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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文/馬塞爾·普魯斯特

第八十三章

  毫無疑問,德·蓋爾芒特先生對他情婦一個接一個的愛情不知哪天又會顯示出威力。首先,行將破裂的愛情將那些情婦作為美麗的大理石雕像贈給公爵夫人(在公爵眼里,她們都是美麗的雕像,公爵也因此而變成了半個藝術(shù)家,因為他從前愛過她們,現(xiàn)在仍對她們的線條很敏感,假如沒有愛情,他是不可能感覺得到的),她們并列坐在公爵夫人的沙龍里,長久以來,彼此敵視,互相嫉妒,爭吵不休,最后終于在友愛和睦的氣氛中言歸于好。其次,友誼本身也是愛情的一種結(jié)果:愛情使德·蓋爾芒特先生在情婦身上發(fā)現(xiàn)了人所共有的,但只有情欲才能感覺的美德,因此,那些變成了愿為我們效犬馬之勞的“好伙伴”的前情婦成了一張底片,正如醫(yī)生或父親不單是一位醫(yī)生或一位父親,而是一位朋友一樣。可是,將要被德·蓋爾芒特先生遺棄的女人會滿腹牢騷,大吵大鬧,得寸進(jìn)尺,言行失檢,擾得人心煩意亂。公爵開始嫌惡她了。這時,德·蓋爾芒特夫人就有理由把那位令她心煩的女人真真假假的缺點揭露出來。德·蓋爾芒特夫人享有心地善良的美名,那位被遺棄的女人會給她打電報,向她訴說衷腸,朝她哭哭啼啼,公爵夫人毫無怨言。她和丈夫把這當(dāng)作笑料,接著又和幾個好友在一起拿這開玩笑。德·蓋爾芒特夫人認(rèn)為,既然她曾對這個不幸的女人表示過同情,就有權(quán)甚至當(dāng)面戲弄她,不管她說什么,只要能納入她和丈夫最近給她杜撰的可笑性格范圍之內(nèi),她就會心安理得地同丈夫交換一下默契和嘲笑的目光。

  可是,帕爾馬公主入席時,忽然想起她想邀請德·厄迪古夫人看戲之事,很想知道這會不會使德·蓋爾芒特夫人不愉快,就想試探一下。

  就在這時,德·格魯希先生進(jìn)來了。他因火車出軌耽擱了一小時。要是他的妻子是古弗瓦西埃家的人,那她一定會羞得無地自容。但是,德·格魯希夫人是個稱職的蓋爾芒特。

  她見丈夫為遲到申辯,就插了一句:

  “我看,遲到是你們的家風(fēng),為一點小事都會遲到。”

  “請坐,格魯希,別這樣不安,”公爵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不得不承認(rèn),滑鐵盧戰(zhàn)役不是一無是處,它使波旁王朝得以復(fù)辟,但更大的好處是,使他們失去了民心。不過,我看您倒是一位真正的納穆爾公爵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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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納穆爾公爵(1814—1896),法國七月王朝的締造者路易·菲利浦的次子,因他是法國世卿,1848年2月革命后,被迫流亡在外。

  “我還真的帶回幾只漂亮的獵物呢。明天我給公爵夫人送一打野雞來。”

  德·蓋爾芒特夫人眼中似乎閃過一個念頭。她執(zhí)意不要麻煩德·格魯希先生把野雞送來。她朝那位訂了婚的聽差(我離開埃爾斯蒂爾畫廳時同他說過話)做了個手勢:“布蘭,”她說,“您去伯爵先生家取野雞,馬上拿回來,因為,格魯希,是不是,您會允許我拿它們來招待客人的吧?

  我和巴贊兩個人可吃不完十二只野雞。”

  “可是,后天吃也不晚呀,”德·格魯希先生說。

  “不,我要明天就吃,”公爵夫人堅持道。

  布蘭的臉色刷地變白了。這下他和未婚妻可會不成面了。這就足以使公爵夫人得到消遣了。她希望做什么事都合乎人情。

  “我知道明天您休息,”她對布蘭說,“和喬治調(diào)換一下不就行了嘛,讓他明天休息,后天留下好了。”

  可是,后天,布蘭的未婚妻沒有空,他休不休息就無所謂了。布蘭剛離開大廳,大家異口同聲贊揚公爵夫人對下人體貼。

  “我也只是用我要他們對待我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罷了。”

  “正是這樣!他們一定會說,在您府上做事是一件好差使。”

  “沒這么好。不過,我相信他們很愛我。剛才那位叫人看了有點不愉快,因為他戀愛了,以為應(yīng)該裝出郁郁不樂的樣子來。”

  正說著,布蘭又進(jìn)來了。

  “的確,”德·格魯希先生說,“他臉上沒一絲笑容。對他們好是應(yīng)該的,但不要好得過分。”

  “我承認(rèn),我并不苛刻。他一整天都沒什么事,只要到您府上去把野雞拿來就完事了,照樣拿他的工錢。”

  “肯定有不少人想對他取而代之,”德·格魯希先生說,“因為羨慕會使人喪失理智。”

  “奧麗阿娜,”帕爾馬公主說,“那天,您的表姐妹德·厄迪古夫人來看我了。當(dāng)然,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是一個蓋爾芒特,這無需多說。不過,有人說她愛造謠中傷……”

  公爵故意做出驚愕的神態(tài),朝妻子投去很長的一瞥。德·蓋爾芒特夫人粲然一笑。帕爾馬公主最后終于注意到公爵的神態(tài)。

  “您……您不同意我的看法?……”她惴惴地問道。

  “夫人不要留意巴贊的臉色。行了,巴贊,您別裝出那個樣子了,讓人看了以為您在說我們親戚的壞話哩。”

  “他覺得她非常壞嗎?”公主忙問。

  “啊!一點也不,”公爵辯駁道,“我不知道是誰對殿下說她愛造謠中傷的。恰恰相反,她很善良,從不說別人壞話,也不傷害任何人。”

  “噢!”德·帕爾馬夫人舒了口氣,“我也沒發(fā)現(xiàn)。但是,因為我知道,一個聰明機(jī)靈的人,有時難免會嘲弄人……”

  “嘿!這個她就更沒有了。”

  “您說她不聰明?……”公主很吃驚,問道。

  “喂,奧麗阿娜,”公爵埋怨地插話道,一面用愉悅的目光掃視左右,“您沒聽見公主對您說,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嗎?”

  “她不是?”

  “至少,她絕頂?shù)呐帧!?/p>

  “別聽她的,夫人,他不誠實。她笨得象……嗯……象頭呆鵝,”德·蓋爾芒特夫人說,聲音高大而沙啞。她越是不作努力,就越會比公爵更帶有舊法國的特征。但她常想在這方面勝過丈夫,但采用的方式完全不同。她丈夫的方式就象衣服的襟飾,陳舊而過時,而她用的是和農(nóng)民相近的發(fā)音,散發(fā)出苦澀而美妙的泥土味兒。這種方式實際上更精明。“不過,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再說,好到這種程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愚笨。我相信,我從沒遇見過象這樣的女人。這對醫(yī)生倒是個病例,具有一定的病理價值。她和那些情節(jié)劇或和《阿爾姑娘》中的忠厚老實、呆頭呆腦、‘傻里傻氣’的女主人公一個樣。她來我這里時,我總問自己,她是不是還沒有到開竅的時候,這總讓人感到有點擔(dān)心。”帕爾馬公主對公爵夫人這番話驚嘆不已,但為她的評價感到愕然。“她,還有德·埃比內(nèi)夫人,給我引用了您的‘杰出的塔干’。這很耐人尋味,”她回答說。

  德·蓋爾芒特先生把這個詞給我作了講解。我很想對他說,他那位弟弟矢口否認(rèn)同我認(rèn)識,可是晚上十一點卻等我上他家里去。但我事先沒問羅貝能不能把這次約會講出去。因為約會可以說是德·夏呂斯先生確定的,這事和他對公爵夫人說的話相矛盾,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說的好。

  “‘杰出的塔干’是夠絕的,”德·蓋爾芒特先生說,“可是,厄迪古夫人邀請奧麗阿娜吃午飯那天,奧麗阿娜對她說的話比這更絕,她大概沒對您說吧?”

  “哦!沒有!那您快說吧!”

  “得了,巴贊,別說了。首先,那句話很蠢,公主聽了會認(rèn)為我比我的笨表姐還要笨。再說,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要叫她表姐。她是巴贊的表姐妹。不過,多少同我有點親戚關(guān)系。”

  “啊!”帕爾馬公主聽到公爵夫人說她會覺得她愚蠢,不禁驚叫一聲,她竭力聲明,她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什么也不能降低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再說,我們已經(jīng)把她的才智否定了,那句話又是否定她的某些品質(zhì),我覺得現(xiàn)在講出來不合適。”

  “否定!不合適!瞧她多會說話!”公爵故意用揶揄的口吻說。他想讓大家贊美公爵夫人。

  “得了,巴贊,別嘲笑您的妻子。”

  “有一點應(yīng)該對殿下說明,”公爵又說,“對奧麗阿娜的那位表姐,怎么評價都可以,聰明,善良,是個胖子,但就不能說,怎么講呢……不能說她慷慨。”

  “這我知道,她非常摳,”公主插話說。

  “我不敢用這個詞,但您卻找到了最合適的詞。這從她的生活方式,尤其從她家的膳食可以看出。她家的膳食很出色,但是斤斤計較。”

  “這甚至還鬧了許多笑話,”德·布里奧代先生插話說。

  “有一次,我親愛的巴贊,我去厄迪古府上拜訪。那天,他們正好等待您和奧麗阿娜光臨,準(zhǔn)備了豐盛的飯菜。可是,下午一點,聽差送來一份電報,說你們不來了。”

  “這我不奇怪!”公爵夫人說,她不僅難請,而且喜歡讓人知道她難請。

  “你們的表姐看完電報,感到很懊喪,但沒有慌亂,她想,不應(yīng)該為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領(lǐng)主增加無益的開銷,便立即召來仆人,大聲吩咐說:‘去告訴膳食總管把雞撤掉。’晚上,我聽見她問膳食總管:‘昨天剩的牛肉呢?您怎么不端上來。’”

  “盡管如此,應(yīng)該承認(rèn),她家的菜肴是無懈可擊的,”公爵說,他認(rèn)為使用這個表達(dá)方式,能顯示他對舊制度的語言十分精通。”我沒見過有誰家比她家吃得更好。”

  “吃得更少,”公爵夫人插話道。

  “對于象我這樣粗俗的鄉(xiāng)巴佬,這也就夠了,對健康也有益,”公爵又說,“老是處于饑餓狀態(tài)。”

  “啊!如若是為了治病,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顯然是豐盛不足,衛(wèi)生有余。況且也沒有這樣好,”德·蓋爾芒特夫人說。她不喜歡別把巴黎最佳膳食的桂冠授予她以外的任何人。“我這位表姐就象難產(chǎn)的作家,每隔十五年產(chǎn)下一部獨幕劇或一首十四行詩。這就是所謂的小杰作。象首飾一樣毫無價值。總而言之,這是我最反感的。塞納伊德家的膳食是不壞,但是,如果她不象這樣摳,她家的膳食就更一般了。她家的廚師有的菜做得很好,有的菜卻做得很差勁。我在她家吃過很糟糕的晚餐,到處都一樣,只是她家的膳食不象別處的那樣使我的胃不舒服罷了。因為胃對數(shù)量畢竟比對質(zhì)量更敏感。”

  “作為這個故事的結(jié)束,我要對你們說,”公爵總結(jié)說,“塞納伊德堅持要請奧麗阿娜去吃午飯,我妻子不大喜歡出門,便一再推辭。她想了解塞納伊德會不會以請吃便飯為由,別有用心地拉她去參加一次盛大宴會。她想方設(shè)法打聽請了哪些人,但一無所獲。‘來吧,來吧,’塞納伊德堅持道,還夸口說會有好東西吃。‘有栗子羹,其他的就不必說了。還有七小塊雞肉一口酥。’‘七小塊!’奧麗阿娜有點驚訝。‘這么說至少有八個人羅!’”

  過了片刻,公主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猶如雷聲轟鳴。

  “啊!至少是八個人!說得太妙了!編寫得太棒了!”她費了好大的勁兒,終于想起了德·埃比內(nèi)夫人用過的這個表達(dá)方式。這次用得比較恰當(dāng)。

  “奧麗阿娜,公主用的詞很美,她說這‘編寫得很好’。”

  “可是,朋友,您對我說這個是多余的,我知道公主很幽默,”德·蓋爾芒特夫人回答道。當(dāng)一句話出自一位殿下之口,而且又是對她本人的贊美,她是不會不欣賞的。“夫人對我編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話給予高度評價,我感到很自豪。況且,我不記得說過這話了。即使說了,也是為了討好我的表姐,因為如果她有七塊雞肉一口酥,我敢說嘴就可能超過十二張。”這時,阿巴雄夫人(開飯前,她曾對我說,她姑媽將會非常高興看到我參觀她的諾曼底城堡)越過阿格里讓特親王的腦袋,對我說,她愿意在科多爾接待我,因為她家在那里,在公爵橋。

  “您會對城堡的檔案室感興趣的。里面藏有十七、十八和十九世紀(jì)所有最知名人士的極其珍貴的來往信件。我在里面一呆就是幾小時,就象生活在過去一般,叫人樂而忘返,”伯爵夫人向我保證說。德·蓋爾芒特先生曾對我說過,她很有文學(xué)修養(yǎng)。

  “她手里有德·博尼埃先生的全部手稿。”公主繼續(xù)談德·厄迪古夫人,她想盡量說明她完全有理由同她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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