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這一行人就這樣出發了——伯利和厄爾?紐科姆去沙隆,設法進一步搜集有關克萊德星期五到達這里并去克蘭斯頓家別墅等情況,同了解他行蹤的知情人進行談話,而且發傳票訊問他們。海特去三英里灣,負有同樣的使命,約見天鵝號船長穆尼和那三個人。梅森偕同執法官及其助手們,乘坐一艘包租的快艇,按照現已查明的、剛動身的露營隊伍所走的路線,跟蹤追尋,要是跟蹤對象沒有找錯,先到小魚灣,再從那里直奔熊湖。
星期一早上,正當羊角灘這一撥年輕人撤了營帳,往東移至十英里開外的隱身灘時,梅森、斯萊克及其三名助手,才趕到了前一天早上早已撤走的宿營地。在那里,執法官跟梅森磋商以后,便分頭乘坐從這里僅有的幾戶居民那兒征集到的小劃子,梅森和第一助手克勞特沿南岸進發;斯萊克和第二助手西塞爾,則沿北岸進發;那個恨不得一下子抓住兇犯用手銬把他銬起來的年輕人斯溫克,這次打扮成一個孤獨的年輕獵手,或是林區居民,從湖心徑直往東頭劃去,尋覓隱約可見的煙火、帳篷,或是正在閑逛的游人。他滿懷了不起的夢想,其中之一就是要親手把殺人犯逮住——“克萊德?格里菲思,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殊不知來自梅森和斯萊克的命令,讓他傷心極了:命令他走到最前哨,一發現任何跡象,不要打草驚蛇,馬上回過頭去,到兇犯大概聽不到的遠處,用他那支八響連發槍開一槍。誰離得最近,就先回一槍,然后趕快沖他那個方向飛奔過去。但是,他無論如何不能單獨捕捉犯人,除非發現有外貌酷肖克萊德的可疑人物乘船或是步行,企圖逃跑。
就在這一時刻,克萊德和哈利?巴戈特、伯蒂娜、桑德拉一起乘坐一只小劃子,跟船隊其他幾只小劃子一起向東悠然劃去。克萊德還頻頻向后張望,心里老是在納悶。要是此刻有警官等人已經到達沙隆,一路跟蹤追尋他,追捕到了這里呢?因為他們只要一知道他的名字,要了解清楚他的去向,難道還會有困難嗎?
不過,他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呀。各報那些新聞報道,不就是證明嗎?為什么他老是這么擔心呢?特別是在這次無限美妙的出游中,他跟桑德拉終于又歡聚到一起了。再說,即使現在沿湖邊往東駛去,一直來到了熊湖對岸那家旅館,經過一片荒無人煙的樹林子,他不是可以溜進去——再也不回來嗎?星期六下午不是他無意中問過哈利?巴戈特等人,從熊湖的東頭往南或是往東有沒有路嗎?他不是早就打聽清楚那兒是有路的嗎?
他們終于在星期一正午,到達了隱身灘。這是此次露營活動的主事者心目中第三個風光綺麗的景點。克萊德幫著把帳篷再搭建起來,姑娘們便在附近玩兒。
不料就在這個時刻,年輕的斯溫克在羊角灘宿營地發現了岸上篝火留下的灰燼。他象一頭覓食的野獸,急巴巴、興沖沖走過來,再察看了一遍,很快地駕著小劃子朝前駛去。過了一個鐘頭,梅森和克勞特也巡查來到了這里,但只是匆匆地投以一瞥,因為獵物顯然早已逃往遠處了。
可是,斯溫克劃得比較快,四點鐘就到達了隱身灘。他發現遠處湖面上有多達五六個人,便馬上掉過頭來,朝相反方向退回去,打算發出必要的信號。他往后走了兩英里地,才開了一槍。梅森和執法官斯萊克先后都開槍接應他。兩路人馬都聽見了,就趕快往東頭劃去。
在湖面上的克萊德——身邊正偎著桑德拉——一聽到槍聲,馬上就心慌了。頭一槍就是個壞兆頭!接著又響起兩槍——響聲更遠,但好象是回答頭一槍的!在這以后,好一片可怕的沉寂呀!這是怎么回事?哈利?巴戈特還打趣說:“目前是禁獵季節,小伙子們,你們聽聽有人卻在打獵,是不是?這是違法的,可不是嗎?”
“嘿,你們得注意!”格蘭特?克蘭斯頓高聲說。“下面那些野鴨子是我的。別驚動它們。”
“要是人家槍法跟你差不離,格蘭特,那他們怎么也驚動不了這些野鴨子的,”伯蒂娜插話說。
克萊德真想笑,可他還是朝槍聲那個方向張望,屏住氣傾聽著,有如一頭被圍捕的野獸。
現在究竟是哪種力量促使他離船上岸,換上衣服就逃跑?快呀!快呀!到自己帳篷里去!到樹林子去,快呀!最后,他聽從了這個聲音,趁眾人沒有注意,急匆匆走進自己帳篷,換了一件素藍工作服,戴上一頂他手頭還留著的鴨舌帽,就從帳篷后頭溜進了樹林子——一直來到了遮人耳目的地方,他才好好思索應付對策。不過,他總是安全地戴身在樹林子深處,讓湖面上不能直接看見他,因為害怕——因為害怕——有誰能斷定,這幾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桑德拉呀!她在星期六、昨天和今天說過的那些話呀。他還沒有鬧清楚,這些槍聲的由來,就可以這樣離開她了嗎?他真的可以嗎?她的親吻呀!她對未來所說的那些溫馨的話兒呀!要是他一去不回來,那她——還有許多別人——又會有什么想法?沙隆等地的報紙,一定會議論他的突然失蹤,從而認定他就是克利福德?戈爾登或是卡爾?格雷厄姆!可不是嗎?
他一轉念又想到——這些恐懼可能是毫無根據的——也許只是過路獵人在湖上或則在樹林子里偶爾打幾槍罷了。接著,他遲疑了一會兒,心中暗自展開了辯論:到底是往前走呢,還是駐步不前。可是,啊,這些高高的、象擎天柱似的松樹,多么令人感到安謐!走在地上那些象毯子似的棕色針葉堆里,既柔軟,而又聽不見腳步聲——一叢叢密密匝匝的矮樹底下,可以躺下來,躲藏在那里,一直到天黑。隨后,再往前走去——再往前走去。可他還是往回走了,心想回到宿營地,看看有沒有什么人來過。(他不妨就說是去散散步,在樹林子里卻迷了路。)
不過,大約就在這時,梅森、斯萊克和所有其他人員,躲在宿營地以西至少有兩英里地的樹林子深處,碰頭商量對策。結果,就在克萊德踟躇不前,后來回到帳篷不遠處時,梅森已由斯溫克駕著劃子,到達了宿營地。他問還在岸邊的那些人,這里有沒有一位名叫克萊德?格里菲思的先生,可不可以見見他。哈利?巴戈特離他們最近就回答說:“是啊,當然可以羅。他正在附近什么地方呢。”斯圖爾特?芬奇利大聲招呼道:
“喂,格里菲思!”可就是沒有回答的聲音。
克萊德離岸邊已相當遠,聽不到呼喊聲。可他還是朝宿營地走回來,真的,走得很慢,很小心。梅森認定可能他是在附近某個地方,當然還不會聽到什么風聲,所以便決定等幾分鐘再說——他關照斯溫克退到樹林子里去,要是碰巧遇見斯萊克等人,便轉告他派一個人沿著湖岸往東,另一個人則往西走去,他——斯溫克自己跟剛才那樣坐船往東,到湖對岸的旅館去,到了那里就可以通知大家有一個嫌疑犯正潛伏在這個地區。
這時,克萊德已經走到宿營地以東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了。不知怎么總是有一個什么聲音對他低聲耳語說:逃跑吧,逃跑吧,不要一再踟躇不前了!可他還是遲疑不定,心里惦著桑德拉,惦著這美妙的生活!難道說他就這么一走了之嗎?他又自言自語道,他要是不留下來,而是走了的話,可能他又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要知道,萬一這些槍聲壓根兒什么事都沒有——只不過是獵人們打獵的槍聲,跟他此事毫不相干——可是卻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斷送了,那怎么辦?不過,最后,他又回過頭來,自言自語道,也許最好暫時先不回去,至少在天色很晚以前——也就是說,在天黑以前切莫回去——看看這些奇怪的槍聲究竟意味著什么。
可是,他又默默地、遲疑地駐步不前,只聽見夜鳴鹀和林中金翅雀嘰嘰嘁嘁地在叫。他往四處窺望,心情緊張地東張西望。
驀然間,離他只不過五十英尺開外,就在他面前那條高大的樹木組成的長長的通道里,飛快而又悄悄地沖他走過來一個蓄小胡子、頗似林區居民的那類人——此人瘦高個兒,目光敏銳,頭戴一頂棕色呢帽,他那皮包骨的身上空落落地穿著一件破舊的棕灰色衣服。此人一面走過來,一面突然大聲呼喊,嚇得克萊德渾身血液一下子都涼了,呆若木雞似的站在原地不動。
“等一等,先生!不許動。你的名字不就是克萊德?格里菲思嗎,是嗎?”克萊德發覺這個陌生人犀利的審訊似的目光,而且,此人已經掏出左輪手槍,高高地舉了起來,站立在克萊德面前。此人言出如山的權威口吻,頓時使他寒冷徹骨。難道說他真的就這樣給逮住了嗎?難道說執法的警官真的來抓他了嗎?老天哪!現在已沒有希望逃跑了!剛才他干嗎不往前走呢?啊,干嗎不走?他一下子渾身無力,瑟瑟發抖了。可他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正想回答說:“不是!”不過,因為他腦際忽然有一個比較明智的念頭掠過,就回答說:“怎么啦,是的,那是我的名字。”
“你跟西頭宿營地的那撥人是在一起的,是吧?”
“是的,先生,我跟他們是在一起的。”
“敢情好,格里菲思先生。對不起,我可不得不掏出左輪手槍來了。我奉上級命令,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務必把你抓起來,就是這么一回事。我叫克勞特,尼古拉斯?克勞特。我是卡塔拉基縣執法官的助手。我這兒有逮捕證。我想,個中原因你也該知道,現在你就得老老實實跟我走,”克勞特說話時,把那支很沉的、嚇人的武器甚至攥得比剛才更緊,而且兩眼堅決地、不容分辯地直盯住克萊德。
“什么呀——什么呀——不——我可不知道,”克萊德有氣無力地回答說,臉色驟然煞白。“不過,如果您手頭有逮捕證,當然,我得跟您走。不過,怎么——怎么——我可不明白,”他說這句話時,聲音開始有點兒發抖了。“為——為什么您要逮捕我?”
“你不明白,嗯?星期三或是星期四,你沒有碰巧到過大比騰、草湖,嗯?”
“怎么啦,沒有,先生。我沒有,”克萊德回答時說了謊話。“有一位女郎,據說是跟你在一起的,在那兒淹死了,依我看——是紐約比爾茨的羅伯達?奧爾登。難道說你也一點兒都不知道。”
“怎么啦,我的天哪,不!”克萊德回答說,這時他已神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語。提到羅伯達的真名實姓,還有她家里的地址,竟然如此之快,出之于這個完全陌生的人之口——這可使他嚇懵了。那末,他們全都知道了!他們已掌握到線索了。他的真名實姓,還有她的真名實姓!天哪!“難道說他懷疑我是殺人兇手嗎?”他接著說,聲音很低——猶如在喃喃自語。
“那你還不知道她上星期四給淹死了?難道說當時你沒有跟她在一起嗎?”克勞特先生用一種冷酷的、審問似的、不信任的眼光直盯住他。
“怎么啦,不,當然羅,我可沒有,”克萊德回答說。這時,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在他還沒有想到(或是知道)該怎么辦或怎么說之前,他必須否認一切。
“上星期四晚上,大約十一點鐘左右,你從大比騰到三英里灣的路上,也沒有碰到過三個人嗎?”
“怎么啦,沒有,先生,當然羅,我可沒碰到過。我已告訴過您了,我沒有到過那里。”
“好吧,格里菲思先生,我也沒有別的話好說了。我奉命而來,就是為羅伯達?奧爾登被害一案逮捕你,克萊德?格里菲思。你跟我走就得了。”他掏出一副純鋼手銬來——不外乎是顯顯他的威風罷了——克萊德頓時往后退縮,渾身發抖,如同挨了一頓揍似的。
“您用不著給我戴這個,先生,”他懇求地說。“我希望您別這樣。我一輩子都沒有戴過銬。不上銬,我照樣跟您走就得了。”他依依不舍、滿面愁容地望了一眼那些密密匝匝的樹叢,那些隱蔽的林中深處,剛才他應該奔進去,在那兒就安全無虞。
“那末,好吧,”威風凜凜的克勞特回答說。“只要你老老實實跟我走。”于是,他抓住克萊德的一條幾乎痙攣了的胳臂。“我可不可以向您再問一件事?”他們一塊上路時,克萊德膽小如鼠地低聲問。他一想到桑德拉等人,就覺得他們閃閃發光,令人眩目,而自己卻顯得太渺小了。桑德拉!桑德拉!把一個抓住的殺人犯押回那里去!而且,就讓她和伯蒂娜看見他!啊,不行!“您——您是打算把我帶回宿營地去嗎?”“是的,先生,現在我就是這個打算。我這是奉命辦事。地方檢察官和卡塔拉基縣執法官此刻都在那兒。”
“哦,我知道,我知道,”克萊德歇斯底里地懇求道,這時他那泰然自若的態度幾乎喪失殆盡了。“不過,您能不能——您能不能——只要我老老實實跟您走——您明白嗎,回到那兒,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愿意……您能不能帶我繞過宿營地,不管您想把我帶到哪兒都行。我有一個特殊原因——那就是——我——我,啊,老天哪,我求求您,克勞特先生,這會兒別把我帶回宿營地去——行不行?”
克勞特覺得,這個人仿佛非常軟弱,還有些稚氣——長得眉目清秀,看來相當天真,穿著講究,態度良好——壓根兒不象是他預料中那么野蠻、殘暴的兇犯。說實話此人正好來自他克勞特一向尊敬的那個階級。不過,說到底,也許這個年輕人有勢力很大的社會關系,不是嗎?迄至今日,他聽到過一些說法,表明這個年輕人肯定屬于萊柯格斯名門望族之一。因此,克勞特便覺得不妨稍微顯得殷勤些,回答說:“好吧,小伙子,我也不想讓你太難堪了。反正我可不是執法官或是地方檢察官——就是只管捉人罷了。那兒還有另外一些人,才決定該怎么處置你——我們一到了那兒,你自己不妨問問他們去。說不定他們認為不必把你帶回宿營地去。不過,你的衣物怎么辦?也許都留在那兒,可不是?”
“啊,是的,不過,這可不要緊,”克萊德急匆匆回答說。“我隨時可以去取。我就是現在不愿意回到那兒去,要是可能的話。”
“好吧,那末,就一塊走吧,”克勞特先生回答說。
他們就這樣默默無言地一塊走在那些參天的大樹中間。臨近黃昏時分,兩旁高大的樹干好象形成禮拜堂里肅穆的通道,他們置身其中,有如大教堂中殿里虔誠的信徒;克萊德惴惴不安,而又疲乏不堪的目光,還注視著西頭樹林子后面隱約可見的一抹鉛紅色的落日余輝。
得了殺人犯罪名!羅伯達死了!對他來說,桑德拉也死了!連同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他的伯父!他的母親!宿營地上所有那些人!
啊,啊,老天哪,剛才還有某種東西——反正確實是有過的——一個勁兒要他逃走,但那時候為什么他沒有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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