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記得!他能夠在十步之外吹熄祭壇上的蠟燭。他到過波格丹涅茨么?”
“到過的,他到過。他在那片地上安排了五個農夫。他也到過茲戈萃里崔我的家。因為您知道,他給雅金卡施過洗禮,他非常喜愛她,叫她做小女兒。”
“愿天主將賜福于他,要是他肯把那些農夫留給我的話。”瑪茨科說。
“哦!五個農夫算得什么!叫雅金卡去求他,他一定不會不答應。”
說到這里,談話停頓了一會兒,因為燦爛的太陽已經越過這片黑暗的森林,從粉紅色的沙丘那邊升起來,照亮了周圍的景物。騎士們按照慣例歡呼道:“光榮歸于耶穌基督!”于是畫過十字后,他們就開始做早禱。
齊赫第一個做完,他對他的旅伴們說:
“我希望不久看見你們過得很好。嗨!你們兩人都變了。您,瑪茨科,必須恢復健康。雅金卡會照顧您,因為你們家里沒有女人。誰都能看得出你肋骨中間有一塊鐵。”
他又轉身向茲皮希科說:
“你也出來露露面吧。啊,全能的天主!我記得你小時候常常拉住馬尾巴,爬到馬駒的背上;可現在呢,多雄壯的一位騎士啊!臉相就像個小爵爺;身軀卻像個剛強的男子漢。這樣的身軀甚至能同一頭熊搏斗。”
“一頭熊對他算得了什么!”瑪茨科說。“他比現在年紀還要小的時候,有個弗里西安人管他叫乳臭未干的小孩,他發起怒來,一把就拉掉了那個弗里西安人的胡子。”
“我知道,”齊赫插嘴說,“以后你們就打起來了,俘獲了他們的扈從。塔契夫的爵爺把這件事的全部經過都告訴了我:
來了一個非常驕傲的日耳曼人,
卻給揍得眼青鼻腫,進了墳墓。
跳啊!跳啊!”
茲皮希科看著齊赫的瘦長的身材,看著他那瘦瘦的臉上長著一只大鼻子,看著他那含笑的圓眼睛,心里覺得好生奇怪。
“哦!”茲皮希科說,“有這樣一位鄰居,準可以無憂無慮了,但愿天主能使我的叔父恢復健康。”
“有一個快樂的鄰居真是件好事情,因為同一個快樂的人在一起是不會有爭吵的,”齊赫回答,“聽我跟你說吧。你們離開家里已經很久,在波格丹涅茨不見得會很舒服。我不是指農務,農務已經由修道院長去照顧了;他開了一大片森林,并且安排了一些新農夫住在那里。但是因為他常常到那里去,你們會發現食櫥是空的,甚至在屋里,要睡覺板凳沒有一條,干草找不到一束;病人總需要舒服一些。你們最好同我一起到茲戈萃里崔去。我很高興留你們住一兩個月。在這段時間里,雅金卡會照料波格丹涅茨。由她去安排,你們自己不必操心。茲皮希科可以常常到那里去看看農務;我一定去把修道院長請到茲戈萃里崔來,你們可以同他結清賬目。那女孩會好好地侍候您,像侍候父親一樣,生病期間,有女人侍候是最好不過的了。好吧,我親愛的朋友們,你們接受我的邀請么?”
“我們知道您是一位好人,一向是位好人,”瑪茨科感動地回答:“但是您可知道,要是我會因這個傷而死的話,我寧愿死在我自己家里。再說人回了家,就是他老啦,他也能過問過問各種事情,檢查和料理許多其他的事情。如果天主命令我到另一個世界去,那我沒有辦法!即使加意留神,那也是逃不了的。至于不方便嘛,我們在戰爭中已經習慣了。即使是在一束草上睡覺,對于一個在光禿禿的地上睡了好幾年的人,也是愉快的了。我感謝您的好心,如果我不能向您表示我的謝意,天主會許可茲皮希科代我做的。”
以心地和善和急公好義而著名的茲戈萃里崔的齊赫再三邀請,瑪茨科卻堅決婉辭:“如果我一定要死的話,還是死在自己院子里的好!”
好多年來,他一直想要看看波格丹涅茨;因此,既然現在快到家門口了,他非得去看一次不可,哪怕到那里去度過他最后的一夜也好。天主是慈悲的,終究讓他這樣一個重病的人趕到了這里。
他用手拭去了眼瞼下的淚珠,四下看了一陣,說道:
“如果這一帶是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的森林的話,我們今天下午就可以到家了。”
“這些森林現在不屬于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了,而是屬于修道院長了,”齊赫說。
瑪茨科微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
“如果是修道院長的,那末有一天,就要是我們的了。”
“嗨!剛才您還在談到死哩,”齊赫快活地說,“現在卻想比修道院長還要壽長了。”
“不,我不會比他活得長,茲皮希科也許會。”
森林里的號角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齊赫勒住了馬,側耳傾聽。
“有人在打獵,”他說。“等一等。”
“也許就是修道院長。在這里遇見他倒是愉快的。”
“靜一靜!”
這時候齊赫轉身向著他的隨從們喝道:
“站住!”
他們站住了。只聽得號角聲更近了,沒多久,還聽見一陣狗吠聲。
“站住!”齊赫又說了一遍。“他們向著我們這邊來了。”
茲皮希科跳下馬來,喊道:
“把石弓給我!這野獸也許會向我們沖來!快!快!”
他從仆人手里把石弓一把搶來,把它撐在地上,用小腹壓了下去,身子彎倒,背脊用力彎下去,像一張弓似的,等他雙手抓住弓弦,就把它搭上鐵鉤,然后安上一支箭,跳進樹林里去了。
“他不用曲柄就拉開了石弓!”齊赫低語說,他對這樣大的力氣感到吃驚。
“嗬,他是個有力氣的孩子!”瑪茨科自豪地回答。
這時候號角聲和狗吠聲越來越近了;突然間,樹林的右面發出一陣沉重的踐踏聲,夾雜著叢林里樹枝的折裂聲--接著,叢林里沖出來了一頭毛茸茸的長角老野牛,龐大的頭低垂著,眼睛充血,氣喘吁吁,煞是可怕。它沖到路旁一道水溝跟前,一下子就跳了過去,落地的時候前腳跌倒了;但它立刻又站了起來,眼看就要消失在路那邊的叢林里了,不料就在這當兒,石弓的弦嗖的一聲,發出一陣唿哨似的箭聲,這頭野獸后腳一仰,豎起身子,在原地打轉,接著猛然吼叫起來,就像遭到了雷擊似地倒在地上。
茲皮希科從一棵樹后露出臉來,又拉開石弓的弦,準備再射一箭,于是悄悄走近那倒在地上卻還在用后腳刨土的野牛。
但是看了它一眼之后,他從容地轉向自己的扈從們,遠遠向他們喊了起來:
“我這一箭射得很猛,它已經受了重傷。”
“你真了不起!”齊赫一面策馬向他趕過來,一面說。“一箭就射中了!”
“就是因為隔得近,速度又快。您瞧;不但箭頭的鐵,連箭身都整個兒射到它左肩骨下面去了。”
“這附近一定有獵人,他們會來要這頭野獸的。”
“我不給!”茲皮希科答道。“我是在路上打死它的,這條路又不是私產。”
“如果路是修道院長的呢?”
“那就讓他拿去吧。”
這時候從森林里跑出來一二十條狗,一看見這野獸,就尖叫著向它沖了過來。
“獵人們馬上就要趕來了,”齊赫說。“瞧!這不是他們么,不過他們還沒有看見這頭野獸哩。站住!站住!這里來!這里來!野牛倒在這里,倒在這里!”
齊赫突然不作聲了,用手遮著雙眼,過了一會兒才說:
“天啊!這是怎么回事啊?是我眼花了呢,還是我的幻覺呢?”
“前面有個人騎著一匹花斑馬來了,”茲皮希科說。
齊赫立刻喊了起來:
“耶穌基督啊!這一定是雅金卡!”
他驟然間高聲叫喊道:
“雅格娜!雅格娜!”
于是他向前沖去;但是不等他的馬邁開大步,茲皮希科已經看見了一個極其奇妙的景象--原來是一個姑娘,像個男人似的騎著一匹黑馬,向他們急馳而來;她手中拿了一張石弓,肩上背著一支刺豬的矛。她的飛揚的頭發上滿纏著蛇麻子的球果;她的臉像曙光似的明媚。她的襯衫胸前敞開著,外面披著一件“舍達克”。她來到了他們跟前,勒住了馬,臉上頓時流露出驚奇。猶豫、快樂的神情;過了好久,她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用一種孩子氣的聲調叫了起來:
“達都羅,達都斯,最親愛的!”
一剎那之間,她從馬上跳下來了,齊赫也下了馬來迎接她;她撲到父親身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好大一陣工夫,茲皮希科只聽見父女兩人的親吻聲和一聲聲愉快的呼喊:“達都羅!”雅古拉!”“達都羅!”“雅古拉!”
雙方的扈從們現在都走近了,瑪茨科也到了;他們父女倆還在一聲聲彼此呼喊著:“達都羅!”“雅古拉!”而且互相親吻著。最后,雅金卡問道:
“這樣說來,您是決定不參加打仗,回家來了么?您身體好么?”
“不去打仗了。我怎么會身體不好呢?你呢?還有小伙子們呢?他們也都好么?一定都很好,否則,你也不會在森林里奔跑了。但是,我的姑娘,你在這里干什么呀?”
“您沒有看見我在打獵么?”雅金卡回答,一面笑著。
“在別人的樹林里打獵么?”
“修道院長允許我的。他還給我派來了幾個有經驗的獵人和一群獵狗哩。”
說到這里,她轉身向仆人們:
“把這些狗趕走,它們會咬破獸皮的!”
然后對齊赫說:
“哦,您回來了,我多么高興!”他們又親吻起來。等親吻好了,雅金卡說:
“我們現在離家很遠了,都是為了追這頭野獸。我們準追了十多英里路啦,馬都跑不動了。這頭長角野牛有多大啊!您看到沒有?它至少中了我三支箭,最后一箭才結果了它。”
“最后一箭結果了它,可不是你的箭,是這位青年騎士把它射死的。”
雅金卡把頭發往后一甩,目光銳利地望著茲皮希科,表情不大友善。
“你知道他是誰么?”齊赫問。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不認識他了,因為他長大了。你也許認得波格丹涅茨的老瑪茨科吧?”
“天主啊!是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么?”雅金卡喊道。
她走到馬車跟前,吻著瑪茨科的手。
“是您么?”
“是呀,是我;我不得不坐在馬車上,因為日耳曼人把我射傷了。”
“什么日耳曼人?不是在跟韃靼人打仗么?”
“仗倒是同韃靼人在打,但是我們沒有參加那場戰爭;我們在立陶宛打過仗,茲皮希科和我。”
“茲皮希科在哪里?”
“你還不認得茲皮希科?”瑪茨科微笑著說。
“那個人就是茲皮希科么?”這姑娘喊道,一面重新望著這年輕的騎士。
“是的,就是他。”
“你得吻他一下,他是你的老朋友啦!”齊赫高興地說。
雅金卡快樂地轉向茲皮希科;但是她突然往后一退,用手掩住了眼睛,說:
“我怕羞。”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茲皮希科說。
“是啊!我們很熟。我記得八年前,你同瑪茨科來訪問過我們,那時候我的媽都拉還給了我們一些蜜漬的堅果,你仗著自己年紀大,還用拳頭打了我,把所有的堅果都吃掉了。”
“他現在可不會那樣了!”瑪茨科說。“他跟隨過威托特公爵,在克拉科夫的城堡里待過,已經學會了宮廷的禮節啦。”
但是雅金卡現在卻在想別的事,后來才向茲皮希科問道:
“那末是你射死這頭長角野牛的了?”
“是的。
“我們得看看箭在哪里。”
“你看不見的,箭射進它的肩胛骨下面去了。”
“安靜些,別吵嘴,”齊赫說,“我們都看到他射死這頭長角野牛的,我們還看見他更出色的本事哩:他不用曲柄就能拉開石弓。”
雅金卡第三次望了望茲皮希科,這一回還帶著驚奇的神情。
“你不用曲柄就能拉開石弓么?”
茲皮希科發現她聲調中有些懷疑的意味,便把松了弦的石弓撐在地上,一眨眼間就把它拉開了;接著,為了要表示他熟悉騎士禮節,他一腿跪下,把弓遞給雅金卡。但是這姑娘并沒有從他手里接過弓來,卻突然臉紅耳赤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連忙扣起她在騎馬飛馳時被風吹開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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