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茨科準備出門了;雅金卡自從那次跟捷克人商談過以后,已經兩天沒有到波格丹涅茨來過。直到第三天,老騎士才在他到教堂去的路上遇見了她。她正同她的兄弟雅斯柯騎馬上克爾席斯尼阿的教堂去,隨身帶著一大群武裝仆役,保護她免受契當和維爾克的干擾,因為她不能斷定契當和維爾克是否還在養病,是否正在策劃加害于她。
“我本來打算做過禮拜之后就到波格丹涅茨來看您,”她一面向瑪茨科問好,一面說道,“因為我要同您商量一件急事,現在我們正可以談談。”
于是她走到扈從們的前面去,顯然是不讓仆人們聽到她的談話。瑪茨科一走到她身邊,她就問道:
“您一定走么?”
“如果天主允許,至遲明天就走。”
“您準備上瑪爾堡去么?”
“或者到瑪爾堡去,或者到別的地方去,要看情況決定。”
“那么請聽我說。關于我應該怎么辦的問題,我已經想了很久。我也要請教您。您很清楚,只要爸爸活著,修道院長有勢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契當和維爾克始終以為我該在他們兩個當中挑一個,所以他們都忍住了氣。可是現在我孑然一身,一個保護人也沒有;這樣一來,要末我像一個囚犯似的住在茲戈萃里崔的城堡里不出來,要末聽他們來傷害。可不是這樣么?”
“不錯,”瑪茨科說,“我自己也這樣想過。”
“那么您有什么主意么?”
“我沒有想出什么主意來,不過我必須告訴你一點:我們都在波蘭境內,這個國家的法律是會嚴厲懲罰那些為非作歹的人的。”
“話是不錯,可是要知道,越境也是很容易的。老實說,我知道西利西亞也在波蘭境內,可是公爵們就在那兒互相爭吵襲擊。要不如此,我親愛的父親準還會活著。那里已經來了許多日耳曼人,搞得亂七八糟,為非作歹,誰如果想要在日耳曼人那邊隱藏起來,就可以隱藏起來。我避過契當和維爾克倒很容易,無奈還有我的小兄弟。如果我不在,一切就太平了,如果我留在茲戈萃里崔,天主才知道會招來什么災難。準會發生種種暴行和戰斗;雅斯柯已經十四歲了,連我自己在內,誰也攔不住他。上次您來援助我們的時候,他就沖了出去,契當用棍子向人群揮舞,幾乎擊中了他的頭。‘哦,’雅斯柯向仆人們說,‘我要結果了這兩個人的性命。’我告訴您,我留在這里,就不會有一天太平,連小兄弟也會遭到災難。”
“千真萬確。契當和維爾克都是狗東西。”瑪茨科說。“雖則他們不敢動手打孩子。嗨!只有十字軍騎士才會這么干。”
“他們固然不會動手打孩子,但是萬一碰上一場騷亂,或者,天主保佑,碰上一場火災,什么亂子不會出呢。有什么好說的!謝崔霍瓦老婆婆愛我的兄弟們像愛自己的親生子女一樣,這親愛的老婦人對他們的照顧倒是不必擔心的,可是我不在……我不在,他們倒會更安全些嗎?”
“也許會,”瑪茨科回答。
他狡猾地望了這姑娘一眼。
“那么,你要怎么辦呢?”
她低聲答道:
“帶我一起走。”
這時候瑪茨科雖然猜得到這場談話的用意,卻也非常吃驚。他勒住了馬,喊道:
“敬畏天主,雅金卡。”
她卻垂下了頭,羞怯而憂郁地答道:
“您可以這樣想,可是對我說來,我寧可向您說出來而不愿悶在心里。哈拉伐和您自己都說茲皮希科永遠也找不到達奴莎了,而捷克人認為簡直不可能找到她。天主證明,我絕不希望她遇禍。愿圣母照顧這可憐的姑娘,保護她。茲皮希科愛她甚于愛我。唔,這有什么辦法呢!這是我命該如此。可是您瞧,只要茲皮希科找不到她,或者像您所說的,永遠找不到她,那么,那么……”
“那么怎樣呢?”瑪茨科問,同時看到這姑娘愈來愈發窘,愈來愈結結巴巴了。
“那么,無論契當,無論維爾克,無論是誰,我都不愿嫁。”
瑪茨科暢快地呼吸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已經寬恕他了。”
但是她聲調愈加憂愁地答道:“啊!
“那你打算怎樣呢?我們怎么能把你帶到十字軍騎士團那里去呢?”
“不一定要到十字軍騎士團那里去,我現在很想同躺在西拉茲醫院里的修道院長在一起。他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他的手下人與其說照顧他,不如說是照顧酒壺。何況他是我的教父和保護人。如果他身體好了,我仍舊可以去請他保護,因為人們都怕他。”
“這我不反對,”瑪茨科說,事實上他很不樂意讓雅金卡跟他一起去,因為他很知道十字軍騎士團的行徑,也完全相信達奴莎決不會從他們手里逃得了命。“但是我只告訴你一點,同一位姑娘出門實在不方便。”
“也許同別的姑娘出門有什么不方便,跟我出門卻不見得如此。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出過事,而且我已慣于帶著石弓出門,還能夠經受得起狩獵的艱苦。船到橋頭自會直。請別擔心。我可以穿上雅斯柯的衣服,戴上發網就走。雅斯河雖然比我小,可是除掉他的頭發之外,卻跟我完全一模一樣,去年狂歡節我們化了裝,連先父也分辨不出我們呢。要知道,修道院長也好,任何人也好,都認不出我來的。”
“茲皮希科也認不出么?”
“只怕我見不到他。……”
瑪茨科想了一會兒以后,突然笑了,說道:
“但是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和羅戈夫的契當要暴跳如雷呢。”
“讓他們去!如果他們來追我們,那就更糟。”
“哼!別怕。我老雖老,他們可還得提防我的拳頭。所有的‘格拉其’都有這種氣概!……不過,他們已經嘗過茲皮希科的厲害了……”
不知不覺來到了克爾席斯尼阿。勃爾左卓伐的老維爾克恰巧也在教堂里,他時時陰郁地望望瑪茨科,但是瑪茨科并不理會。做過彌撒,瑪茨科就心情舒暢地立即同雅金卡回去了……他們在十字路口彼此道別分手,瑪茨科獨自回到波格丹涅茨去,心里又想起了一些不很愉快的念頭。他知道,無論是茲戈萃里崔的人們或是雅金卡的親戚,都不會真正反對她走。“至于這姑娘的兩個追求者呢,”他心里說,“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但對于孤兒們和他們的產業,那兩個家伙是不敢動手的,否則就要蒙上難堪的丑名,而且所有居民都會像對付惡狼似的對付他們。但是波格丹涅茨只得聽天由命了!……田界被侵占,畜群被趕走,農夫被誘走!……如果天主讓我回來,那末我就要跟他們戰斗,不是用拳頭斗,而是用法律跟他們斗!……只要能讓我回來。如果我當真回來了呢?……他們一定會聯合起來對付我,因為我破壞了他們的愛情;如果她同我一起走了,他們就更加要痛恨我了。”
波格丹涅茨的莊園已經有了起色,他非常放心不下。他斷言等他回來時,田園一定是荒蕪不堪了。
“看來必須想個對策才好!”他想。
吃過午飯,他吩咐備好馬,直接上勃爾左卓伐去了。
他到達那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老維爾克坐在前屋,就著酒壺喝蜂蜜酒。被契當打傷了的小維爾克躺在一張鋪著獸皮的長凳上,也在喝蜂蜜酒。瑪茨科出人意外地走了進去,臉色嚴峻地站在門檻上;身材高大,骨骼粗大,不穿鎧甲,只在腰上佩著一回大劍。父子倆立即認出他來,因為他的臉被爐火的亮光照耀著。最初,他們都陡地跳了起來,像閃電似的,向墻壁那邊沖了過去,不論是什么武器,拿到手就算數。
但是閱歷豐富的老瑪茨科很了解這些人和他們的風俗,一點也不慌張,連自己身上的劍也不摸一下。他只是雙手叉腰,用一種微帶譏諷的口吻安靜地說道:
“這是干什么?難道勃爾左卓伐的貴族就是這樣待客的么?”
這兩句話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們立即放下了手,那老人馬上克拉一聲把寶劍丟在地上,年輕人也放下了矛,兩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望著瑪茨科,雖然臉上仍舊流露出敵意,但已經帶著吃驚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了。
瑪茨科笑笑說:
“贊美耶穌基督!”
“永生永世。”
“還有圣杰西。”
“我們為他效勞。”
“我是懷著好意來訪問鄰人的。”
“我們也懷著好意問候您,天主的客人。”
于是老維爾克同他兒子一起跑到瑪茨科跟前,兩個人都緊握客人的手,讓他坐了上座。他們又立刻扔了一塊木頭到火爐里去,鋪好桌子,放上滿滿一盤食物,一壇麥酒,一桶蜂蜜酒,吃喝起來。小維爾克時時瞥瑪茨科一眼,這種眼色緩和了對客人的仇恨,也使客人頗為樂意。他招待得非常殷勤,甚至由于乏力而臉色蒼白了,因為他剛剛受了傷,失去了平常的體力。父子兩人都急于要知道瑪茨科來訪的目的。可是他們兩人都不間他原因,只等他先說。
但是瑪茨科是個懂禮貌的人,他贊美著食物、美酒和殷勤的招待。吃得心滿意足了,才抬起頭,神氣十足地說:
“人們常常爭吵,但是睦鄰最最重要。”
“沒有比睦鄰更好的事了,”老維爾克附和道,說得同樣沉著自若。
“常常有這樣的事,”瑪茨科說,“一個人要遠行的時候,就連他的仇敵,他也要去告別一聲,和他言歸于好。”
“愿天主報答您這些坦率的話。”
“不僅嘴上說說就算數,而且要有行動,因為我當真來向你們告別了。”
“見了您,我們衷心高興。歡迎您每天光臨。”
“我本來打算在波格丹涅茨以一種適合于騎士榮譽的方式設宴款待您。可是我急于要走,來不及了。”
“去參加戰爭,還是到什么圣地去?”
“要是去參加戰爭或者到圣地去倒好啦,我打算去的地方很糟--要到十字軍騎士團那里去。”
“到十字軍騎士團那里去,”父子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是啊!”瑪茨科回答。“而且去的人正是他們的敵人。好在這個人甘心歸順天主,與世人和好相處,因此他不僅不會喪失生命,而且還會永遠得救。”
“這太好啦!”老維爾克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沒有受到過他們的殘害和壓迫。”
“整個王國都是這樣,”瑪茨科補充說。“不管是皈依天主教之前的立陶宛也好,甚至是韃靼人也好,都不會像這些魔鬼教士那樣成為波蘭王國的沉重負擔。”
“很對,這您也知道,我們忍受啊,忍受啊,可現在忍無可忍了,是收拾他們的時候了。”
老人在手掌中吐了一口唾沫,小維爾克接下去說:
“只有這樣。”
“眼看就要有這種局面了,非這樣不可,只是要等到什么時候呢?我們可拿不出辦法,這是國王的事。也許很快,也許很慢……天主才知道。目前我卻只得上他們那里去一次。”
“是不是給茲皮希科送贖身金去?”
老維爾克一提到茲皮希科的名字,兒子的臉就頓時氣得發白。
可是瑪茨科安靜地答道:
“也許要帶贖金去,不過并不是去贖茲皮希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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