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皮希科立刻向前跨上一步,雙膝跪下,非常崇敬和非常欽佩地俯伏在那里。在場的人一看見這情形,都竊竊私語起來,因為茲皮希科的動作使瑪朱爾人感到驚異,其中有些人甚至起了反感。年紀大一些的人說:“這種規矩,他一定是從海外的某些騎士那里學來的,也許甚至就是向異教徒學來的,因為即使日耳曼人也沒有這種規矩。”但是年輕一些的人說:“不足為奇,她救了他的命嘛。”公爵夫人和尤侖德小姐沒有一下子認出茲皮希科來,因為他是背向火爐跪著的,臉朝暗處。公爵夫人以為是哪一個宮廷侍從犯了什么罪,來懇求她向公爵求情的;但是達奴莎的眼睛來得尖,她走前一步,彎下了那金發的頭,就突然叫了出來:
“茲皮希科!”
這時候她完全忘卻了整個朝廷和那些外國客人正在望著她,像一頭牝鹿似地向這位年輕的騎士飛奔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吻著他的嘴和臉頰,久久地偎依著他,撫弄著他,使得瑪朱爾人都笑了起來,公爵夫人也來把她拉了回去。
達奴莎向在場的人掃了一眼,感到惶惑不堪,一下子溜到公爵夫人背后,鉆進公爵夫人裙子的皺襞縫中。
接著茲皮希科擁抱了公爵夫人的雙足,夫人歡迎了他,向他問起瑪茨科是否活著,要是活著,有沒有同茲皮希科一起來。茲皮希科含含糊糊地回答著她的問題,卻向公爵夫人背后看來看去,拼命看達奴莎。達奴莎一會兒從裙子下面偷看,一會兒又鉆到皺襞縫中。瑪朱爾人看到這景象都笑得要死,公爵也大笑起來。最后仆人們拿了熱菜,高興非凡的公爵夫人向茲皮希科說:
“侍候我們吧,親愛的小騎士,也許不僅是現在服侍我們吃飯,而是永遠永遠呢。”
然后她回過身來對達奴莎說:
“你這淘氣鬼,快爬出來,否則把我的裙子弄壞啦。”
達奴莎爬了出來,紅著臉,有些不知所措,她時時以一雙受驚的、害羞而好奇的眼睛望著茲皮希科。但是她更加嫵媚了;不但茲皮希科,而且所有在場的騎士都滿心喜悅;息特諾的十字軍騎士團的“康姆透”不覺把兩只手掌放到他潮潤的厚嘴唇上;德·勞許大為驚奇,問道:
“康波斯戴拉的圣杰科伯在上,那個姑娘是誰啊?”
息特諾的“康姆透”因為人矮,聽了這聲問話,就跟著腳尖,附著羅泰什格的騎士的耳朵低聲答道:
“魔鬼的女兒。”
德·勞許望了他一眼,于是皺起眉頭,用鼻音發言道:
“一個騎士咒罵美人是算不得豪俠的。”
“我佩著金踢馬刺,我也是一個教士,”休戈·封·鄧維爾特傲然回答。
羅泰林格的騎士垂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他才說:
“我是勃拉朋特公爵夫人的親屬。”
“pay!pay!”這十字軍騎士喊道,“榮譽歸于即將給予閣下金踢馬刺的、騎士團的非凡的騎士們和朋友們。我并不貶低那個姑娘的美貌;但注意,我要告訴您她的父親是誰。”
但是他沒有機會告訴他了,這時雅奴希公爵已經就座了,因為先前他從揚斯鮑克的“康姆透”那里打聽過德·勞許先生的有權勢的親屬,便招手請他坐在他旁邊。公爵夫人和達奴莎坐在對面。茲皮希科像他在克拉科夫的時候一樣,站在她們椅子后面,侍候她們。達奴莎因為害羞,把頭對著盤子垂得很低很低。茲皮希科心醉神迷地望著她的小小的頭,粉紅色的臉頰。他感覺到愛情像一江春水似地在胸懷中泛濫。他還感覺到她在他臉上、眼睛和嘴唇上的甜蜜的吻。以前她吻他總是像一個妹妹吻哥哥一樣,他也像接受一個孩子的吻一樣接受她的親吻。現在,他覺得達奴莎完全成熟了--事實上,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少女,像一朵盛開的鮮花。人們在她面前老是談到愛情,使得她就好像一個花蕾沐著溫暖的陽光,色彩更加鮮艷了,開放了,她的雙眼也向著愛情睜開了;因此現在她身上有一種先前所沒有的魅力,散發出一種強烈醉人的誘惑力,有如太陽里散發出來的溫暖光線,或是玫瑰花散發出來的芬芳。
茲皮希科雖然感覺到這一點,自己卻說不出所以然來。他甚至忘記,必須在食桌旁邊侍候她們兩位。他沒有看見宮廷侍從們都在笑他和達奴莎。他既沒有看到德·勞許先生臉上流露出來的非常驚異的神情,也沒有看到目不轉睛地在注視著達奴莎的息特諾來的那位“康姆透”的一雙貪婪的眼睛。只是等到喇叭又吹起來,提醒大家該到荒野上去了,只是等到安娜·達奴大公爵夫人轉身向他說話的時候,他這才清醒過來。公爵夫人說:
“你同我們一起去,就可以有機會向達奴莎傾訴愛情了。”
說著,她就同達奴莎一起去換騎裝。茲皮希科急忙向院子里走去,覆著重霜的馬匹都站在那里。這里不再有那么一大群人了,因為人們已經拿著網到荒野里去了,他們的責任是去圍住野獸。篝火都熄火了;天氣晴朗,很冷,不久公爵出現了,上了馬;他身后跟著一個拿著一張石弓和一支矛的侍從,這支矛又長又重,很少人使得動;但是公爵用起來卻很輕松,因為像其他瑪佐夫舍中阿斯特的后裔一樣,他非常強壯。那個家族中甚至有些婦女也力大無比,能夠拿一把鐵斧在手指間轉動自如。公爵還有兩個隨從,是預備在任何意外事件中服侍他的;他們是從華沙和崔亨諾夫兩省的地主中間挑選出來的;他們的肩膀闊得像橡樹干。德·勞許先生特別驚奇地注視著他們。
這當兒公爵夫人和達奴莎出來了;兩個人都戴著白鼬鼠皮制成的頭巾。這位蓋世杜特的可尊敬的女兒張弓搭箭的功夫比穿針引線的功夫還要好,因此她的侍從們都拿了石弓跟在她后面。茲皮希科在雪地上跪下,伸出他的手掌,公爵夫人上馬時就踏在他手掌上;然后他把達奴莎舉到馬鞍上,于是他們全都出發了。扈從們成了一個長長的縱隊,從邸宅轉向右去,慢慢地進入森林。
這時公爵夫人轉身向茲皮希科說道:
“你們為什么不談呀?跟她說話吧。”
茲皮希科雖然得到這樣的鼓勵,還是靜默了好久,然后才說:
“達奴斯卡!”
“什么,茲皮希古?”
“我愛你!”
說到這里,他又停住了,不知怎么說下去才好;雖然他像一個外國騎士似的,會跪在這姑娘面前,并且在各方面尊敬她,他還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他的愛情,因此他說:
“我對你的愛情簡直壓得我氣都透不過來。”
“我也愛你的,茲皮希古!”她急忙說道。
“嗨,我最親愛的!嗨,我親愛的姑娘!”茲皮希科喊道。“嗨!”于是他又靜默了,充滿著幸福的感覺;但是好心腸而又好奇的公爵夫人又來幫助他了。
“告訴她吧,”她說,“她不在的時候你感到多么寂寞,等我們到了叢林里,你可以吻她;那是你的愛情的最好的證明。”
于是他就講起他在波格丹涅茨侍候瑪茨科和訪問鄰居們的時候,沒有她在一起,他感到多么寂寞。但是這個機靈的家伙,一句也沒有提到雅金卡,一進入叢林,離開了宮廷侍從們和客人們,他就向她慪下身子,吻她。
冬天到了,榛樹葉子都落光了,因此他吻這個姑娘的情景還是讓休戈·封·鄧維爾特和德·勞許先生看到了;有幾個宮廷侍從也看到了,而且紛紛議論起來:
“他竟當著公爵夫人吻她!夫人準會馬上就為他們準備婚禮。”
“他是個大膽的孩子,但尤侖德也是火暴性子呢!”
“他們好比是打火石和打火鐵,可是這姑娘看來倒十分沉靜。別擔心吧,他們就會發出火星來哩!”
他們就這樣談笑著;但是那個息特諾的“康姆透”把他那張山羊似的邪惡的臉轉向德·勞許先生問道:
“閣下,您是否高興有某個茂靈用他的魔力把您變成那個年輕騎士呢?”
“您呢,閣下?”德·勞許問道。
這個十字軍騎士顯然十分妒忌,聽了這活就恨恨地勒住了馬,嚷道:
“說良心話,我要的!”
但在這時候,他恢復了平靜,一面低下頭來說道:
“我是一個教士,已許過愿終生保持童貞。”
他迅速望了羅泰林格的騎士一眼,擔心對方的臉上會露出笑容,因為騎士團在老百姓中間,這方面的名聲很壞,其中休戈·封·鄧維爾特的名聲最壞。幾年前,他做過沙姆比亞的副執政官。當時控訴他的案件多得不可勝數,盡管瑪爾堡的騎士團對這類案件十分放任,大團長也不得不把他調任為衛戍息特諾的執政官。這幾天,他負著某項秘密使命被派到公爵的朝廷來,一看到美麗的尤侖德小姐就對她懷有強烈的欲念,他甚至并不因為達奴莎年紀還小而克制自己這種欲念。但是鄧維爾特也知道這姑娘是什么家族出身的,而尤侖德的名字在他的記憶中是同痛苦的回想聯在一起的。
德·勞許先生詢問他道:
“閣下,您把那位美麗的姑娘叫作魔鬼的女兒;您為什么那樣叫她?”
鄧維爾特就講起茲羅多爾雅的經過情形來:修復城堡的時候,他們如何俘獲了公爵和他的滿朝文武,而在那次戰斗中,尤侖德小姐的母親又是如何死去的;從那時候起,尤侖德如何一見到十字軍騎士就要報仇。鄧維爾特在講述的時候,流露出了顯著的憎恨,因為他對尤侖德也有些私仇。兩年前,在一次遭遇戰中,他遇到了尤侖德;他一看見那頭可怕的“斯比荷夫的野豬”,就給嚇壞了,連忙拋棄掉他的兩個親戚和扈從,逃到息特諾去,這在他生平還是第一次呢。騎士團的大元帥為了這種怯懦的行為把他交付騎士法庭查辦;他發誓說,都怪當時他駕馭不了坐騎,只好讓馬馱著他出了戰場。就是那次事件斷絕了他在騎士團內晉升的道路。當然,鄧維爾特根本沒有在德·勞許先生面前提起這件事;相反,他排命抱怨尤侖德的殘酷和整個波蘭民族的膽大妄為,弄得羅泰林格的騎士不能領略他話里的含意,說道:
“但是我們是在瑪朱爾人的國境內,不是在波蘭人的國境內呀。”
“這雖是一個獨立的公國,卻和波蘭人屬于同一個民族,”“康姆透”答道:“他們對騎士團同樣懷恨在心。愿天主允許日耳曼人的寶劍全部滅絕這個種族!”
“您說得對,閣下;我甚至在異教徒中,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非法的事情,這個公爵居然把自己的城堡修造在別人的土地上,”德·勞許說。
“他造了這城堡來反對我們,但是茲羅多爾雅是在他的土地上,不在我們的土地上。”
“那末,光榮歸于基督,因為他賜給你們勝利!那場戰爭的結果怎樣?”
“當時沒有戰爭。”
“那你們在茲羅多爾雅的勝利是什么意思呢?”
“天主恩賜我們;公爵沒有帶著軍隊,只帶著宮廷侍從和宮女。”
這時候德·勞許驚奇地望著這十字軍騎士。
“什么?在和平時期,你們競去襲擊婦人們和正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建造城堡的公爵?”
“為了騎士團和天主教國家的光榮。”
“而那個可怕的騎士只是因為你們在和平時期殺害了他的年輕的妻子而復仇么?”
“不論是誰,只要觸犯了一個十字軍騎士,便是惡魔的兒子。”
聽到這話,德·勞許先生變得沉思起來了;但是他沒有時間回答鄧維爾特,因為他們已經到了一片蓋滿積雪的、寬大的林中空地,公爵和他的宮廷侍從們都在這里下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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