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草湖。星期四早上,你還在旅館里?是吧?”
“是的,先生。”
“你究竟想告訴她些什么呢?”
“嗯,我想說:我知道自己對她很不好,我也很難過——此外,再說說她的建議很公平合理;說她如果聽了我向她所說的那些話以后還是要嫁給我,那我就跟她一塊私奔,跟她結婚了。不過,首先我必須把我之所以對她改變態度的真正原因告訴她——說我一直到現在還愛著另一位姑娘,這是我身不由己的事——看來不管我跟她結婚也好,不結婚也好——”
“你指的是奧爾登小姐?”
“是的,先生——還說我是會永遠愛另一位姑娘,因為說實在的,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不過,要是羅伯達覺得這沒有什么關系,我還是跟她結婚,哪怕我再也不能象過去那樣愛她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可是,對某某小姐怎么辦呢?”
“當然羅,我也想到過她,但我覺得,她的境況比較好,受了打擊也能頂得住。再說,我想,也許羅伯達會讓我走的,那時我們照樣還是朋友嘛,我愿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幫助她。”
“你究竟有沒有決定在哪里跟她結婚?”
“沒有,先生。不過,我知道,過了大比騰和草湖還有很多市鎮。”
“不過,你是不是打算就這么干了,事前連一句話也不告訴某某小姐?”
“嗯,不,先生——不完全是這樣。我心里估摸著,如果說羅伯達一點兒都不給我自由,但是寬放我離開她一兩天,我就打算到某某小姐那兒去,向她說明情況,然后再回來。不過,要是羅伯達不贊成,那我就寫信給某某小姐,說明情況,然后跟羅伯達結婚。”
“我明白了。不過,克萊德,在這里出示過的各種證據里頭,就有從奧爾登外套口袋里找到的那封信——是用草湖旅社的信紙寫的,準備寄給她母親的,她在那封信里告訴母親說自己馬上要結婚了。那天早上在草湖,你有沒有對她說過你肯定跟她結婚?”
“沒有,先生。不完全是那樣,但是,那天起身的時候,我確實說過:今天對我們來說是具有決定性的日子,她可以自己決定,究竟要不要跟我結婚。”
“嗯,我明白了。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杰夫森微微一笑,仿佛舒了一大口氣似的。(梅森、紐科姆、伯利和本州參議員雷德蒙本來全都在洗耳恭聽,這時幾乎眾口一詞,低聲喊道:“全是騙人的鬼話!”)
“嗯,現在我們就來談該旅游這件事。你也聽過這里的證詞,說你在這次旅游中每一個步驟都有著惡毒的動機和陰謀。現在,我要求你自己把這一切經過說一說。這里的證詞都說,你們去大比騰時隨身帶著兩只手提箱——你的和她的手提箱——不過,你到了岡洛奇以后,就把她的手提箱存放在岡洛奇,而你自己的手提箱卻隨身帶到了小船上。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么?請你講一講,讓全體陪審員聽一聽。”“嗯,原來是因為,”說到這里,他的嗓子眼又收緊了,差一點兒連話都說不出來。“我們不知道在大比騰能不能吃上午飯,因此,我們決定從草湖自帶一些食物。她的手提箱里裝滿了東西,但在我的手提箱里還有空地方。再說,里頭放著我的照相機,外頭還有三腳架。所以,我就決定讓她的手提箱留下,把我的帶走。”
“是你決定的?”
“嗯,我問過她的意見,她說,她覺得這樣更方便些。”
“你是在哪個地方問她的?”
“在去岡洛奇的火車上。”
“當時你知不知道你在湖上玩過以后要回岡洛奇嗎?”“是的,先生,我知道。我們非得回來不可。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路可走。在草湖時就有人對我們這么說的。”
“乘車去大比騰的路上——你記不記得那位給你們開過車的司機的證詞,說你‘非常緊張不安’,還說你問過他這一天大比騰游人多不多,是吧?”
“我記得,是的,先生,不過,什么緊張不安我可壓根兒沒有。也許我向他打聽過那兒游人多不多,但我看不出這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依我看,不管是誰都會這么打聽的。”“我也是這么看嘛,”杰夫森隨聲附和說。“你在大比騰旅社登過記,跟奧爾登小姐一塊上了小船,在湖上蕩漾以后,就說說又怎樣呢?不管是你也好,或是她也好,有沒有顯得特別憂心忡忡,或是緊張不安,或是跟湖上劃船的一般游客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時候,你是特別快活,或是特別憂郁——還是怎么的?”
“嗯,我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特別憂郁——沒有的,先生。當然羅,我心里正捉摸著我要告訴她的那些事,還有她在作出肯定或否定回答以后我將面臨的問題。恐怕我是不會特別快活的。但是我想過,現在是不管走哪條路都可以。我已下了決心,愿意跟她結婚了。”
“那末她呢?她心情好嗎?”
“總的說來——是的,先生。不知怎的她似乎比過去快活得多。”
“你跟她談過些什么呢?”
“哦,先是談這個湖——湖有多美,還有,我們肚子餓了,在哪兒進午餐等等。隨后,我們沿著湖的西岸劃去,四處尋覓睡蓮。看來她心情很好,我不樂意在那時開始扯這類事。所以,我們只是一個勁兒劃船,直到兩點鐘左右才登上岸進午餐。”
“究竟是在哪個地點?你站起來,用教鞭在地圖上指出來你們究竟劃過哪些地方,待了多久——又是為了什么?”
于是,克萊德手執教鞭,佇立在跟這次悲劇關系特別密切的湖區大地圖跟前,不厭其煩地指出了沿著湖岸長時間劃船的路線,還有他們進過午餐以后就劃船過去觀看的那一片樹林子——還有湖上那一隅,他們曾在那里流連忘返,采摘睡蓮——以及他們停留過的每一個地方,直至下午五點鐘光景到達了月潭。據他說,他們一見到月潭的美景就被迷住了,只是紋絲不動地坐在小船上欣賞著。隨后,克萊德想拍幾張照,他們便在鄰近樹林子的地方上了岸——這時,他一直準備要把某某小姐的事告訴羅伯達,請她作出最后決定。接著,他把手提箱留在岸上,他們又一塊劃船去了,并在小船上拍了好幾張快照。然后,他們就在風平浪靜、岑寂優美的湖光山色之中隨波蕩漾,直到最后,他方才鼓足勇氣,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了她。據他現在說,看來羅伯達起初大吃一驚,垂頭喪氣,開始哭了一會兒,說她還是不如死了的好——她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倒霉。可是后來,他終于使她深信他心里感到難過,非常愿意改正過失時,她的神色就驟然為之一變,露出比較高興的樣子;接著,驀然間,在一陣繾綣柔情和感恩的激情的迸發下——他簡直說不出所以然來——她跳了起來,試圖走到他身邊來。她伸開胳膊,好象要跪倒在他腳下,或是投入他的懷抱。不過,就在這會兒,她的一只腳,或是她的衣服不知怎的被什么掛住了,她身子不由得東歪西倒了。他——手里拿著照相機(這是杰夫森在最后關頭決定的,也可以說是一種正當的預防措施)——本能地站了起來,想要抓住她,以防她摔倒。也許——這一點,他還無法完全肯定——她的臉或是一只手跟照相機相撞了。反正在這一剎那,他還沒有鬧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不管是他也好,還是她也好,兩人都來不及思考一下,或是采取什么行動,他們兩人就掉到湖里去了。那條底兒朝天的小船,好象撞著了羅伯達,因為看樣子她就那樣昏迷過去了。
“我大聲喊她設法游過去,靠近那條小船,一把抓住它,可是那條小船已經蕩開去了。而她好象是沒有聽到我的話,或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開頭,我害怕游過去跟她挨得太近,因為這時她兩臂亂揮一氣,正在湖水里拚命掙扎——我朝她那邊游過去,剛劃了十幾下,她的頭就沉了下去,一會兒又冒了出來,接著第二次又沉了下去。當時,那條小船已經漂到三四十英尺開外了,我知道自己沒法把她拖到小船上去了。然后,我就決定,最好還是往岸邊游過去,要不然連自己這條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據克萊德現在說,他一上了岸,就突然想起了他當時親臨其境的種種情況,該有多么離奇而又令人可疑。現據他本人說,他突然覺得好象這次出門旅游一開頭就很不妙。下榻旅社登記時報的是假名字。他的手提箱隨身帶著,而她的手提箱卻偏偏沒帶去。再說,要是此刻回去,那就意味著他得對這一切作出解釋,反而促使他跟羅伯達交往一事家喻戶曉——他的一生也就此全完了——某某小姐呀、他的工作呀、他的社會地位呀,一切的一切通通完了——然而,要是他什么都不說(這么一個閃念,現據他發誓說,在當時還是頭一次想到),也許人們會以為他也給淹死了。鑒于這一事實,加上當時他即使設法搭救她,反正也救不活她了,何況如實招供,只意味著給自己徒增麻煩,并讓她蒙受奇恥大辱,于是,他就決定什么都不說。因此,為了不露痕跡起見,他就脫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把它擰干,包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手提箱。隨即他決定將原先和手提箱一起放在岸上的三腳架藏起來,后來果然也就藏了起來。他的一頂草帽,原是沒有襯里的(不過,現在他聲明,該帽襯里不見了,他可一點兒也不知道),既然在翻船時弄丟了,所以,他就戴上了身邊另外一頂草帽,盡管他還有一頂鴨舌帽,本來他也可以戴的(他出門旅游時經常多帶一頂帽子,因為只帶一頂帽子,仿佛常常會碰到什么意外的)。隨后,他就想穿過樹林子往南朝著鐵路走去。他心里揣摸,那條鐵路是按那個方向經過那座樹林子的。當時,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公路也打從那里經過。至于他為什么直奔克蘭斯頓家,他卻相當簡單招認說,那是再自然也沒有的事。因為他們是他的朋友。而且,他就是想去這么一個地方,他在那里能仔細想一想這晴天霹靂般驟然落到他頭上的可怕事件。
克萊德進行作證,至此已有了這么長時間——而且,不管杰夫森也好,他本人也好,看來再也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事情了——杰夫森先是頓住了一會兒,然后掉過頭來,非常清晰,卻又相當安詳地說:
“記住,克萊德,你在陪審團、這位法官,以及所有出庭的人們面前,尤其是在上帝面前莊嚴地發誓過,你說的是真相,全都是真相,只說真相,別的什么都不說。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吧?”
“是的,先生,我知道。”
“你在上帝面前發誓,說你在那條小船上并沒有砸過羅伯達?奧爾登小姐嗎?”
“我發誓。我可沒有砸過。”
“或是把她扔到湖里去嗎?”
“我發誓。我可沒有扔過。”
“或是以這樣、那樣方式,故意地或是自愿地,企圖把那條小船掀翻,或是使用其他辦法使她慘遭死亡?”
“我發誓,不是的!”克萊德堅決有力而又激動地大聲嚷道。
“你發誓說這是一起意外事故——不是你預謀或是蓄意策劃的嗎?”
“是的,我發誓,”克萊德撒了謊說。他覺得,他在為保住自己生命而奮斗時所說的部分是真相,因為,事實上,這起意外事故并不是蓄意策劃的。這一事件并不是象他原先打算的那樣發展的,所以,在這一點上來說,他是可以起誓的。
這時,杰夫森用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臉,彬彬有禮、若無其事地向法庭和陪審團掃了一眼,同時意味深長地讓自己薄薄的嘴唇抿成長長的一條線,宣告說:“原告及律師一方不妨可以向見證人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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