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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第一卷(55)

  醫生的知識大多是從病人那里學來的,因此他們很容易認為關于“病人”的這種知識在所有人身上都有,自以為可以向他身邊的病人炫耀他以前從其他病人那里學到的知識。因此,迪·布爾邦大夫就象一個巴黎人同一個鄉下人交談,希望用一句方言使對方大吃一驚那樣,狡黠地微笑著,對我外祖母說:“最厲害的催眠藥對您無可奈何,說不定狂風暴雨倒能使您入睡呢。”“恰恰相反,先生,大風絕對讓我睡不著。”可是醫生的氣量很小。“見鬼!”迪·布爾邦皺了皺眉,咕噥一聲,好象有人踩了他一腳,以為我外祖母在暴風雨的夜晚睡不著覺對他是一種人身攻擊。他畢竟自尊心不算太強,而且作為“超塵拔俗”的人,他認為不相信醫學是他的責任,因此他很快就恢復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我母親竭力想從貝戈特的朋友那里得到一顆定心丸。為了表示支持他的意見,她補充說,我外祖母的一個堂妹得了神經官能癥,在貢布雷她的房間里臥床不起整整七年,一星期只起來一、兩次。

  “您瞧,夫人,我不知道還有這件事,要不然我會給您舉這個例子的。”

  “不過,先生,我和她完全不一樣,恰恰相反。我的醫生不可能讓我躺在床上不起來,”外祖母說,也許她有點被大夫的理論激怒了,或者她是想把別人對這個理論可能提出的異議先提出來,希望他能反駁,這樣,在他走后,她就用不著再對他的權威性的診斷產生懷疑了。

  “當然,夫人,精神病,對不起,我的話不好聽,精神病有各種各樣,一個人不可能集中全部癥狀。您得的不是這一種,而是另一種。昨天,我到一家私人神經衰弱病療養院去了。在花園里,我看見一個男子站在一張長凳上,象演雜技似地一動不動,歪著脖子,看上去很吃力。當我問他在做什么時,他沒有動,也沒有回頭,答道:‘大夫,我的風濕病很重,而且我很容易感冒,剛才我活動得太厲害了,當我象這樣愚蠢地弄得全身冒熱汗時,我的脖子就會歪倒在我的法蘭絨領子上。如果我沒等熱汗退下去就讓脖子離開法蘭絨,我準會得歪脖子病,要不就要得支氣管炎。’的確,他可能得了歪脖子病。‘您是一個可愛的神經衰弱病人,您就是這種病人,’我對他說。您知道他是用什么理由向我證明他不是神經衰弱病人的嗎?他說,療養院的病人都有量體重的怪癖,因此,醫生只得在磅秤上加了把鎖,免得病人一天到晚量體重。而他卻與眾不同,他對量體重沒有一點興趣,醫生只好強迫他上磅秤。他因為沒有別人的怪癖而洋洋得意,卻不想一想他也有自己的怪癖,正因為他有自己的怪癖,才沒有另一種怪癖。請別見怪,夫人,因為這個怕感冒而不敢扭動脖子的人是當代最偉大的詩人。這個有怪癖的可憐人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別怕人說您是神經質。您屬于這個非凡而可憐的家族,它是社會的中堅力量。我們所知的偉大的東西全都是神經質的人創造的。是他們,而不是其他人創立了宗教,寫出了杰作,世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功績,尤其不會知道他們在創造時忍受的痛苦。我們欣賞美妙的音樂,觀賞美麗的圖畫,享受無數美好的東西,卻不知道作者所付出的代價,失眠、喜怒無常、時哭時笑、蕁麻疹、哮喘病、癲癇病,懼怕死亡,而這種懼怕死亡的苦惱要比上述一切苦惱更具有危害性。您可能也有這種苦惱吧,夫人?”他笑咪咪地問我外祖母,“因為您得承認,我進屋時看見您正在心煩意亂。您相信自己病了,可能病得很厲害。上帝知道您相信您在身上發現了哪一種病的癥狀。您沒有弄錯,是有癥狀。神經質具有一種模仿才能。無論什么病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它模仿消化不良病人的肚脹,孕婦的嘔吐,心臟病人的心律不齊,結核病人的發燒,簡直是真假難辨。連醫生都會受蒙騙,病人怎么能不信以為真呢?啊!別以為我在拿您的病開玩笑,我不了解您的病,就不可能對癥下藥。要知道,真誠坦白應該是相互的。我剛才對您說了,沒有神經官能病,就沒有偉大的藝術家,而且,”他鄭重地伸出食指,又說,“也不會有偉大的科學家。我還要說,神經官能病醫生如果自己不得神經官能病,別說是好醫生,就連一般的醫生都算不上。在神經病理學中,一個醫生盡管不怎么說傻話,但他也是一個治愈了一半的神經官能癥病人,正如批評家是不再寫詩的詩人,警察是不再行竊的小偷一樣。而我,夫人,我不象您那樣自以為得蛋白尿病,我并不神經質地害怕營養,也不怕出門,但我夜里總怕大門沒有關上,不起來二十多次就不能入睡。那家療養院,就是我昨天發現有一個不能轉動脖子的詩人的地方,我去那里預訂了一個病房,因為,你們可得給我保密呀,當我給別人看病過度勞累而加重了我的病情時,我就要到那里去休病假。”

  “可是,先生,我也要接受那樣的治療嗎?”我外祖母膽顫心驚地問。

  “這倒沒有必要,夫人。您抱怨的病狀會消失的,我向您保證。再說,您身邊有一個很能干的人,我要他今后當您的醫生。這個人就是您的病,是您的過度活躍的神經。我知道用什么辦法來治愈您的病,我自己不用動手,只要指揮您的神經就行了。我看見您桌上有一本貝戈特的書。您的神經質醫好時,您也就不會再喜歡這本書了。然而,我難道有權用您過于活躍的病態神經帶給您的快樂,去換取一種不可能給您快樂的完好無損的神經嗎?您的神經帶給您的快樂,恰恰是一種威力無比的良藥,也許沒有一種藥能和它媲美。不,我不想讓您活躍的神經變弱。我只是要求它聽我的話;我要把您托付給它。但愿它向后退一退,能把阻止您散步,阻止您吃飯的勁兒用來促使您吃飯,促使您讀書、出門。總之,要使您得到消遣。別對我說您會感到疲勞。疲勞是一種先入之見在身內的具體體現。您首先要做到不去想疲勞。如果您有時感覺不舒服——這種情況誰都難免——您就裝出什么事也沒有似的,因為您的活躍的神經會把您變成德·塔列朗先生曾深刻地說過的想象出來的健康人。瞧,它把您的病治好一些了,您聽我說話時坐得很直,一次也沒有后靠,目光有神,臉色紅潤,可是時鐘才走了半個鐘頭。您自己當然是感覺不到的。夫人,請接受我的敬意。”

  當我把迪·布爾邦大夫送出門后回到房間里時(房內只有我母親一個人了,幾個星期來象一塊石頭壓在我心頭的憂愁頓時煙消云散了。我感到,我母親已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而我自己也很快就要喜形于色;我恨不得讓我身邊的一個人分享我的激動,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這種迫切的心情,可以和我們知道有個人就要從一道緊閉著的門里進來嚇唬我們的害怕心理相比;我想跟媽媽說說話,但我的嗓子發不出聲音,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我把頭靠在媽媽身上,久久地為痛苦哭泣,體味接受、珍愛痛苦的滋味(因為我知道它來自我的生命),就象我們總喜歡為一些合乎道德的,但情況卻不允許我們付諸實現的計劃興奮激動一樣。

  弗朗索瓦絲對我們的快樂無動于衷,這使我非常惱火。她情緒很激動,因為蓋爾芒特家的聽差和那個愛打小報告的門房大吵了一場。一定要公爵夫人大發善心,出面調解,兩個人才勉強講和,而且,公爵夫人還寬恕了聽差。因為她心地畢竟還算善良,她認為不相信“閑言碎語”是解決這場糾紛的最好辦法。

  好幾天以前,就有人陸續知道我外祖母生病了,紛紛前來向我們打聽消息。圣盧給我寫信說:“我不想在你親愛的外婆生病的時候,對你進行過分的責備,她毫無過錯。但是,如果我對你說,或者通過暗示讓你知道我會忘記你的背信棄義,原諒你的狡詐和背叛,那是撒謊。”但我有幾個朋友卻認為我外祖母沒什么大病,或者根本不知道她有病,約我第二天到香榭麗舍大街去找他們,然后同他們一起先去拜訪一個人,再到鄉下去參加一個晚宴。他們說,這個晚宴會給我帶來快樂。我沒有理由放棄這兩次娛樂機會。我們對外祖母說,她應該聽迪·布爾邦大夫的話,多出去散散步,她就立即提出要到香榭麗舍大街去。帶她去那里對我說來是舉手之勞,她坐著看書,我就可以同我朋友商定碰頭地點,只要我抓緊時間,可能還來得及和他們一起趕乘到維爾—達弗雷的火車。可是,等到要出門時,我外祖母又不想動了,她感覺很累。可我母親受了迪·布爾邦大夫的開導,來了一股子勁,她大發脾氣,一定要我外祖母服從她。她想到外祖母又要回到神經質狀態,從此一蹶不振,就差一點要哭了。這天風和日暖,再沒有比這更適合外祖母出門的天氣了。太陽不停地變動位置,把它稀稀朗朗的光線照到看上去不太堅固的陽臺上,使石頭的表層微微發熱,給它蒙上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色光暈。因為弗朗索瓦絲沒得空閑去給她的女兒打電話,一吃完午飯就走了。不過,她還算不錯,走之前到絮比安家去了一次,讓他給我外祖母出門要穿的那件短大衣縫幾針。我正好散步回來,就和她一起去裁縫家了。“是您的少東家帶您來的,”絮比安對弗朗索瓦絲說,“還是您帶您的少東家來的?要不就是什么古風和命運女神把你們二位一起帶來了。”絮比安雖然沒念過書,但他天生就講究句法,如同德·蓋爾芒特先生天生只會——盡管他作了很大努力——違反句法一樣。弗朗索瓦絲走了,短大衣也已補好,我外祖母該梳妝打扮了。她固執地拒絕母親留在她身邊,獨自在房間里打扮,老也不見她出來。現在我知道她身體挺健康,我又滿不在乎起來了(我們的親人只要還活著,我們對他們就會采取這種奇怪的冷漠態度,把他們放在無足輕重的位置上,放在所有人的后面),我覺得她太自私,明明知道我跟朋友有約會,要到維爾—達弗雷去吃晚飯,可她卻慢騰騰地沒個完,就象故意要叫我遲到似的。我等得很不耐煩,盡管人家兩次跟我說她就要準備停當,我還是一個人先下樓了。她終于趕了上來,還是象往常遲到時那樣,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象一個有急事的人,滿臉通紅,慌里慌張,隨身要帶的東西忘記了一半。她追上我的時候,我快走到玻璃門了。門半開著,從外面吹進習習暖風,潺潺有聲,仿佛有人打開了一個水庫的閘門,可房子的內壁卻仍然冷得象冰塊。

  “我的上帝,早知道你要去會朋友,我就該穿另一件短大衣來了。這一件叫人看了有點寒磣。”

  我看她臉那么紅,吃了一驚,我意識到,她一定知道晚了,就匆匆忙忙下了樓。我們在加布里埃爾林蔭大道上下了出租馬車。剛下車,我看見外祖母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轉身朝那個有綠色樹墻的古色古香的小房走去。從前有一天,我在這個小屋里等過弗朗索瓦絲。我跟在外祖母后面(她大概想吐,一只手捂住嘴巴),登上那座建造在花園中央的具有田園風味的“小劇院”的臺階,我看見上次在這里遇見的那個護林員這次還在“侯爵夫人”身邊。“侯爵夫人”一如既往,坐在廁所門口收錢,她那大得出奇的很不端正的臉上搽了一層劣質白粉,頭上套著棕色假發,假發上戴了一頂插有紅花,鑲有黑花邊的小軟帽,活象馬戲場上滿臉涂著白粉準備登場,親自在門口收門票的小丑。但我確信她沒有認出我來。護林員擅離職守,坐在她身邊同她聊天,他的制服也是綠色的,和樹木的顏色很協調。

  “那么,”他說,“您就老這樣呆下去了嗎?您不想離開?”

  “我干嘛要離開,先生?您倒說說看,我在哪里會比在這里更好?到哪里去找這些安逸和舒適?再說這里人來人往,我自得其樂。我把這里叫做我的小巴黎,我從我的顧客那里了解到全巴黎發生的事。聽著,先生,五分鐘前從這里出去一個顧客,是一個職位很高的行政官員。嗨!先生,”她激動地喊了起來,仿佛——如果護林員假裝懷疑她的論點并且提出異議的話——準備用武力維護她的論點似的,“八年來,您好好聽著,上帝創造的每個星期之中,他每天三點鐘準時到這里來,總是彬彬有禮,說話從來輕聲細氣,從來不把地面弄臟,他在里面要呆半個多小時,一面解小手,一面看報。只有一天沒有來。當時我沒有在意,可是到了晚上我突然心里嘀咕:‘一天過去了,可是那位先生沒有來,也許他死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為我對好人總是很留戀的。因此,第二天,當我又看見他時,甭提心里有多高興了。我對他說:‘先生,昨天您沒事吧?’他對我說,他自己沒什么事,是他的妻子死了,他心神不定,魂不守舍,因此沒有來。當然,他看上去就象婚后二十五年喪妻的人那樣愁容滿面,但他畢竟很高興,因為他又來了。我感到他平時的微小習慣被打亂了。我盡量給他鼓勁兒,對他說:‘您不要自暴自棄。還象從前那樣每天到這里來,這能使您在憂愁中得到一點兒消遣。’”

  “侯爵夫人”接著換上了一種更溫和的語氣,因為她看到花壇和草坪的保護神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沒有提出異議,他的一把劍——看上去更象一把園藝工具——仍然安靜地躺在劍鞘里。

  “還有,”她說,“我對顧客是有選擇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我叫做‘客廳’的地方受到接待。您看,這里難道不象一個客廳嗎?還有花呢!因為我的顧客中有幾個很懂禮貌,他們——不是這個,便是那個——都愿意給我捎來一枝美麗的丁香花,茉莉花,或者玫瑰花。我最喜歡玫瑰花。”

  我們既沒給她帶丁香,也沒有給她送玫瑰,我想她不會對我們有好印象,不禁臉色赧然。為了盡量避免當面——寧愿讓她缺席審判——聆聽她對我們的批評,我就朝出口處走去。但是,在生活中,受到最熱情接待的不總是手捧美麗的玫瑰花的人,因為“侯爵夫人”以為我等不及了,對我說:

  “要不要給您開一間小的?”

  我表示不要。

  “不要?”她微笑著又說,看上去是誠心誠意的,但我知道,要解手是不管要不要付錢的,但一定要有解手的需要。

  這時,一個衣著很不體面的婦女匆匆走進廁所,看樣子她確實需要解手。但她不是“侯爵夫人”世界里的人,因為“侯爵夫人”用一種冒充上流社會女人的兇相對她說:

  “全滿了,太太。”

  “要等很久嗎?”可憐的女人問,她頭上插著黃花,臉憋得通紅。

  “啊!太太,我勸您上別處去吧,因為,您看見了,還有兩個先生在等著呢,”她指著我們——我和護林員——說。

  “再說,我只有一間能用,其他幾間正在修理……一看這女人的臉就知道她不會付錢,”“侯爵夫人”說,“她不是這里的人,身上很臟,又不懂得尊重別人的勞動,我恐怕要用一個小時才能把女廁所打掃干凈。我才不后悔少收入兩個蘇呢。”

  外祖母終于出來了,她在里面足足呆了半個鐘頭。我想她決不會為她的不得體的行為付小費的,于是我先走了,以免“侯爵夫人”可能對她嗤之以鼻時我也被捎帶上。我走上一條小徑,但走得很慢,好讓外祖母不費勁地攆上來,同我一起走。果然,外祖母很快就攆上來了。我以為她會對我說:“讓你久等了,我希望你不至于錯過與朋友的約會”,但她一句話也沒說,我有點失望,不想先開口;我終于抬起頭來看她,我看見她在我旁邊走,頭卻扭向另一邊。我怕她又惡心了。我仔細地看了看她,發現她走路一顛一顛的,不由得心里一震。她帽子歪斜著,大衣很臟,顯得邋里邋遢,神情很不滿意,臉漲得緋紅,看上去憂心忡忡,就好象是一個被車撞倒或被人從泥坑中拉上來的人。

  “外婆,我剛才真怕您又惡心了。現在好些了嗎?”我對她說。

  她肯定在想,如果不回答我,我一定會感到不安。

  “我聽見‘侯爵夫人’和護林員的全部談話了,”她對我說,“簡直是蓋爾芒特和維爾迪蘭小圈子里的人說話的腔調。上帝!那種事竟也能講得如此文雅。”接著,她又認真地引用了一句她的侯爵夫人,也就是德·塞維尼夫人的話:

  “聽他們說話,我心里暗想,他們在為我準備愉快的告別會呢。”

  這就是她對我說的話。她在說這些話時,動用了她的全部智慧。她的引經據典的嗜好和對古典作品的記憶,甚至比平時更加用心,象是為了顯示她對這一切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但這些話,與其說是我聽見的,毋寧說是猜到的,因為她的聲音嘟嘟囔囔,牙咬得很緊,用怕嘔吐的理由是很難解釋這個現象的。

  “好吧,”我輕松地對她說,盡量裝得不把她的不舒服看得太認真,“既然你有點想吐,如果你愿意,我們就回家去吧,我可不愿意帶著一個消化不良的外祖母在香榭麗舍大街上遛達。”

  “因為你和朋友有約會,我沒敢提出來要回家,”她回答我說,“可憐的孩子!但是,既然你愿意,那當然更好。”

  我擔心她會發覺她說話時發音有些特別。

  “行了,”我生硬地對她說,“別再說話了,你會累的,既然你惡心,再講話就不合情理了,要說回到家里再說吧。”

  她憂郁地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她明白沒有必要再向我隱瞞了,我已經猜到,她剛才心臟病有一次小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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