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雅金卡說：

　　“您知道！……天主明白我的心，我朝朝暮暮為那個年輕的夫人達(dá)奴斯卡，為茲皮希科的幸福祈禱。天主最知道我的心意了。而您和哈拉伐都說她已經(jīng)死了，說她決不會逃過十字軍騎士的毒手。因此，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

　　說到這里，她猶豫了一下，淚珠像涌泉似地流到她臉上，她不作聲了。

　　“那我就要在茲皮希科身邊……”

　　瑪茨科的心被淚水和話語打動了，但他還是這么說：

　　“如果那姑娘死了，茲皮希科一定會非常悲傷，連你也不在乎了。”

　　“我并不希望他非得在乎我不可，我只要待在他身邊就行了。”

　　“你很清楚，我自己也同你一樣希望你待在他身邊，不過一開頭他恐怕不大會理睬你。”

　　“讓他不理睬好啦。可他不會這樣，”她微笑地答道，“因為他不會認(rèn)出我來的。”

　　“他會認(rèn)出你來。”

　　“他不會認(rèn)得我。您本來也沒有認(rèn)出我來哩。您可以告訴他說，那不是我，是雅斯柯，雅斯柯就跟我一模一樣。您可以告訴他說，這小伙子已經(jīng)長大了，--這就得啦。茲皮希科決不會想到這不是雅斯柯……”

　　于是這老騎士記起有一個人跪在他面前，那個跪著的人很像個男孩；那么女扮男裝又有何妨，特別是因為雅斯柯的臉容確實和雅金卡一模一樣，頭發(fā)剛剪過又長了起來，絡(luò)在發(fā)網(wǎng)里，跟一般高尚的年輕騎士沒有兩樣。因此瑪茨科也不多說了，話題轉(zhuǎn)到有關(guān)旅行的事情上去了。他們預(yù)定第二天動身。瑪茨科決定進(jìn)入十字軍騎士團(tuán)的國境，到勃洛特涅茨附近去打聽消息，盡管里赫頓斯坦認(rèn)為大團(tuán)長已不在瑪爾堡，但是萬一大團(tuán)長還在瑪爾堡，他就到那里去；如果不在，那就沿著十字軍騎士團(tuán)的邊境向斯比荷夫奔去，一路打聽這位年輕波蘭騎士的行蹤。這位老騎士甚至認(rèn)為在斯比荷夫，或者在華沙的雅奴希公爵的朝廷里，比別處更容易打聽到茲皮希科的消息。

　　他們就在第二天啟程。春意已濃，斯克爾威和德爾溫崔的洪水把道路都阻塞了，弄得他們花了十天工夫才從普洛茨克走到勃洛特涅茨。這個小城很整潔。但是你一眼就會看到日耳曼人的野蠻行徑。花了浩大工程建造的絞架豎立在通往郭興尼崔的城郊大路上，上面掛滿了被絞死者的尸體，其中有一個是女人的尸體。望樓上和城堡上都飄揚(yáng)著一面旗子，白底上畫著一只血手。這群旅人在“康姆透”家里沒有找到“康姆透”，因為他帶領(lǐng)著從四鄰招募來的貴族組成的守備隊開往瑪爾堡去了。這消息是瑪茨科從一個瞎眼的老十字軍騎士那里打聽到的，這人以前是勃洛特涅茨的“康姆透”，后來歸附了這個地方和這個城堡。他是他家里碩果僅存的一個人。當(dāng)?shù)氐哪翈熥x了里赫頓斯坦寫給“康姆透”的信之后，就把瑪茨科當(dāng)作他的客人款待；他很熟悉波蘭話，因而就同他暢談起來。在他們的談話過程中，瑪茨科得知“康姆透”已經(jīng)在六個禮拜以前到瑪爾堡去了，那邊認(rèn)為他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騎士，特地召他去商議戰(zhàn)爭大計。到了那里，他也容易知道首都的情形。瑪茨科向他問起那個年輕波蘭騎士時，老十字軍騎士說他聽到過這么一個人，那青年一開始就得到了贊美，因為盡管他外表年輕，卻已經(jīng)是一個束腰帶的騎士了。后來他在一次比武中獲得成功：大團(tuán)長按照慣例，在動身去指揮戰(zhàn)爭之前，下令為外國騎士舉行了一次比武，是這青年騎士獲得了優(yōu)勝。他甚至記起那個剛毅、高尚而又暴虐的大團(tuán)長的兄弟烏爾里西·封·榮京根，非常喜歡這位年輕的騎士，給予他特別的庇護(hù)，發(fā)給他“保護(hù)證書”，此后這年輕騎士顯然動身向東方去了。瑪茨科聽到這個消息，喜出望外，因為他毫不懷疑地認(rèn)為這年輕騎士就是茲皮希科。現(xiàn)在用不著到瑪爾堡去了，因為雖然大團(tuán)長和留在瑪爾堡的騎士團(tuán)的其他官員和騎士們可能提供更確切的消息，但他們反正說不出茲皮希科究竟在什么地方。另一方面，瑪茨科本人完全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茲皮希科：不難推想，他這時候準(zhǔn)是在息特諾附近一帶；要不就是他在那里找不著達(dá)奴莎，因而趕到遙遠(yuǎn)的東方城堡和省會所在地去找她了。

　　為了抓緊時間，他們也立即向東方和息特諾前進(jìn)。一路暢行無阻，城市和鄉(xiāng)村都有公路相通；十字軍騎士，或者不如說是城市的商人們，都把公路保養(yǎng)得很好，這些公路像勤儉而奮發(fā)有為的卡齊密斯國王治下的波蘭道路一樣平坦。天氣非常好，夜空清澈，白天晴朗，中午時分吹來一陣干燥和暖的煦風(fēng)，清新的空氣沁透了心胸。麥田里一片翠綠，草原上百花盛開，松林散發(fā)出一股松香氣息。他們打里茲巴克經(jīng)過杰爾陀瓦，到涅茲鮑士，一路上連一絲兒云彩都沒有看到。只是到了涅茲鮑士，夜里卻遇到春季第一場暴風(fēng)雨，幸而雨下得不久，一到早晨，雨過天晴，地平線上給金黃的玫瑰色映得一片燦爛，極目望去，地面有如鋪了一張鑲嵌了寶石的毯子。仿佛整個大地因為生活豐裕而歡欣雀躍，向著天空報以微笑。

　　他們就在這樣一個愉快的早晨，從涅茲鮑士奔向息特諾。這兒離開瑪佐夫舍邊境不遠(yuǎn)了。要接回斯比荷夫去也很容易。瑪茨科一時間真想回到那邊去，可是全盤考慮過以后，卻更想趕緊奔向十字軍騎士的可怕巢穴，他非常擔(dān)心茲皮希科會在那巢穴里遭難。于是他雇了一個向?qū)В愿浪阉麄冎苯宇I(lǐng)到息特諾去；其實用不著向?qū)В驗閺哪濙U士起，道路筆直，還有白色的路牌。

　　向?qū)ё咴谇邦^，相隔幾十步路。瑪茨科和雅金卡騎馬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捷克人和安奴爾卡，最后面是武裝仆從簇?fù)碇鸟R車。這真是個優(yōu)美的早晨。玫瑰色的紅霞還沒有從地平線上消失，可是太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把草和樹葉上的露珠變成了乳白色的玻璃。

　　“到息特諾去你不怕么？”瑪茨科問。

　　“我不怕，”雅金卡回答，“天主保佑我，因為我是一個孤兒。”

　　“那邊根本沒有什么信義。最壞的狗東西是鄧維爾特，尤侖德把他同戈德菲列德一起打死了……捷克人這么告訴我的。次于鄧維爾特的是羅特吉愛，他也死在茲皮希科的斧頭下面，但那老頭是個殘暴的家伙，早已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仁慈。可是我認(rèn)為，如果達(dá)奴斯卡死了，那準(zhǔn)是這家伙親手干掉的。他們還說她出了什么事。不過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說她逃過了大難。我們到息特諾正是同他去打交道……好在我們有里赫頓斯坦寫的一封信，看來他們這些狗東西怕他比怕大團(tuán)長本人還厲害……他們說他有很大的威權(quán)，為人特別嚴(yán)峻，報復(fù)心也很重，絲毫都冒犯他不得……沒有這張通行證，我就不能這么太太平平到息特諾去……”

　　“他叫什么名字？”

　　“齊格菲里特·德·勞夫。”

　　“愿天主保佑我們對付得了他。”

　　“天主保佑！”

　　瑪茨科笑了一下，然后說道：

　　“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也告訴過我：‘您老是抱怨，老是抱怨，就像羊抱怨狼一樣，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是，有三只狼死了，因為無辜的羊把它們扼死了。’她說的是實話；確實如此。”

　　“那末達(dá)奴斯卡和她的父親呢？”

　　“我也把這話跟公爵夫人說過了。但我心里實在高興，因為要欺侮我們是不行的。我們早知道怎樣拿住斧頭柄，也知道用它來戰(zhàn)斗。至于達(dá)奴斯卡和尤侖德，真的，我想，捷克人也這么想，他們都已不在人間了，不過實際情形怎樣，可誰也說不出。我很為尤侖德難過，活著的時候他為他的女兒受了那么多痛苦，如果死了，他一定不會瞑目。”

　　“只要旁人當(dāng)我的面一提到這種事情，”雅金卡回答，“我總要想到爸爸，他也不在人間了。”

　　于是她向天空抬起含著淚水的眼睛，瑪茨科點點頭說：

　　“他同天主一起在永恒的極樂世界安息了。在我們整個王國中，沒有一個比他更好的人……”

　　“哦，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人，一個也沒有！”雅金卡嘆息道。

　　他們的談話被向?qū)Т驍嗔耍@向?qū)蝗焕兆×怂姆N馬，轉(zhuǎn)過身來，向著瑪茨科馳騁過來，并且用一種奇怪的、害怕的聲音喊道：

　　“哦，天呀！您瞧，騎士爵爺；從山風(fēng)上向我們走過來的那個人是誰啊？”

　　“誰？在什么地方？”瑪茨科喊道。

　　“您瞧！仿佛是個巨人似的。……”

　　瑪茨科和雅金卡勒住了馬，向著向?qū)傅姆较蛲ィ麄兇_實看見了，半山腰里有一個比常人高大的形體。

　　“說真的，倒是像個巨人。”瑪茨科喃喃地說。

　　他眉頭一蹙，突然吐了一口唾沫，說道：

　　“讓邪魔應(yīng)在那條狗身上。”

　　“您為什么念起咒來？”雅金卡問。

　　“因為我記得，有一次也是在這樣美好的早晨，我和茲皮希科從蒂涅茨到克拉科夫去，路上也看見了這樣一個巨人。當(dāng)時他們說這是華爾杰爾茲·弗達(dá)里。嗨！后來才弄清楚，原來是塔契夫的爵爺。而且一點好結(jié)局都沒有。讓邪魔應(yīng)在這條狗身上吧。”

　　“這個人可不是一個騎士，因為他并沒有騎著馬，”雅金卡說，一面張大眼睛望著。“我甚至還看出他沒有帶武器，只是左手拿著一根棒……”

　　“他還在邊摸邊走呢，仿佛在黑夜里行走一樣。”

　　“而且簡直看不出有什么移動；他一定是個瞎子？”

　　“千真萬確，他是個瞎子--瞎子！”

　　他們策馬前進(jìn)，不一會就來到了這個老人面前，他正在用棍子探著路，慢慢走下山。確實是個身體碩大的老人，而且當(dāng)他們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們也覺得他是一個巨人。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完全瞎了。他沒有眼睛，只有兩個血紅的眼窩。他的右手沒有了；只縛著一捆破布。他的頭發(fā)雪白，披散在肩上，胡子一直垂到腰帶上。

　　“他沒有吃的，也沒有同伴，連一條狗都沒有，自己摸著走，”雅金卡喊道。“天呀，我們不能不幫助他一下。我不知道他是否懂得我的話，讓我試著用波蘭話同他說說看。”

　　于是她跳下了馬，走到乞丐跟前，一邊在她那吊在腰帶上的皮包中找錢。

　　乞丐一聽到嘈雜的人聲和馬蹄聲，就像一般瞎子那樣把棒向前一伸，抬起頭來。

　　“贊美耶穌基督，”姑娘說。“老公公，您懂不懂天主教的規(guī)矩？”

　　可是老人一聽到她那好聽的、年輕的聲音，就渾身發(fā)抖；臉上浮起一陣奇怪的紅暈，仿佛是出于柔情似的；他的眉毛蓋住了空空的眼窩，突然扔掉了棒，跪在雅金卡面前，伸開了兩臂。

　　“起來！我一定幫助您。您怎么啦？”雅金卡驚異地問。

　　但是老人沒有回答，只是兩滴眼淚從臉上滾下來，呻吟道：

　　“啊！--啊！--啊！……”

　　“為了天主的愛--您不會說說話么？”

　　“啊！--啊！--啊！……”

　　他舉起左手，先畫了個十字，然后用左手指著他的嘴。

　　雅金卡不懂這意思，她望著瑪茨科，瑪茨科說：

　　“他好像是表示他的舌頭給人家割掉了。”

　　“他們把您的舌頭割掉了么？”姑娘問道。

　　“啊！啊！啊！啊！”老人喊了好幾聲，不住點著頭。

　　接著他用手指指著兩只眼睛；又用左手向殘廢的右臂一劃，表示右手讓人家斫掉了。

　　現(xiàn)在雅金卡和瑪茨科兩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誰把您弄成這樣的？”雅金卡問道。

　　老人又在空中一再畫著十字。

　　“十字軍騎士團(tuán)。”瑪茨科喊道。

　　老人好像表示肯定似的，又把頭搭拉在胸口上。

　　靜默了一會兒。瑪茨科和雅金卡彼此吃驚地相互望了一下，因為現(xiàn)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活的證據(jù)，表明了十字軍騎士的殘酷，可是誰也沒有辦法去懲罰那些自稱為‘叫十字軍騎士”的騎士。

　　“正義在哪里！”瑪茨科最后說。“他們這樣狠心地懲罰了他，天主才知道是否應(yīng)該如此。我要是知道他是哪里人，我一定領(lǐng)他回去，因為他大概是這鄰近一帶的人。他懂得我們的話，這里一般人都同瑪佐夫舍人一佯。”

　　“您懂得我們說的話么？”雅金卡問。

　　老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您是這一帶的人么？”

　　不！老人搖搖頭。

　　“那末，也許您是從瑪佐夫舍來的吧？”

　　是的！他點點頭。

　　“是雅奴希公爵的屬下么？”

　　是的！

　　“可是您到十字軍騎士里頭干什么呢？”

　　老人不能回答了，但是臉上露出一種非常痛苦的神態(tài)，弄得雅金卡由于同情他而心房劇烈地跳動起來。即使不易動情的瑪茨科也說道：

　　“我相信準(zhǔn)是那些條頓狗崽子害苦了他。也許他是無辜的。”

　　雅金卡摸了些零錢放在這老人手中。

　　“聽著，”她說，“我們不會拋棄您的。同我們一起到瑪佐夫舍去吧，我們要在每個村子里打聽您是不是那個村子的人。也許我們會找得到。起來吧，我們又不是圣徒。”

　　可是老人卻沒站起來，不，他甚至把頭俯得更低，拼命抱住她的一雙腳，好像要求她保護(hù)和向她表示感激似的。然而，他臉上還是教人看出一種驚奇的甚至是失望的神情。也許他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他是跪在一位年輕女子面前；可是他的手卻無意中摸到了騎士和扈從們慣常穿的牛皮長統(tǒng)靴。

　　她說道：

　　“準(zhǔn)定這樣；我們的馬車立刻就可以來到，您就可以休息休息，吃些東西。不過現(xiàn)在我們不是馬上帶您到瑪佐夫舍去，我們得先到息特諾去。”

　　老人一聽到這話，頓時一躍而起，滿臉顯出驚恐。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攔住他們的去路；喉嚨里直發(fā)出奇怪的、絕望的咕咕聲，叫人聽來既恐怖又難受。

　　“您怎么啦？”雅金卡非常吃驚地喊道。

　　這時候捷克人已經(jīng)同安奴爾卡趕到了，他向這老人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了一陣之后，臉容一變，突然轉(zhuǎn)向瑪茨科，聲音奇特地說：

　　“看在天主分上，請允許我，爵爺，同他說幾句話，因為您不知道他是誰。”

　　說完以后，他來不及等待許可，就向這老人沖了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問他道：

　　“您是從息特諾來的么？”

　　這老人好像被他的說話聲音嚇了一跳，先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肯定地點了點頭。

　　“您不是到那里去找您的女兒么？……”

　　唯一的回答是一聲沉重的呻吟。

　　哈拉伐的臉蒼白了，他緊瞪著這老人的臉龐望了一會兒，然后他緩慢而又從容地說道：

　　“那末您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侖德啰。”

　　“尤侖德！”瑪茨科叫道。

　　可是尤侖德就在這時激動得昏過去了。漫長的苦刑，挨饑受餓，路途困頓，完全把他搞垮了。他離開地牢已經(jīng)有十天了，一路全靠一根棒摸索著走過來，摸錯了再摸，饑餓，疲乏，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又無法問路；白天里向著溫暖的陽光走，夜里就在路邊的溝里過夜。有時他經(jīng)過一個村莊，或者小村落，或者偶然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他只能用他的一只手和叫喊聲來乞討，可是難得碰上一個人肯同情他，幫助他，因為人們按例都把他當(dāng)作一個受法律和正義所懲罰的罪犯。兩天來，他就靠樹皮和樹葉度日；他簡直已經(jīng)放棄了到達(dá)瑪佐夫舍的一切希望，不料突然間遇到他本國人這些同情的聲音和善良的心意；其中有一個還使他想起自己的女兒的動聽的聲音來；到最后人家提起他自己的名字，他就大為激動了，再也不能自持了；他的心碎了。許多念頭都在他腦子里翻騰；要不是這捷克人強(qiáng)壯的雙臂扶住了他，他一定會仆倒在路上的塵埃里。

　　瑪茨科連忙下了馬，和捷克人一起扶住了他，把他抬上馬車，放在柔軟的干草堆上。雅金卡和安奴爾卡看護(hù)著他。雅金卡看到他自己不能把酒杯湊到嘴上，就為他拿杯子。喝過酒后，尤侖德立刻就睡著了，睡到第三天才醒過來。

　　這時候他們坐下來商議了。

　　“閑話少說，”雅金卡說，“我們現(xiàn)在不要到息特諾去，而是要到斯比荷夫去了，我們要盡一切辦法把尤侖德安全地送到他自己人身邊。”

　　“瞧，你下了命令，可是怎么能辦得到，”瑪茨科回答。“不錯，我們必須把他送到斯比荷夫去，可是我們不必大家都陪他去，一輛馬車盡夠送到那里了。”

　　“我不是下命令，我只是這么想，因為到了那里，我們也許可以向他探聽出許多關(guān)于茲皮希科和達(dá)奴莎的消息來。”

　　“可你怎么能從一個沒有舌頭的人那里探聽到消息呢？”

　　“盡管他沒有舌頭，消息還是可以從他身上得到的。您沒有看到即使他不說話，我們也已經(jīng)從他那里得到了所有的必要消息了么？等我們習(xí)慣了他的手勢以后，那我們就容易得多了！比如說，不妨問他茲皮希科是否已經(jīng)從瑪爾堡回到了恩特諾。那么您就可以看到他或者是點頭肯定，或者是搖頭。”

　　“這倒是真的，”捷克人喊道。

　　“這我也不反對，”瑪茨科說。“我也想到過這點，不過我一向是慣于先想后談。”

　　他吩咐這一行人回到瑪佐夫舍邊界去。一路上，雅金卡時時到尤侖德睡著的那輛馬車上去看看，唯恐他會死去。

　　“我認(rèn)不出他來了，”瑪茨科說，“不過這也沒有什么奇怪，他本來像一頭野牛那樣強(qiáng)壯！瑪朱爾人都說，能夠同查維夏較量的人只有他一個，可現(xiàn)在他只剩下一副骨頭了。”

　　“五花八門的事我們也聽得多了，”捷克人說，“但是如果有人告訴你，天主教徒用這種行動來對付一個束腰帶的騎士，而這個騎士的保護(hù)神也是圣杰西，我看誰都不會相信的。”

　　“愿天主許可，讓茲皮希科好歹總要替他報一報仇。看看吧，這些十字軍騎士和我們是多么不同。不錯，那四個條頓狗東西已經(jīng)死了三個，但他們是在戰(zhàn)斗中死的，沒有一個是在俘虜后被割掉舌頭或是挖掉眼睛的。”

　　“天主將懲罰他們，”雅金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