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選陪審團成員,梅森和貝爾納普花了整整五天時間。不過,到最后,負責審問克萊德的那十二個人,終于宣誓開始履行他們的職責了。而且都是這么一些人:一些古里古怪、頭發花白,或是肌膚曬黑、滿臉皺紋的莊稼漢,和鄉下雜貨鋪掌柜,他們里頭還有一個推銷福特汽車的經紀人、一個托姆?狄克遜湖上的旅店老板、一個漢堡綢布店在布里奇伯格的推銷員,以及一個常駐在草湖以北珀丹、專跑碼頭的保險公司推銷員。而且,他們除了一人以外,全都結過婚。再說,他們除了一人以外,即使不是很講道德,至少也是全都篤信宗教。而且,他們在履職以前早就深信不疑:克萊德犯了殺人罪。但因為他們幾乎一致認為自己為人正直,不偏不倚,又都樂于在這么一個轟動的案子中出任陪審員,所以,他們深信自己對提請他們注意的事實都能公正地作出處置。
于是,他們就全體起立,宣了誓。
梅森馬上站了起來,開口說:“陪審團的先生們。”
克萊德和貝爾納普、杰夫森都是兩眼直瞅著他們,暗自納悶,真不知道梅森開頭這一指控會給他們造成什么印象。因為,在這樣特殊情況之下,恐怕怎么也找不到比他更有能耐、更富有魅力的檢察官了。這對他來說是絕好機會了。整個美國公民的眼睛不是都在注視著他嗎?他相信確是這樣的。這好比某個導演突然大聲喊道:“打開燈光!開拍!”
“毫無疑問,在過去這個星期里,你們很多人有時就弄得精疲力竭、困惑不解,”梅森開始說。“因為,本案的各位律師對選出你們十二個人的那張陪審員名單持特別審慎的態度。要找出十二個人來,把這個駭人聽聞的案子里所有搜集到的事實遞交給他們,讓他們根據法律所要求的公正立場和高明的見解來加以衡量,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我來說,我之所以采取審慎的態度,先生們,只是出于一個動機:要伸張正義。無論惡意也好,還是任何事前偏見也好,都是絕對沒有的。直到今年七月九日,我本人甚至還壓根兒不知道有這么一個被告,也不知道有這么一位被害人,更不知道現在他被指控的罪行。可是,先生們,當我一開頭聽到,一個象被告這樣的年齡,受過這樣的教養,還有這樣的親友關系的人,竟然會被人指控犯下了這類性質的罪行,說真的,我不由得又是震驚,又是難于置信。可是,后來,我卻不能不逐步改變了我的看法。隨后,我不得不把我心里最初那些疑慮永遠給打消了,并從我逐字逐句地看到的大量罪證中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我有責任代表人民提起公訴。
“但是,不管怎么樣,還是讓我們先從事實說起吧。本案牽涉到兩個女人。一個女人已經死了。另一個女人,”(這時,他朝克萊德坐的地方轉過身來,用手指著跟克萊德坐在一起的貝爾納普和杰夫森那邊)“由于征得原告及其律師和被告一方及其辯護律師同意,在這里就不提她的尊姓大名了。因為,讓她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是沒有什么好處的。事實上,原告及其律師準備提出的每一句話、每一項事實,其唯一的目的,現在我向你們聲明,就是:根據我們州里的法律以及被告受到指控的罪行,使真正的正義得到伸張。真正的正義,先生們,真正的,而且又是公正的。不過,要是你們并不是根據本案證據公正地辦事,作出正確的判決,那末,紐約州的人民以及卡塔拉基縣的人民將會呼冤喊屈,而且還是嚴重的呼冤喊屈。因為,正是他們寄厚望于你們,期待你們正確說明你們對本案的論證和最終判決。”
說到這里,梅森頓住了一會兒,接著就引人注目地轉過身來,沖著克萊德,不時用右手的食指指指戳戳說:“紐約州人民的控告,”(說話時他特別加重了這個字眼,仿佛讓這個字眼兒如同雷霆萬鈞一般發出巨響)“這個囚犯——克萊德?格里菲思犯了殺人罪。人民控告克萊德蓄謀已久,并以惡毒、殘忍、欺騙的手法,殺害了羅伯達?奧爾登,然后企圖讓世人永遠不知道羅伯達?奧爾登的尸體下落,從而逍遙法外。這個羅伯達?奧爾登,是多年來住在米米科縣比爾茨村的一個農民的女兒。人民控告,”(這時,聽了杰夫森交頭接耳的悄悄話,克萊德盡可能舒坦地靠在椅背上,泰然自若地望著那個兩眼正盯住他的梅森的臉)“這個克萊德?格里菲思,甚至在他犯下這一罪行以前,就陰謀策劃了好幾個星期,然后按照事先擬定的惡毒而又殘忍的方案付諸行動。
“紐約州的人民在告發這些事實時,將準備向你們遞交每一件事實的證明。你們將了解到許許多多事實,這些事實唯一的審判人,將是你們,而不是我。”
說到這里,他又頓住了一會兒,換了一下站立的姿勢。急不可待的聽眾也都俯身向前簇擁著,如饑似渴地聽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眼。這時,他舉起一只手,富于戲劇性地把他鬈曲的頭發往后一捋,繼續說道:
“先生們,我并不需要很長時間就能說清楚——而你們在聽審本案時,也不需要花多少時間都能了解到:慘死在大比騰湖底下的姑娘,究竟是哪一種人。她的整個一生總共只活了二十年,”(其實,梅森心里也很清楚她今年是二十三歲,比克萊德大兩歲)“凡是認識她的人,誰都沒有對她的人品說過一句壞話。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說,在本法庭上也決不會有人對她提出什么不好的證據來。大約在一年前——七月十九日她來到萊柯格斯市,想靠她自己的雙手來贍養她的家庭。”(這時,整個法庭大廳都聽得到羅伯達的父母、弟妹的啜泣聲)“先生們,……”梅森接著詳細介紹了羅伯達的一生:從她最初離開老家,跟格雷斯?瑪爾住在一起,到后來,她在克拉姆湖上同克萊德相遇。由于他的緣故,她跟她的女友、還有自己的保護人牛頓夫婦都鬧翻了,并且聽從了克萊德要她一人單獨住開的意見,就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梅森還講到羅伯達怎么向她的父母隱瞞了這一令人懷疑的遷居真相,最后終于受了克萊德的騙——她從比爾茨寫給他的那些信,把這件事的整個發展過程都說得很詳細。這時,梅森又同樣巨細不遺地講到克萊德,和他一心向往萊柯格斯上流社會,以及對那個又有錢、又美麗的某某小姐發生了興趣。由于這位小姐純屬天真和善良(雖說對他有些著了迷)的表示,便使他覺得自己可望高攀跟她結婚。因此,盡管這位小姐本無此意,卻在他心中激起了一種情欲;而他對羅伯達的態度和感情之所以突然改變,原因也就在這里。其結果,(這事據梅森說,他一定會加以揭示)
就是謀害羅伯達致死。
“可是,”說到這里,他突然惹人注目地大聲嚷道。“我揭發了此人所有問題,那末,此人究竟是怎么樣一個人呢?現在他就坐在你們面前!也許,他的父母都是窩囊廢,他本人就是貧民窟里的產物吧?——這樣的人對于一種正當、體面的生活該有哪些價值和責任,從來都不可能會有正確的認識。那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嗎?不,恰好相反。他的父親,和萊柯格斯最著名的大型企業之一——格里菲思領子襯衫公司老板都是本家。他本人窮——是的——這是沒有疑問的。不過,他并不比羅伯達更窮——可她后來窮并沒有使她的人品受到什么影響。他的父母在堪薩斯城,在丹佛,而在這以前,還在芝加哥,在密執安州的大瀑布,看來都是充當雖然沒有得到圣職但自愿傳道、勸人信教的傳教士。據我從各方面收集的情況來看,他們確實都是篤信宗教、循規蹈矩的正派人。可是眼前這個人,是他們的大兒子,本來他是應該以父母為榜樣,深受鼓舞;哪知道他很早就拋棄了自己的親人,去追求浮華的生活。后來,他到堪薩斯城一家有名的旅館——格林-戴維遜大酒店當了一名侍應生。”
隨后,梅森進一步說明:克萊德從來就象是一塊滾石——也許是由于脾氣特別怪,他寧愿到處漂泊流浪。后來呢——梅森又繼續介紹說,克萊德在他伯父有名的萊柯格斯工廠里擔任要職,負責主管一個部門。然后,他就慢慢地進入了屬于他伯父及其子女們的上流社會,他的薪水足以使他能在萊柯格斯市優美住宅區租下了一個房間,而被他殺害的那個姑娘,卻住在窮街陋巷一個寒傖的房間里。
“可是直至今日,”梅森繼續說道。“為什么有人在大肆渲染,說什么這個被告年紀還很輕呢?”(說到這里,他不由得輕蔑地一笑)“他的辯護律師們以及其他一些人,在各報刊上一遍又一遍地都管被告叫小伢兒。可他并不是小伢兒呀。他是長了胡子的成年人。論社會地位和所受的教養,他呀比你們陪審員席上哪一位都要高出一籌。他哪兒都去過。在各大飯店、俱樂部,以及跟他有密切關系的萊柯格斯上流社會里,他一直跟體面、大方的,甚至杰出的知名人士應酬周旋。嘿,說實話,就在兩個月以前他被捕的時候,他還是本地區引為驕傲的上流社會里時髦青年男女來此避暑的游客之一哩。要記住這一點!他的頭腦是成熟了的,絕對不象是小伢兒那樣還沒有成熟。它是非常和諧,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先生們,正如本州馬上就要加以證明那樣,”梅森接下去說,“克萊德剛到萊柯格斯才四個月,這個已故的姑娘就進入了由他主管的那個部門,也就是說,在被告手下打工。而在這以后只不過兩個月,他就騙她從她在萊柯格斯寄住的這個可敬而又虔信宗教的人家,搬到另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住所,從被告的觀點來看,遷入新居的最大好處,是他在這里可以行動秘密,又因地點隱蔽,不會被別人察覺,以達到他對這個姑娘早已有了的邪惡目的。
“格里菲思公司廠里有一個廠規——正如稍后我們會給你們加以詳細說明那樣,這個廠規可以說明許多問題——就是說:不論哪一個高級職員,或是主管哪一個部門的負責人,絕對不準跟他手下的女工,或是在本廠打工的其他女工,在廠內或是廠外有任何來往。這種來往對那個著名大公司里的女工們,不論是在道德上,或是在名譽上,都沒有什么好處,所以是絕對不許可的。這個人剛到那里不久,廠方很快就把這個廠規告訴了他。可是,請問這個廠規管住了他沒有?他伯父最近對他的關照有沒有管住他呢?一丁點兒都沒有。從一開頭起就鬼鬼祟祟!鬼鬼祟祟!誘奸!誘奸!在莊嚴的、高尚的婚姻關系以外,秘密地、故意地、不道德地、不合法地、被社會所譴責和不容地同她私通!
“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先生們!可是,他跟羅伯達?奧爾登之間有著這么一種關系,在萊柯格斯等地是不是人人都知道呢?沒有一個人知道!據我了解,在這個姑娘慘死以前,甚至連有點兒知道這種關系的知情人,也是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你們不妨想想看!
“陪審團的先生們,”說到這里,梅森的話里聽得出有一種幾乎令人肅然起敬的語調。“羅伯達?奧爾登是真心實意地愛這個被告的。她對他傾心相愛,她給他的那種愛,乃是人類智慧和人類心靈中至高無上的奧秘,不管它堅強也好,還是軟弱也好,它對羞恥——乃至于天罰——的恐懼,都可以置之度外。她是一位莊重、善良、真正富有人情味的姑娘——一個熱情奔放的可愛姑娘。而且,只有寬宏大量、肯信賴人和自我犧牲的人,才能象她那樣傾心相愛。而且,她就是那樣愛他,因此,到了最后,如同任何一個女人能把一切都給予她心愛的男子一樣,她也把一切獻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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