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雄涅克神甫甚至還擔心尤侖德再醒來的時候,依然會恍恍惚惚,需要經歷好長一段時間才會神志清醒。他答應公爵夫人和茲皮希科說,一俟老騎士會說話,就通知他們。他們一走,他自己也去睡了。其實,尤侖德在圣誕節的第二天午前一醒過來,就完全神志清楚了。當時,公爵夫人和茲皮希科都在場。尤侖德坐在床上,望了一望,就認出她來了,說道:
“可尊敬的夫人……請告訴我,我是在崔亨諾夫么?”
“您把圣誕節都睡掉了,”夫人回答。
“雪把我淹沒了。誰救了我?”
“這位騎士:波格丹涅茨的茲皮希科。您記得他在克拉科夫……”
尤侖德用他的一只好眼睛向這位青年注視了一會兒,說道:
“我記得……但是達奴莎在哪里?”
“她沒有同您一起來么?”公爵夫人著急地問道。
“她怎么能同我一起來呢,我還沒有到她那里去過呢!”
茲皮希科和公爵夫人兩人面面相覷,還以為他依然在發熱,在說昏話。于是夫人說道:“請您醒醒吧!那姑娘沒有同您在一起么?”
“姑娘?同我在一起?”尤侖德驚異地問道。
“因為和您一起來的人都死了,但是,其中卻沒有她的尸體。”
“您為什么把她留在斯比荷夫?”
尤侖德又問了一遍,已經帶著驚惶的語氣了:
“在斯比荷夫?怎么,她是在您殿下這里,井不在我那里呀!”
“可您送信到森林行宮來接她回去的呀。”
“憑圣父和圣子的名義起誓!”尤侖德回答,“我根本沒有送信來接她,”
公爵夫人的臉色突然發白了:
“這是怎么回事啊?”她說,“您說這話是神志清醒的么?”
“天主慈悲,孩子在哪里?”尤侖德邊喊邊跳了起來。
維雄涅克神甫聽了這話,馬上走出房間,而公爵夫人卻繼續說道:
“聽著:有一支武裝的扈從隊,拿了您的信到森林行宮來接達奴莎。信上說,您那里起了火,一根木梁倒下來打著了您……說您的眼睛已經半瞎了,還說您想孩子。……他們就把達奴莎帶走了……”
“我難過透了!”尤侖德喊道。“天主在上,斯比荷夫并沒有起過火。我也沒有派人來接她!”
這時候維雄涅克神甫把那封信拿來了,遞給尤侖德,問道:“這不是您的神甫寫的么?”
“我不知道。”
“還有印信呢?”
“印信倒是我的。”
“信上怎么說的?”
維雄涅克神甫把信念了一遍,尤侖德一邊聽,一邊扯著自己的頭發,終于說道:“這信是偽造的!……印信是假冒的!……我的天啊!他們搶去了我的孩子,要害她了!”
“他們是什么人?”
“條頓人!”
“天啊!一定要去告訴公爵!要他派使者去見大團長!”公爵夫人喊道。“慈悲的耶穌,救救她,救救她呀!”她一路尖叫著跑出房間。
尤侖德跳下床來,匆匆忙忙把衣服披上魁梧的身體。茲皮希科坐在那里,仿佛失魂落魄一般,過了好一會,他的緊閉的牙齒才氣得軋軋作響。
“您怎么知道她是條頓人搶去的呢?”維雄涅克神甫問。
“憑著我們天主的受難,我敢發誓!”
“且慢!……也許是這樣。他們到森林行宮來控訴過您。”
“他們要向您報仇……”
“于是他們把她劫走了,”茲皮希科突然喊道。他急忙跑出房間,奔到馬房,吩咐把馬上鞍,套好馬車,卻不很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只加道,必須去救達奴莎--立即就去--而且是到普魯士去--去把她從敵人手中奪過來,否則寧可死。
他回到房里,告訴尤侖德說,武器和馬匹馬上就準備好了。他相信尤侖德會陪他去的。他心如火焚,又憤怒,又痛苦,又悲傷--不過他還沒有失望;他覺得只要和這個斯比荷夫的可畏的騎士同心協力,那就什么事也辦得到--憑他們兩人的力量,足以攻打條頓人的整個部隊。
房間里除了尤侖德、維雄涅克神甫和公爵夫人之外,他還遇到公爵、德·勞許和德魯戈拉斯的老騎士,這位老騎士是公爵在聽到這件事之后召他來商議的,因為他經驗豐富,對條頓人的情況了解得很多,他曾經在條頓人那里做過多年的俘虜。
“必須謹慎從事,免得憑著一時盲目的氣憤,犯了罪過,反而斷送了這位姑娘,”德魯戈拉斯的這位騎士說。
“必須立刻向大團長提出控訴,要是殿下要我送信去,我馬上就騎馬去。”
“我一定寫信,你送去,”公爵說。“我們決不能失掉這孩子,愿天主和圣十字架救助我!大團長怕同波蘭王開戰,他急于拉攏我兄弟賽姆卡和我自己……他們不是憑他的命令搶走她的--他會下令把她交還的。”
“萬一是他下的命令呢?”維雄涅克神甫問道。
“他雖然是個十字軍騎士,但他可比別人正直些,”公爵回答:“而且,我對你們說,他現在寧愿籠絡我,可不愿使我發怒。亞該老王朝不是開玩笑的。嗨!他們盡可以來耍我們,但他們卻看不出,要是我們瑪朱爾人也幫助亞該老的話,那事情就不妙了。……”
但是德魯戈拉斯的那位騎士說:“這倒是實話。十字軍騎士可不做傻事;因此我想,如果他們劫去了這姑娘,不是為了要解除尤侖德的武裝,就是要索取一筆贖金,或者要拿她來作交換。”說到這里,他轉向斯比荷夫的騎士說:
“你現在那些戰俘中,有些什么人物啊?”
“德·貝戈夫爵爺,”尤侖德回答。
“他重要么?”
“好像還重要。”
德·勞許聽到德·貝戈夫的名字,就問起他來,他弄明白之后,說:“他是騎士團的大恩人杰爾特里公爵的親戚,生下來就獻身給騎士團。”
“是的,”德魯戈拉斯的騎士說,一面把他的話翻譯給在場的人聽。“德·貝戈夫在騎士團里地位很高。”
“難怪鄧維爾特和德·勞夫堅決要求釋放他,”公爵提醒說。
“他們不談則已,一談就談到非得釋放德·貝戈夫不可。天主在上,他們劫去這姑娘,一定是為了用她來贖德·貝戈夫的。”
“唔,那末他們一定會放達奴莎回來的,”公爵說。
“不過最好要知道她在哪里,”德魯戈拉斯的爵爺回答道。“萬一大團長問:‘叫我命令誰放回她呢?’那時候我們怎么說?”
“她在哪里?”尤侖德有氣無力地說。“他們一定不會把她放在邊境上,因為怕我去搶她回來。他們準是把她送到什么地方的一個偏遠的城寨里,或是送到海邊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茲皮希科說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救她出來。”
公爵悶在肚里的怒火現在突然發作了:“這些歹徒打我的宮廷里把她劫去,丟盡了我的臉。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一天不會饒恕這件事!我已經受夠了他們背信棄義的行為!受夠了他們的襲擊!我寧可同狼群為鄰!現在大團長必須懲罰他們的這些爵爺們,把這姑娘送回來,派使者來向我道歉,否則,我一定要下戰書了!”
說到這里,他用拳頭擊了一下桌子,又說:
“哦伐!普洛茨克的公爵會贊助我的,還有威托特和亞該老國王的軍隊!十字軍騎士放肆得夠了!即使是一個圣徒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我已經受夠了!”
大家都默不作聲,直到他的怒火平息下去;安娜·達奴大看見公爵對達奴莎的事這樣認真,倒感到高興;她知道他已經隱忍了很久,不過,他也很倔強,一旦要做什么事,就非達到目的不可,決不會半途而廢。
這時,維雄涅克神甫起身說話了。“騎士團曾經有一條規矩,”他說,“非經神甫會和大團長許可,任何爵爺對于任何事件皆不得自作主張。因此天主才賜予他們這樣廣大的、幾乎超過了所有其他世俗國家的土地。但是現在,他們既不懂得服從、真理、誠實,也不懂得信仰。他們只懂得貪婪、巧取豪奪,簡直是一群狼,不是人。如果他們連天主的戒律都不遵守,又怎么能服從大團長和神甫會的命令呢?每個人都像一個獨立的公爵似的住在自己的城堡里--而且互相勾結,為非作惡。我們去向大團長提出控訴--但是他們一定否認。大團長會命令他們把那姑娘歸還,但是他們會拒絕,或者推托說:‘她不在我們這里,我們并沒有劫走她。’他會命令他們起誓,而他們也會照做。那時候,我們又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德魯戈拉斯的騎士接上說。“還是讓尤侖德到斯比荷夫去一趟。要是十字軍騎士劫了她,確實是為了索取贖金,或者為了交換德·貝戈夫,那末,他們自然只會告訴尤侖德,而不會告訴別人。”
“是那些到森林行宮中來的人把她劫走了的,”神甫說。
“這樣說來,大團長會把他們提交審判,或者命令他們與尤侖德決斗。”
“他們必須同我決斗,”茲皮希科嚷道,“因為是我先向他們挑戰的!”
尤侖德挪開了掩住臉的雙手,問道:“他們那些人中間,有誰到過森林行宮?”
“有鄧維爾特,德·勞夫老頭,還有兩個法師:戈德菲列德和羅特吉愛,”神甫回答道。
“他們提出控訴,希望公爵命令你釋放德·貝戈夫。但是公爵聽見德·福契說,是日耳曼人先攻擊您,就斥責了他們,讓他們不歡而去。”
“你到斯比荷夫去一趟吧,”公爵說,“因為他們會到那里同你接洽。他們到現在還沒有來接洽,是因為這個年輕騎士的侍從向他們送口頭挑戰書去的時候扭斷了鄧維爾特的手臂。到斯比荷夫去一趟吧。假使他們派人來接頭,就來報告我。他們會把你的女兒送來交換德·貝戈夫的,但我反正是不會放過他們的,因為他們從我宮廷中劫走了她,就是侮辱我。”
公爵說到這里,禁不住又發起怒來,因為那些條頓人已經完全使他忍無可忍;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
“嗨!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玩火,到頭來一定會把自己燒死的。”
“這事情他們會否認的。”維雄涅克神甫又說了一次。
“只要他們一通知尤侖德,說那姑娘在他們那里,那末他們就賴也賴不掉,”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有些不耐煩地回答。他相信他們不是把她關在邊界上,而是像尤侖德所正確指出的那樣,他們已經把她帶到一個遙遠的城堡或者海邊去了,但如果有證據證明他們是行兇者,那他們在大團長面前就否認不了。
尤侖德以一種奇異而可怕的音調說道:“鄧維爾特,德·勞夫,戈德菲列德和羅特吉愛。”
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也主張派遣干練而有經驗的人到普魯士去探聽一下尤侖德的女兒是否在那里,如果不在,那末她是被劫到哪里去了;于是公爵手持權杖,走出去發布必要的命令;公爵夫人又轉向尤侖德說些安慰話:
“您身體怎樣?”她問道。
他沒有馬上回答,好像沒有聽到這句問話似的,隔了一會兒才突然說道:“好像有人打中了我的舊傷口。”
“但是您得相信天主的慈悲;等您把德·貝戈夫放回去,達奴莎就會回來了。我是不惜犧牲我的一切的。”
公爵夫人猶疑了一下,決不定要不要現在就提那件婚事,但考慮了一會兒之后,覺得尤侖德遭此不幸,不應當再給他增添憂煩,同時她也有些擔心。“他們會同茲皮希科一起去找她的;也許茲皮希科會有機會告訴他,”她心里想,“現在跟他提這件婚事,真會使他發瘋的。”因此她寧愿談些別的事情。
“別怪我們,”她說。“那天有人穿了您那里的制服,帶來一封蓋有您的印記的書信,說您病了,您的眼睛快要瞎了,想要看看您的女兒。我們怎能反對、怎能不聽從她親生父親的吩咐呢?”
尤侖德抱住了她的腳。“我不怪任何人,仁慈的夫人。”
“您還得相信,天主會把她還給您的,因為主在保佑著她。主會搭救她的,像上次打獵的時候一樣搭救她。那一次,一頭兇猛的野牛向我們沖過來--幸虧耶穌啟示茲皮希科保衛了我們。他幾乎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事后還病了很久,但他救了達奴莎和我,因此公爵賜給了他騎士腰帶和一對踢馬刺。您瞧!……天主在衛護她。當然,這孩子也實在是可憐!我自己也非常傷心。我本來以為她會同您一起來的,以為我會看見這可愛的孩子,但現在……”她的聲音發抖,淚珠奪眶而出,而尤侖德的抑制已久的悲痛也一下發作了,像一場暴風雨似的來得又突然又可怕”。他一把揪住自己的長頭發,把頭向墻壁撞去,一面嗓音嘶啞地反復哀號著:“耶穌!耶穌!耶穌!”
茲皮希科跳到他身邊,使盡全身氣力,搖著他的肩膀,叫喊道:“我們非去不可!到斯比荷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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