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最近那些事不免讓他有些遲疑不定,可他還是不由得想到:不管出了什么事,跟他們一塊去那里,豈不是上策嗎?桑德拉那么愛他,該有多美!而且在這里,他不這樣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呢?好讓他離開那一切,可不是嗎——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那個——那個——出事地點。而且,比方說,萬一有人在尋找外貌跟他相象的人——得了,反正他本人不在場,可以避免被人家看到和議論。可是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三個人啊。
不過,他又馬上想到:在沒有確切了解清楚人們有沒有還在懷疑誰之前,他無論如何不能從這里出走。因此,他一到夜總會,趁他獨自一人之際向報攤打聽后,知道在七點鐘或是七點半鐘以前,奧爾巴尼的報紙、尤蒂卡的報紙,或是本地任何一家午后報,都還沒有到。他必須等到那時候,才能得到確切消息。
午飯后,雖然大家去游泳、跳舞,還跟哈利?巴戈特、伯蒂娜回到克蘭斯頓家去——桑德拉則去松樹岬,跟他約定在哈里特家見面吃晚飯——可他心里還是老惦著盡早把那些報紙弄到手。不過,他也明白,除非他運氣那么好,在從克蘭斯頓家去哈里特家的路上順便能把所有報紙都弄到,哪怕是一份也好,不然的話,明天動身去熊湖以前,他還得設(shè)法一清早上這個夜總會去一趟。他非得把這些報紙弄到手不可。他還得了解清楚,特別是有關(guān)一對戀人雙雙溺死一事,至今人們怎么議論,或是開始了緝查沒有。
可他在去哈里特家的路上并沒有買到報紙。報紙還沒有到。他頭一個到哈里特家,那兒也一樣,一份報紙都還沒有。不過過了半個鐘頭光景,他正坐在游廊里跟別人聊天,心里卻在默想著那些事,這時桑德拉先聲奪人說:“喂,各位聽我說!我向你們報告一條最新消息。今天凌晨,也許是在昨天,有兩個人在大比騰湖給淹死了。這是布蘭奇?洛克剛才在電話里告訴我的。她今天正好在三英里灣。她說,那位女郎的尸體已找到了,可是那具男尸還沒有下落。據(jù)她說,這一對男女是在湖的南面某某地方淹死的。”
克萊德頓時為之驚呆,臉色煞白,嘴唇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的不是他眼前的景物,而是相當(dāng)遙遠(yuǎn)的大比騰湖的肇事地點——那些參天的松樹、那吞沒了羅伯達(dá)的黑糊糊的湖水。那就是說,她的尸體已找到了。現(xiàn)在,人們會不會相信他的尸體,如同他設(shè)想過那樣,也已沉入湖底呢?可是,還得仔細(xì)聽呀!盡管他已頭暈?zāi)垦A耍€是非得聽仔細(xì)不可。
“唉,這可太慘了!”伯查德?泰勒說,曼陀林也停下來不彈了。“不會是我們的什么熟人吧?”
“布蘭奇說,詳情她還沒有聽到哩。”
“那個湖我壓根兒就不喜歡,”弗蘭克?哈里特插嘴說。“太荒涼了。去年夏天,爸爸跟我和蘭德爾先生在那兒釣過魚,不過一忽兒我們就走了。那兒太陰森森了。”
“三星期以前,我們還去過呢——您還記得吧,桑德拉?”
哈利?巴戈特找補著說。“您不喜歡那個地方。”“是啊,我記得,”桑德拉回答說。“那地方荒涼得真叫人駭怕。我可想象不到居然會有人上那兒去干啥呀。”
“得了,但愿不是我們認(rèn)識的某某人,”伯查德若有所思地補充說。“不過,一時間不免讓我們大家有點兒掃興罷了。”
克萊德無意識地用舌頭舔舔自己發(fā)干了的嘴唇,咽下了一口水,潤了潤他那早已發(fā)干了的嗓子眼。
“我說,今天各家報紙恐怕還來不及報道這件事吧。有哪一位看過報了沒有?”沒聽到桑德拉開頭那些話的威南特?范特問道。
“報紙還沒有到,”伯查德?泰勒發(fā)表意見說。“再說,大約還來不及報道。桑德拉不是說過,自己剛從布蘭奇?洛克電話里聽到嗎?布蘭奇此刻正在那兒附近。”
“哦,是的,這就說對了。”
不過,沙隆下午出版的小報——《旗幟報》可不是嗎——
會不會有所報道呢?只要今天晚上他能看見就好了!
不料突然又萌生一個念頭!老天哪!現(xiàn)在他才頭一次想到:他的腳印!岸邊爛泥地里,有沒有留下他的腳印呢?當(dāng)時他那么心急火燎的爬上來,連停下來回頭看一看都沒有。不是有可能留下腳印嗎?于是,人們就會循著腳印追尋他——追尋那三個人撞見過的那一個人嗎?克利福德?戈爾登!今天早上坐船上這兒來了!還坐上克蘭斯頓家的車接去他們別墅!還有留在克蘭斯頓家客房里的那套濕衣服!有沒有人趁他不在時到他客房里去察看、檢查、訊問——說不定還把他的手提箱打開過?一名警官?老天哪!那套濕衣服,就在他手提箱里。不過,干嗎至今還放在他手提箱里或是他自己身邊呢?他干嗎不早點把它藏起來——也許干脆裹上一塊石頭,扔到湖里去呢?那也就早已沉入湖底。老天哪!他置身于如此絕境,還在想些什么呀?莫非他還舍不得那套濕衣服?
他站了起來,佇立在那里——說真的,心理上、生理上都凍僵了——他的眼睛一下子驚呆了。他必須離開這里。他還得馬上回到那里去,把那套衣服處理掉——扔到湖里去——藏到屋外樹林子里某個地方!可是——他斷斷乎不能倉卒行事,也不能在大家隨便談起有一對戀人雙雙溺死以后馬上就走呀。這象什么樣子?
他立時又轉(zhuǎn)念一想——不能這樣——要沉著——不露出一點兒激動的跡象——要表示冷淡——不妨還可以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
這時,他鼓足了僅有的一點兒勇氣,走到桑德拉身旁說:“太慘了,嗯?”他的聲音聽起來盡管跟平常差不離,可是如同他的膝蓋和雙手一樣,幾乎快要發(fā)抖了。
“是啊,當(dāng)然羅,”桑德拉轉(zhuǎn)過身來沖著他回答說。“我最不喜歡聽人談到這類事,那你呢?斯圖爾特跟我常到這些湖上閑游,媽媽真的老是擔(dān)心呢。”
“是的,我可知道,”他的話音已變得深沉聽不清了。他幾乎連話兒都說不清了。驀然間,他語塞了。他的嘴唇緊緊地閉成了一條比過去更細(xì)的線,越發(fā)顯得毫無血色。他的臉色也越發(fā)慘白了。
“你怎么啦,這是怎么回事,克萊德?”桑德拉突然問道,一面更加仔細(xì)地端詳著他。“你臉色這樣慘白!還有,你的眼睛也是這樣。怎么回事?是你今天晚上不舒服呢,還是得怪這兒的燈光不好?”
為了小心起見,她回過頭來,先看看別人,然后再看看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切不可象她所說的那副神態(tài),便盡量昂首挺胸,回答說:“哦,沒什么。我說那一定是燈光的問題。當(dāng)然羅,就是燈光問題。昨天,一——一整天,我可太累了,就是這么回事。我說,今天晚上也許我就不應(yīng)該上這兒來的。”接著,他非常勉強地露出一絲怪笑。桑德拉卻非常同情地直瞅著他,喃喃自語說:“他累成這樣了嗎?我的克萊迪,我的小寶貝,昨天他工作了一整天。我的小寶貝干嗎早上不跟我說,可今天又跟我們一塊玩了一整天?要我通知弗蘭克現(xiàn)在馬上送你回克蘭斯頓家嗎?還是也許讓你到他房間里躺一會兒?他是不會有意見的,我知道。要我問問他嗎?”——
她側(cè)過臉來,仿佛要跟弗蘭克說話,可是克萊德給她最后的主意嚇呆了。這時他正打算找個借口離開這兒,便懇切而又顫抖地大聲嚷道:“不,不,親愛的。我——我——求求您千萬不要這樣。一會兒我就好了。要是我真的想去,等一會兒我就上樓去,或者說,也許早一點回去,要是您等一會兒也走,不過只要不是現(xiàn)在就得了。眼前我有點兒不舒服,不過馬上就會好的。”
桑德拉覺得他說話時語調(diào)很不自然,而且?guī)缀跤行琅簿椭缓眠@樣說:“好的,親愛的。反正隨你高興吧。不過既然你不舒服,最好還是讓我關(guān)照弗蘭克送你回去,或是到樓上去。反正他不會有意見的。隨后,再等一會兒——大約在十點半左右——我也告辭了。你可以跟我一塊去克蘭斯頓家。反正我回家以前,先把你還有其他想走的人送回去。這么安排難道說我的小寶貝覺得不好嗎?”
克萊德回答說:“得了,我現(xiàn)在上樓去喝點兒水。”于是,他走進哈里特家許多寬敞的盥洗室里的一間,把門鎖上,坐下來,反復(fù)思考——羅伯達(dá)的尸體已找到,她臉上可能留下一些傷痕,岸邊爛泥地里、沙灘上,也許會有他的腳印;他在克蘭斯頓家的那套濕衣服,樹林子里那幾個人,羅伯達(dá)的手提箱、帽子、外套,自己掉在湖面上那頂沒有商標(biāo)的帽子——他又暗自納悶,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辦。該怎么辦呢!該怎么說呢!現(xiàn)在就下樓去找桑德拉,勸她馬上走,還是留下來受新的折磨?明天各報會披露些什么?什么呀?什么呀?要是報上有什么消息,表明最終有人會被派來抓他,或是表明他跟這件事有牽連,那末,明天還去參加擬議中的露營旅游,是不是明智?還是索性從這里逃跑更加高明些?反正現(xiàn)在他手頭有些錢了。他可以到紐約、波士頓,或是新奧爾良去(拉特勒就在那里)——
可是,啊,不行——凡是有熟人的地方都去不得。啊,老天哪!迄至今日,他對這件事所作出的全盤計劃,該有多蠢!紕漏百出!他一開始就真的好好地盤算過了嗎?比方說,他有沒有真正想到過,在那么深的湖水里羅伯達(dá)的尸體會被找到?可是,事實上,它硬是——那么快就浮起來了——在頭一天——足以證明跟他原來設(shè)想完全適得其反!盡管他在那些旅館登記時寫上別人名字,但由于那三個人和汽船上的那個姑娘告發(fā),會不會現(xiàn)在就追查到他頭上呢?他就得想呀,想呀,想呀!而且,趕快離開這里,趁現(xiàn)在還沒有由于那套濕衣服惹起什么真正性命交關(guān)的事情來以前。
他越發(fā)感到渾身無力,驚恐萬狀,就決定回到樓下桑德拉那里去,向她說明他真的很不舒服,要是她不反對,而又可以安排的話,他自然樂意跟她一塊回去。因此,在十點半鐘,離晚會結(jié)束還有好幾個鐘頭,桑德拉便向伯查德說她覺得不大舒服,請他送她、克萊德和杰爾回家去;不過,明天早上她照樣會準(zhǔn)時跟他們碰頭,一塊去熊湖的。
克萊德雖然在郁悶地思索:他這次早走,會不會是又走錯了,如同這次孤注一擲的行兇計謀,迄今表明似乎每一步都是倒霉透頂,走錯了。最后,他還是登上那艘汽艇,一眨眼就到了克蘭斯頓家別墅。他一到那里,就盡量裝得若無其事地、頗感歉仄地向伯查德和桑德拉告辭,隨后急忙奔進自己房間,發(fā)現(xiàn)那套衣服依然跟他放在那里時一樣——沒有一點兒跡象說明有人進來驚動過他房間里的寧靜氣氛。盡管這樣,他還是心懷疑慮,惴惴不安,把那套衣服取了出來,束成一捆,接著默不出聲地側(cè)耳諦聽和稍等片刻,趁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便從那幢別墅里溜了出去——最后,他篤悠悠地踱著方步,就象只是出去溜達(dá)一會兒似的。接著,他來到湖邊——離那幢別墅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找到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跟衣服捆在一起,就使出渾身力氣,盡量往遠(yuǎn)處湖中扔去。隨后,他跟剛才出來時一樣,默不出聲,沮喪不安地又走了回來,郁悶地在反復(fù)思索著:說不定明天又有什么揭發(fā)呢;要是有人來問他,那他又該說些什么呢?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