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位大力士!……”捷克人悲傷地說。“我在波拉斯拉夫的手下山是一個有能耐的小伙子,可是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我。我倒寧愿在他那里過俘虜生活,卻不愿意自由……他是一個善良而高尚的爵爺!愿天主賜他永恒的光榮。啊,我非常難過!尤其為孤苦無依的小姐難受。”
“真是個可憐的好姑娘,她愛她的父親勝過一個男人愛自己的母親。而且她在茲戈萃里崔也不安全。葬禮之后,雪還沒有蓋沒齊赫的墳,契當和維爾克就來襲擊茲戈萃里崔了。幸而我的手下人事先得到了消息。于是我就帶著仆人去援救雅金卡;我們及時趕到那里,在天主幫助之下狠狠地揍了他們一頓。打過以后,雅金卡馬上跪下來求我救她。‘如果我不能嫁給茲皮希科,’她說,‘那我就不嫁男人了;把我從這兩個敗類手里救出來吧,我死也不嫁他們……’告訴你,我已經使茲戈萃里崔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堡壘了。這以后,契當和維爾克又去侵犯過兩次,但是相信我,他們不能得逞的。今后會有一段太平時期了,因為我告訴過你:他們彼此毆打,都受了重傷,傷得很重,兩個人手腳都不能動彈了。”
格羅伐支沒有回答,只是聽到契當和維爾克的行為的時候,氣得牙齒洛格打戰,聽起來像在開關一扇大門,然后他那雙強壯的手不住地擦著大腿,仿佛發癢似的。最后這捷克人才吃力地說出兩個字來:
“無賴!”
就在這時穿堂里傳來一個聲音,門突然開了,雅金卡沖了進來,同她一起來的是她的大弟弟,十四歲的雅斯柯,模樣兒很像她,仿佛是孿生姊弟。
她已經從茲戈萃里崔的農民那里聽到了一些消息,說他們看見捷克人哈拉伐率領了幾個人,向波格丹涅茨騎馬而去,她也像瑪茨科一樣,感到很吃驚,等到人們告訴她說,茲皮希科并沒有來,她簡直認定發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因此迫不及待地趕到波格丹涅茨來弄清真相。
“出了什么事?……趕快告訴我,”她跨進門坎就嚷道。
“會出什么事呢?”瑪茨科答道。“茲皮希科鮮龍活跳,身體很好。”
這捷克人急忙趕到他的女主人面前,屈下一膝,吻著她的衣角,但她一點也沒有注意;她聽到了老騎士的回答之后,把頭從火爐那邊轉向房間里較暗的一面;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應該招呼這個捷克人似的,說道:
“贊美耶穌基督!”
“永生永世,”瑪茨科答道。
于是她看到了腳跟前跪著的捷克人,就慪下身去對他說:
“哈拉伐,見了你,我衷心高興,但是你為什么撇下你的爵爺?”
“是他派我來的,最仁慈的小姐。”
“他怎么吩咐的?”
“他吩咐我到波格丹涅茨來。”
“到波格丹涅茨?……還有呢?”
“他派我來討教……他還叫我捎來問候和祝福。”
“就是到波格丹涅茨么?那很好。但他自己在哪兒?”
“他到瑪爾堡去了,到十字軍騎士團那里去了。”
雅金卡臉上又露出了驚惶的神情。
“去干么?他活得不耐煩么?”
“仁慈的小姐,他是去尋找他找不到的東西。”
“我相信他難找不到,”瑪茨科插嘴說。“沒有錘怎能敲釘子?沒有天主的意旨,愿望怎么能實現?”
“您在說些什么呀?”雅金卡問道。但是瑪茨科卻問了另一句話作為回答。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茲皮希科是去找尤侖德小姐的?好像我聽見他說過。”
雅金卡沒有立刻作答,過了一會兒,她才屏住了氣,答道:
“啊!他說過的!他干么不說呢?”
“好吧,那末現在我可以爽爽快快地講了。”老人回答。
于是他把他從捷克人那里所聽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么他說起話來期期艾艾,十分困難,但他生來是個聰明人,凡是足以刺激雅金卡的話,他都竭力回避,并且一再強調他自己的看法,認為茲皮希科實際上決不是達奴莎的丈夫,而且她已經永遠不屬于他了。
捷克人不時地證實著老人的話,有時點點頭表示贊成,有時一再說著”天主在上,千真萬確”,或是:“只能是這樣,說不上別的!”小姐傾聽著,眼睫毛低垂得幾乎觸到頰上;什么也不問,只是悶聲不響,靜默得使瑪茨科擔心。
“唔,你對這件事怎么看法?”他說完后,問道。
但是,她沒有回答,只見她眼眶里閃爍著的兩顆淚珠滾到臉上來了。
過了一會兒,姑娘走到瑪茨科跟前,吻著他的手說道:
“贊美天主。”
“永生永世,”老人回答。“你家里很忙么?在我們這里多待一會兒吧。
但是她謝絕了,推托家里人等她回去做晚飯。雖則瑪茨科也知道茲戈萃里崔有個老婦人謝崔霍瓦,能夠替雅金卡做這些家務,也不勉強留她,因為他知道悲傷會使人流淚,而人們都不喜歡別人看見自己流淚,就像魚一樣,一旦給魚叉叉痛了,就往深水里鉆。
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姑娘看待,就同捷克人一起陪她到了院子里。
但捷克人卻從馬廄里牽出了馬,安上馬具,跟著小姐一起走了。
瑪茨科回到屋里,搖搖頭,嘰里咕嚕地說:
“茲皮希科你這傻瓜!……真是,她到了這里,就使得整個屋子都像充滿了香味。”
老人暗自嘆息道:“如果茲皮希科一回來就娶了她,這時候該有多么愉快和歡樂!但現在怎樣呢?只要一提起他,她的眼里就立刻充滿了渴念的淚水,可是這家伙卻出外漂流去了;如果他自己的腦袋不給瑪爾堡的十字軍騎士斫掉,他也許會斫掉他們幾個腦袋。而家里卻是空蕩蕩的,只有墻上的甲胄在閃著光。莊園倒是有些收入。但如果繼承無人的話,那末無論斯比荷夫,無論波格丹涅茨,也都只落得白白操勞一場。”
想到這里,瑪茨科發火了。
“等著吧,你這流浪漢,”他喊道,“我決不去找你,你自己愛怎么干就怎么于去吧!”
但是就在這時,他又感到非常想念茲皮希科。
“嗨!我不去么?”老人想道。“難道我就這樣守在家里么?不行,不行!……我想再見一見那個淘氣孩子。必須如此。他又要去同那些條頓狗法師決斗了--他又會取得戰利品帶回來。別人要到年紀大了才獲得騎士腰帶,他卻從公爵那里拿到腰帶了……當之無愧嘛。貴族里有的是勇敢的青年,卻沒有像他這樣的人。”
他這一番慈愛之心打消了他的怒氣。他先去看看甲胄、寶劍和斧頭,這些武器都已經給煙熏得發黑了;他好像在考慮隨身要帶些什么武器,該留下一些什么武器;然后他走出了屋子;因為第一,他待不下去了;其次,得去吩咐備好車輛,給馬匹備雙份糧株。
院子里天開始黑了。他忽然想起了雅金卡剛剛就是在這里騎上馬走的,于是他又坐立不安起來了。
“我非去不可,”他對自己說,“可是誰來保護這姑娘抵擋契當和維爾克呢?但愿天雷劈死那兩個家伙。”
那時雅金卡同弟弟雅斯柯正在途中,穿過那座通向茲戈萃里崔去的森林。捷克人在后面默默地陪伴著他們,心里充滿了愛和憂傷。剛才他看見她掉眼淚,現在望著她那在黝黑的森林中幾乎看不清楚的模糊身影猜想她一定很悲傷、很痛苦。他也覺得,維爾克或者契當的貪婪的雙手隨時都會從黑暗的叢林中突然伸出來攫奪她,一想到這里,他就暴跳如雷恨不得跟他們來一次決斗。想要決斗的念頭有時竟是如此迫切,使他真想抓起斧頭或劍,斫倒路旁的一棵松樹。他覺得只有狠狠地打一仗才能舒服。最后覺得,即使能讓他的馬匹馳騁一番也是件高興的事。但是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們騎著馬默默地走在他前面,步子非常慢,一步一步的走,生性愛好說話的小雅斯柯幾次想同他姊姊談話,可是看到她不愿意開口,也就問聲不響了。
快到茲戈萃里崔時,捷克人心里的悲傷代替了對契當和維爾克的憤怒:“為了您,我連犧牲流血都在所不惜,”他心里說,“只要能給您安慰。可是我這個不幸的人又有什么辦法呢?我能告訴您什么呢?只不過告訴您一聲,他吩咐我向您問好。愿天主保佑您從中獲得一點安慰。”
他一邊這樣想,一邊策馬靠近雅金卡的馬。
“仁慈的小姐。……”
“你騎著馬同我們一起來的么?”雅金卡問道,好像是從夢中醒過來似的。“你說什么?”
“我忘記把爵爺要我向您說的話告訴您。我剛要離開斯比荷夫的時候,他把我叫去說道,‘去向茲戈萃里崔的小姐鞠躬致敬,告訴她,不論我運氣是好是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她對我叔叔和對我自己的恩情,愿天主報答她,祝她健康。’”
“愿天主也報答他的好意,”雅金卡答道。
然后,她又添上一句,聲調十分奇妙,弄得捷克人的心完全溶化了:
“還有你,哈拉伐。”
他們的談話停了一會兒。這個侍從既為自己高興,也為小姐這番話高興,他心里說:“至少她不會說他忘恩負義了。”然后他又開始絞盡腦汁,想出幾句類似的話來說給她聽;過了一會兒,他說道:
“小姐。”
“什么?”
“這……我想說,正如波格丹涅茨的老爵爺說過的一樣:‘那位小姐是永遠失蹤了,小爵爺永遠也找不到她了,哪怕大團長本人也幫不了他的忙’”
“可她畢竟是他的妻子。
捷克人點點頭。
“不錯,她畢竟是他的妻子……”
雅金卡聽了這話,沒有回答,到了家里,吃過晚飯,等到把雅斯柯和小兄弟都打發去睡覺以后,吩咐下人拿來一壺蜂蜜酒,對捷克人說:
“也許你要睡了。我倒想同你再談談。”
捷克人雖然十分疲乏,可是哪怕同她談到明天早晨也愿意。于是他們就談起來了,他重新把茲皮希科、尤侖德、達奴莎和他自己的遭遇仔細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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