了一位叫莫羅，莫里伊。莫呂什么的先生，別的我就不知道了。當(dāng)然，與小提琴師毫無關(guān)系，”她紅著臉補充道。“當(dāng)我感覺到，維爾迪蘭夫人自以為，因為她是我們在海峽的房客，她就有權(quán)利到巴黎來拜訪我，我便明白要切斷纜繩，斷絕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