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孩子了么?”茲皮希科問。
“戰爭過后,雅金卡將到你們的王后雅德維迦的墓上去,求她賜福,”德·勞許嘆了一口氣,答道。
“唔,這倒是一個可靠的辦法。他們說在這種事情上,沒有比我們的神圣王后更好的女護神了。幾天之內,眼看要打一場大仗,然后就有和平了。”
“是的。”
“但是十字軍騎士一定會把您看作叛徒吧、’
“不!”德·勞許說。“您知道我是多么顧全騎士的榮譽。山德魯斯帶著普洛茨克主教的命令到瑪爾堡去。我托他送了一封信給大團長烏爾里西。在那封信中,我提出了辭職,并且向他說明我加入你們這一邊的理由。”
“哈!山德魯斯!”茲皮希科叫道。“他對我說,他厭倦了教堂的銅鐘,愛上了鋼鐵的武器,我聽了很驚奇,因為他一向是像兔子一樣懦弱的。”
“山德魯斯同鋼鐵打交道,”德·勞許回答,“只有在他給我和我的侍從們理發修臉的時候。”
“原來這樣!”茲皮希科快活地說。
他們騎在馬上默默地跑了一會兒,后來德·勞許望著天上,說道:
“我請你們去吃晚飯,可是看來等我們趕到那里,倒是要進早餐了。”
“月亮還亮著呢,”茲皮希科回答道。“咱們快走吧。”
他們趕上瑪茨科和波瓦拉了。這四個人一起騎著馬在大道上前進,穿過營寨,這是將領們下令在帳篷和篝火之間開辟出來的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要走到瑪佐夫舍分遣隊的駐地,他們得走完這整條路。
“自從有波蘭以來,”瑪茨科說,“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一支大軍,王國各地的人們都聚攏來了。”
“任何一個國王都不會有這樣一支大軍,”德·勞許說,“因為沒有人能治理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
老騎士轉向塔契夫的波瓦拉說:
“閣下,您說過有多少面軍旗同威托特公爵一起來啊?”
“四十面,”波瓦拉回答。“我們波蘭和瑪朱爾合在一起有五十面。但是我們的軍團沒有威托特的軍團那么大。他一個軍團往往有幾千人。哈!我們聽到大團長說,這些衣衫襤褸的人拿湯勺子比拿寶劍更合適。但愿天主許可,他這句話是在十字軍騎士團倒霉的時候說的。我卻認為立陶宛人的斧頭將深深地浸透在十字軍騎士的血泊中。”
“我們現在路遇到的是些什么人?”德·勞許問。
“這是些韃靼人,是威托特的封臣沙拉丁率領來的。”
“他們能打仗么?”
“立陶宛人同他們打過仗,證服了他們很大一部分人;因此他們不得不到這里來參戰。但是西方騎士不是他們的對手,因為韃靼人在撤退的時候比在交戰的時候更可怕。”
“讓我們走近些,看看他們,”德·勞許說
騎士們向篝火堆走去,這些篝火堆的四周圍著一些手臂完全裸露的人。雖然現在是夏天,他們還是穿著毛皮露在外面的、長長的羊皮外衣。他們多半就睡在光地上或是冒著蒸汽的、潮濕的稻草上。但是許多人都蹲在燃燒著的木柴堆前面。有些人鼻子里哼著山歌來消磨這長夜的時光,他們一面敲馬脛骨,發出一種奇異的不和諧的卡嗒卡嗒聲,一面唱著歌;還有些人敲著小鼓或者拉著繃緊的弓弦。還有些人在吃剛剛從火堆中抓出來的帶血的、冒著熱氣的一片片的肉,一面鼓著發青的嘴唇在吹著肉片。總之,他們的容貌是野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人一下子會把他們當做森林里某種可怕的怪物,而不大會把他們當作人。
馬肉和羊肉的油脂滴進火里,火焰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被燒著了的毛發、被烘烤的羊皮外衣,以及生獸皮和血所發出來的難聞氣味,簡直令人不能忍受,想要作嘔。路對面有許多馬匹,一股難聞的馬汗臭氣隨風飄來。幾百匹作偵察用的馬匹在嚙著腳下的青草,有的在咬來咬去,有的在嘶嗚。馬夫們用叫喊聲和皮鞭來平息這些吵鬧。
單身匹馬從他們中間走過去是不大安全的,因為他們是個野蠻而貪婪的未開化的部族。緊接在他們后面的是比較開化的比薩拉比亞軍團,他們頭上帶著角;至于那些長頭發的瓦拉幾亞人,他們沒有鎧甲,只在胸前和背后掛著一塊板,上面繪著妖婦、骷髏和古怪的野獸。再后面就是塞爾維亞人;他們現在睡著了,但是他們的駐地在白天就像一只大琵琶似的,盡是聲音。因為他們有許多長笛、三弦琴。風笛和各種各樣樂器的吹奏者。
篝火呼呼地燃燒起來;天空中,在被烈風吹散的云層中,照耀著一輪巨大的明月,我們的騎士可以在月光下巡視營地。塞爾維亞人后面就是不幸的時母德人。日耳曼人使他們血流如河,然而每當威托特公爵一聲令下,他們總是趕來參加新的戰斗,現在仿佛有一種預兆,他們的苦難馬上就要從此結束了,他們在首領斯寇伏羅的率領下,意志堅決地進軍到這里來,單是斯寇伏羅的名字就足以使日耳曼人恐怖得發瘋。
時母德人的篝火非常靠近立陶宛人的篝火,他們彼此是同族;他們說同樣的話,有相同的風俗。
但是在立陶宛人營地入口的地方,波蘭騎士們看見了一幅陰慘慘的圖畫。在用原木造起的絞架上,吊著兩具尸體,被風吹得大搖大擺,翻來覆去,絞架的木頭發出悲哀的嘰嘰軋軋聲。一看到這種陰森森的景象,馬匹都噴著鼻息,騰起了前蹄,騎士們畫著十字;等他們走過去以后,波瓦拉說:
“當威托特公爵同國王在一起,這兩個犯人給帶進來的時候我也在場。我們的主教和貴族早就控訴過立陶宛人在戰爭中的所作所為太殘酷了,連教堂都不放過,所以當他們給帶進來的時候(他們都是重要人物,顯然都是以褻瀆圣體罪被控的),公爵勃然大怒,教人看了都覺得可怕,他命令他們自己上吊。那兩個不幸的人只得自己造起絞架,自己上吊。更其令人驚奇的是,他們彼此還這樣催促:‘快些!否則,公爵會更加冒火了!’所有的韃靼人和立陶宛人都感到十分恐懼,他們害怕公爵的憤怒甚于害怕死亡。”
“是的,”茲皮希科說,“我記得我在克拉科夫的時候,國王為了里赫頓斯坦那件事,對我非常發怒。當時國王的侍從,年輕的雅蒙脫公爵勸我立即吊死,這倒是他出于好意。不過您知道,要不是當時他們要析我腦袋的話,我早就向他挑戰,同他拚個你死我活了。”
“雅蒙脫公爵現在已經學到了騎士的規矩,”波瓦拉回答。
他們就這樣一邊談著,一邊走過了立陶宛的營地和三個優良的俄羅斯軍團,其中人數最多的是斯摩棱斯克軍團。于是他們到波蘭營地去了。這里一共有五十個軍團,是全軍的核心和精華。他們武器精良,馬匹高大,騎士們武藝高強。西方來的軍隊在各方面都敵不過他們,不論是臂力和腿力,不論是忍饑耐寒,克服疲勞,都比不上他們。連大小波蘭的地主們都勝過那些一味貪圖舒適的西方地主。波蘭人的風俗習慣和生活方式比較簡單:他們的鎖子甲比較厚,鑄造得比較好,他們視死如歸,戰斗時不屈不撓,這些過去曾一再使得那些來自遙遠的英吉利和法蘭西的騎士嘆為觀止。
早就熟悉波蘭騎士界情形的德·勞許說道:
“這里是整個力量和全部希望。我記得瑪爾堡的騎士如何不止一次地埋怨說,跟你們打仗,每一寸土地都要血流成河才能拿到手。”
“我也要說,現在就要血流成河了,”瑪茨科回答。“因為騎士團從來沒有集中過那樣強的兵力。”
波瓦拉說:
“國王派去送信給大團長的那位考茲包格騎士,告訴我們十字軍騎士團說過這樣的話:‘羅馬皇帝,以至任何一個國王都沒有過這樣的兵力,騎士團能夠征服所有的王國。’”
“是呀!可我們人數更多,”茲皮希科說。
“噯,他們非常看不起威托特的兵力,認為他們武裝不齊全,一受到攻擊就會好比一只土碗被錘子一擊,給打得粉碎。那種說法對不對,我不知道。”
“這話又對又不對!”小心謹慎的瑪茨科答道。“茲皮希科和我都了解他們,因為我們同他們肩并肩作過戰。他們的武器的確不好,馬匹的確瘦弱不堪,因此常常在十字軍騎士的猛攻下吃敗仗,但是他們意志堅決,也許比日耳曼人更勇敢。”
“我們馬上就要見分曉了,”波瓦拉回答。“國王一想到要使很多天主教徒流血,就熱淚盈眶。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也愿意締結榮譽的和約。但是十字軍騎士團很驕傲,不肯這樣做。”
“千真萬確!我了解十字軍騎士的,我們大家都了解他們,”瑪茨科說。“天主已經安排好天平了,他將把我們的血和我們種族的敵人的血都放上去稱。”
他們已經走近瑪佐夫舍軍營了,德·勞許的帳篷就搭在中間,這時候他們看見一大群人擠在“街道”①中心,抬頭望著天空。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人群中有人喊道。
“誰在說話,你們在這里干什么?”波瓦拉問。
“我是克羅蒲科教區的神甫。可你們是誰呀?”
“塔契夫的波瓦拉,波格丹涅茨的兩位騎士和德·勞許。”
“啊!原來是您,騎士爵爺,”神甫用一種神秘的聲音說道,同時走到波瓦拉的馬跟前。“您看月亮,看月亮上出現的影子。這是一個有預兆的和了不起的夜晚。”
騎士們都抬起頭望著月亮,月亮已經發白,就要落下去了。
“我看不出什么,”波瓦拉說。“您看見什么?”
“一個戴頭巾的教士在同一個戴王冠的國王搏斗。瞧,瞧,就在那里!憑圣父、圣子和圣靈的名義!哦,他們多么兇狠地企圖壓倒對方啊……愿天主對我們這些罪人發發慈悲吧!”
四周一片沉靜,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瞧!瞧!”神甫喊道。
“對,像有那么回事兒!”瑪茨科說。
“對,對!”別人證實道。
“哈!國王把那個教士摔倒了,”克羅蒲科的神甫突然嚷道。“他把一只腳踏在對方身上了!贊美耶穌基督。”
“永生永世!”
這當兒一大塊烏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暗下來了,但見篝火的發亮的。血一般的火舌不住地向大路這邊竄過來。
騎士們向前走了,等他們離開了人群,波瓦拉問道:
“你們看見什么了嗎?”
“起初我什么也沒有看到,”瑪茨科回答。“后來我清清楚楚看見國王和教士了。”
“我也是。”
“我也是。”
“這是天主顯圣,”波瓦拉說。“看來盡管國王在流淚,還是不會有和平的。”
“眼看就要有一場世界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大戰了,”瑪茨科補充說。
他們默默地前進。他們變得十分嚴肅,心里異常激動。
當他們到達德·勞許先生的帳篷附近時,旋風又猛烈地刮起來了,一剎那間,瑪佐夫舍軍營的篝火被刮散了,空中到處是火把、火炭和火星,四周籠罩著濃密的煙霧。
“嗨!風刮得多厲害,”茲皮希科說,一面把給風刮到他頭上來的斗篷往后一推。
“在這陣風暴聲中,好像聽見有呻吟和哭泣的聲音。”
“馬上就要天亮了,可是誰都不知道白天將會帶來些什么,”德·勞許加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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