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搬去以前,你自己有沒有去看過吉爾平家?”
“沒有,先生。”
“在她搬去以前,你有沒有跟她談過,她租下的房間條件應該怎么樣——比方說,進出方便不方便,地點隱蔽不隱蔽,如此等等?”
“沒有,先生,這些我從來也沒有跟她談過。”
“比方說,你從來沒有堅持要求她租下的房間,必須是你不管在白天還是黑夜溜進溜出,都得不讓別人看見?”
“我從來也沒有過。再說,任何人在那幢房子里溜進溜出都休想不讓人看見。”
“那是為什么呢?”
“因為她的房門就在大門口的右邊,大家都從那里出出進進,所以,每個人都能在這里發現陌生人。”這是他記住的另一句話。
“不過,反正你也照樣溜進溜出的,可不是?”“嗯,是的,先生——您知道,是這樣的:我們倆一開頭就講定了,不管在什么地方,總是不讓人們看見我們倆在一起,反正越少越好。”
“是為了那條廠規嗎?”
“是的,先生——就是為了那條廠規。”
接下來講到:由于某某小姐闖進了他生活以后,引起了他跟羅伯達的種種糾葛。
“現在,克萊德,我們就得略微談一談這一位某某小姐的事。由于被告和原告雙方的協議,并得到了你們陪審團列位先生充分諒解——我們只能偶爾提一提這個問題,既然這兒涉及到的是一個純屬無辜的人,反正也沒有什么必要在這兒公開她的真名實姓了。不過,有若干事實必須觸及到,盡管為了那個無辜的活著的人,正如為了那個可敬的死者一樣,我們將盡可能越少觸及越好。我深信,奧爾登小姐要是今天還活著,對此也一定會贊同的。不過,現在談到某某小姐,”杰夫森身子側轉過去,沖克萊德繼續說。“我們雙方意見早已達成一致,認為:你是在去年十一月或是十二月在萊柯格斯跟她相識的。這是正確的,可不是?”
“是的,先生,這是正確的,”克萊德傷心地回答說。
“而且,你馬上就熱烈地愛上了她?”
“是的,先生。這是千真萬確的。”
“她有錢,是吧?”
“是的,先生。”
“她很美?”
“我相信,大家都承認她很美,”杰夫森原是昭告所有出庭的人們,既不需要,也沒想到克萊德居然會回答。殊不知后者早已訓練有素,這時照樣對答如流地回答說:“是的,先生。”
“你們倆——我是說你和奧爾登小姐——在你頭一次見到某某小姐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發生了剛才說過的那種不正當的關系?”
“是的,先生。”
“嗯,現在,既然由于這種種情況——可是,不,再等一下,還有別的事,我可得先問問你——現在,讓我想一想——在你頭一次見到這位某某小姐的時候,你還是愛著羅伯達?奧爾登的,是吧?還是——不是?”
“我還愛著她——是的,先生。”
“至少到那時為止,你對她還沒有感到厭倦,是吧?還是——不是?”
“不,先生。我可還沒有呢。”
“你覺得她的愛以及跟她的交往,還是如同過去一樣可貴,一樣讓你感到快活嗎?”
“是的,先生,是這樣。”
克萊德說這話時也就是在回顧往事。在他看來,剛才他說的,確實是真話。恰在他跟桑德拉相遇以前,說真的,正是他跟羅伯達交往處在最美滿的頂峰。
“在你跟這位某某小姐相識以前,你和奧爾登小姐對未來的打算,要是有的話,你也就談一談?那時,想必你一定想到過,可不是?”
“嗯,那可不完全是這樣。”(這時,克萊德忐忑不安地舔舔自己干枯了的嘴唇)“您知道,我事先從來沒有真正想過做任何一件事情——就是說,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當然羅,她也從來沒有想過這類事。一開頭,我們就是僅僅有點兒隨事情自由發展。也許全得怪我們在那里實在太孤單無聊了。她在萊柯格斯什么人都沒有。我呢也是一樣。加上還有那條廠規,使我哪兒都沒法帶她一塊去。但只要我們待在一塊時,當然羅,我們就只管亂扯淡,不大想到那條廠規了,我想——我們倆都是這樣。”
“你就是僅僅有點兒隨事情自由發展,因為暫時還沒有發生過什么事,你也沒有想到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是不是這樣?”“不,先生。我是說,是的,先生。原來就是這樣。”克萊德心里恨不得把彩排過好多遍,而且跟他生死攸關的答話一字不差地重復念叨一遍。
“不過,想必你們一定想到過什么——不管是你們里頭的哪一個,還是你們兩個。要知道,今年你二十一歲,她已是二十三歲了。”
“是的,先生。我想,我們想倒是想到過的——我覺得,有時我確實是想到過什么的。”
“那你想到過什么呢?你記得起來嗎?”
“嗯,是的,先生。我想,我還記得起來唄。那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有時我曾經想到過:如果說一切順順當當,我多積攢一點錢,她上別處覓到一個事由,那我到哪兒都可以公開帶她一塊去。以后,也許我就跟她結婚,只要她跟我還是象往日里那樣相親相愛的話。”
“那末,你的確想到過跟她結婚,是吧?”
“是的,先生。我知道,當然羅,我的確想到過的,就象剛才所說的那樣。”
“不過,那是在你跟這位某某小姐相遇以前,是吧?”
“是的,先生,是在以前啦。”
(“演得真帥!”梅森挖苦地向本州參議員雷德蒙喃喃低語說。“精彩的演出,”雷德蒙當即回答說,仿佛是舞臺上演員的低聲耳語,是存心要讓人們聽到的。)
“不過,這么具體的話你對她說過嗎?”杰夫森接著說。“哦,沒有,先生。我可記不得以前我曾經說過——就是沒有說得那么具體。”
“要么你跟她說過,要么你就沒有跟她說唄。嘿,到底是說過,還是沒說過?”
“嗯,說真的,全都不是。我時常跟她說,我愛她,還說我永遠不希望她離開我,因此希望她也永遠不會離開我。”
“不過沒有說過你要跟她結婚?”
“沒有,先生。沒有說過我要跟她結婚。”
“嗯,嗯,敢情好!那末,她——她說些什么來著?”“說她永遠不會離開我,”克萊德費勁地、膽怯地回答說,心里卻想到了羅伯達最后呼喊聲和她的那一雙直勾勾地盯住他的眼睛。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絹,開始揩擦他那汗涔涔、冷冰冰的臉和手。
(“演得可帥啦!”梅森挖苦地低聲咕噥著說。“好乖巧,好乖巧!”雷德蒙低聲評論道。)
“不過,告訴我,”杰夫森用一種輕柔、冷靜的語調繼續說。“你對奧爾登小姐既然有那樣的感情,怎么會一見到這位某某小姐就變得這么快?難道你是那樣反復無常,連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思想感情一天一個樣嗎?”
“嗯,在那個時候以前,我可不是那么想的——先生,我可不是那樣的!”
“在你跟奧爾登小姐相遇以前,過去你正經八百地談過戀愛嗎?”
“沒有談過,先生。”
“不過,你是不是認為跟奧爾登小姐談的是正經八百的愛情——一種真正的愛情——一直到你跟這一位某某小姐相識以前。”
“是的,先生,我就是這么想的。”
“打這以后——又怎么樣呢?”
“嗯——打這以后——就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你的意思是說,打從一見到某某小姐、跟她碰過一兩次面以后,你就壓根兒不愛奧爾登小姐了嗎?”
“嗯,不,先生。不完全是這樣,”克萊德馬上坦誠相告說。“我照舊有點兒愛她,說實話,還是很愛她的。不過,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鬧明白以前,我差不多早已昏頭昏腦了——為了某某小姐。”
“是呀,為了這位某某小姐,我們知道。你完全喪失了理智,就象發瘋似的愛上了她。不就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
“那后來呢?”
“嗯——后來——說實在的,我再也不能象過去那樣愛奧爾登小姐了。”克萊德說這話時,前額上、臉頰上早已是汗涔涔了。
“我懂了!我懂了!”杰夫森為了要讓陪審團和列席聽眾留下深刻印象,就象雄辯家一樣大聲說。“一件天方夜譚式的案子,里頭既有令人神魂顛倒的女巫,也有中了魔法的男人嘛。”
“我可鬧不明白您說的意思,”克萊德說。
“一件描述迷人的魔法的案子,我可憐的孩子——原來有一個人被姿色、愛情和財富著了魔,被我們有時巴不得多多益善但又永遠得不到的東西迷住了——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反正人世間的愛情很多就是這么一回事。”
“是的,先生,”克萊德怪天真地回答說,同時正確地認定:
這不外乎是杰夫森要露一下自己的辯才罷了。
“不過,我要知道的是——既然正如你自己所說的,你很愛奧爾登小姐,而且發展到應該通過婚姻形式而成為一種正當關系——那到底怎么搞的,你對她如此缺乏責任感或則說缺乏感激之情,居然為了這位某某小姐而頓時產生了拋棄她的念頭呢?現在,告訴我們,究竟是怎么搞的?這我倒是很想知道。而且,我深信,陪審員他們也很想知道。你那感恩的意識上哪兒去了?你那道德上的責任心又上哪兒去了?難道說這些東西你一丁點兒都沒有嗎?我們倒是很想知道。”
說真的,這才是真正的反詰問——矛頭對準自己一方的證人。不過,杰夫森所說的并未越出他的權限范圍,所以,梅森也就不好加以干預。
“嗯……”說到這里,克萊德遲疑了一會兒,說話開始支吾起來,仿佛這些問題事先并沒有關照過他應該如何回答似的。他看起來好象是實際上也真的是在想方設法要把這一切都解釋清楚。要知道,盡管本來他早就應該把這答案記住了,但在法庭上真的碰到這個問題,而且又是在萊柯格斯時總讓他心慌意亂的老問題,他也就記不清楚應該怎么按照人家關照過他的口徑來回答了。相反,他只好轉彎抹角地摸索了好半天,最后才這樣開了腔,說:
“事實是這些事我壓根兒還沒有去想呢。在我跟她相遇以后,我就再也不可能去想了。有時,我也曾經努力去想過,可是結果呢,我什么都想不出來。我覺得自己需要的只是她,而再也不是奧爾登小姐了。我知道這樣是要不得的——是的,當然羅,要不得的——并且,我還為羅伯達感到難過——不過,盡管這樣,好象我還是什么辦法也沒有。我心里想的只能是某某小姐。而且,盡管我作過多大努力,我還是不能像過去那樣惦著羅伯達了。”
“你這是說:你并沒有由于這個原因而讓自己良心上覺得痛苦嗎?”
“不,先生,我是覺得痛苦的,”克萊德回答說。“我知道我自己做得不對,因而使我不管對她也好,對我自己也好,都感到非常苦惱。但是,不管怎么說,好象我還是沒有別的更好辦法。”(他這是在重復念叨杰夫森事前替他擬定好的答話;這些話他頭一次看到時覺得十分真實。他內心也感到有點兒痛苦。)
“那后來呢?”
“嗯,后來她開始嘀嘀咕咕了,怨我不象過去那樣常去看她了。”
“換句話說,你開始不睬她了。”
“是的,先生,是有一點兒——但并不是完全不睬她——不是的,先生。”
“嗯,當你發現自己如此迷戀這位某某小姐的時候,你在舉止談吐上有過哪些表現?你有沒有找過奧爾登小姐,說你再也不愛她了,你愛的是另一個女人?”
“不,我可沒有。那時候從來也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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