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嘟囔著,他眼里和臉上都露出如瘋似狂的劇痛。這時,他側過身來,他那骨瘦嶙峋的身子,步履蹣跚,有如機器人一般朝那間披屋走去--他知道,奧爾登太太正在那兒為明天--星期天--特為準備添加幾道菜。不料一到那兒,他卻停駐在門坎上,沒有膽量再敢往前挪動一步了。孤苦無告的人在那殘忍的、神秘的、冷漠的“生活”的力量跟前露出所有動人哀憐的神情,這時照例在他奧爾登身上顯露無遺!
奧爾登太太扭過頭來,一見他那臉上緊張的神色,她自己那雙手也就無力地耷拉下來了。他眼里不祥的預兆,一下子把她眼里單純、厭煩、困倦,而又寧靜的沉思驅散得無影無蹤了。
“泰特斯!老天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兩手舉向半空,嘴巴半張開著,上下眼皮奇形怪狀地緊閉著,但一下子又猛地睜大,終于喊出了“羅伯達”這個名字!
“她怎么啦?她怎么啦?泰特斯--她到底怎么啦?”他一聲不吭。只是嘴巴、眼睛和雙手,還在慌亂地抽搐著。隨后才說“死了!她給--給淹死了!”說罷,他就整個兒癱倒在房門旁邊一條長凳上。奧爾登太太一時間傻了眼,開頭不明白,過后才完全清楚了,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陡然摔倒在地板上。泰特斯兩眼直望著她,點點頭,仿佛在說:“得了,得了。也只好這樣了。反正她暫時可以不去想這件可怕的事了?!鄙院螅卣玖似饋?,朝她走去,下跪在她身邊,竭力使她身子抬高些。隨后,他慢慢地走出灶間,來到屋子門廊跟前。奧維爾?梅森正坐在傾圮殆盡的石階上,眼望西邊夕照,暗自琢磨著:這個孤苦伶仃、軟弱無能的鄉巴佬,是怎樣把這場災難說給他妻子聽的。他心里甚至真的巴不得這一切完全不是現在這樣--哪怕這么一個案子對他,梅森本人是有利的,也寧可它壓根兒沒有發生。
不料,梅森一見到那個骷髏一般的泰特斯?奧爾登,就馬上一躍而起,搶在他前頭,奔進了披屋。只見奧爾登太太躺在地板上,幾乎跟女兒一樣小巧纖細、柔弱無力,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他就把她擱在自己結實的臂彎里,穿過吃飯間,來到了起坐間,那兒有一張破舊的睡椅,讓她躺臥在上面。他號了一下她的脈搏,隨后連忙去找水,一面還想去找人--找兒子、女兒、鄰居,不管是哪一個都行。可是什么人都看不到。他就急匆匆拿了水回來,往她臉上和手上潑灑了一些水。
“附近哪兒有醫生嗎?”他這是跟下跪在妻子身邊的泰特斯說話。
“比爾茨--有--克蘭大夫。”
“您這兒有沒有--或是附近哪個鄰居有電話嗎?”“威爾科克斯先生,”他指著威爾科克斯家那個方向,不久前羅伯達還使用過他家的電話哩。
“看好她。我馬上就回來?!?/p>
梅森馬上奔出去,打電話找克蘭大夫或是別的醫生。不一會兒,他便跟著威爾科克斯先生和他的女兒一塊回來了。隨后,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頭一批鄰居趕來了,最后克蘭大夫也來了。梅森便跟克蘭大夫商量:今天能不能跟奧爾登太太談一談他專程而來的那個非談不可的神秘案件??颂m大夫對梅森先生那種一本正經辦案的神態印象很深,便認為也許最好還是不妨跟她談吧。
后來,奧爾登太太經過服用海洛因后,所有在場的人又對她低聲哼唱,她的知覺終于慢慢恢復過來,再加上受到很大鼓舞和勸慰,梅森就可以把一些顯得不太嚴重的情況先講給她聽,接下來再問她羅伯達信中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的名字。奧爾登太太只記得有一個人,羅伯達提到過此人曾向她大獻殷勤。僅僅是在圣誕節前提過那么一次。此人就是克萊德?格里菲思,萊柯格斯的富翁塞繆爾?格里菲思的侄子,羅伯達工作的那個部門的經理。
但是,單憑這一些,梅森和奧爾登夫婦頓時感到,當然羅,決不能說明:這么一個大人物的侄子,將被指控為謀殺羅伯達的罪犯。金錢!地位!說實話,梅森在接辦這樣一個案子前,也不由得煞費躊躇。按照他的觀點來看,這樣一個男子跟這樣一個姑娘,社會地位似乎太懸殊了。不過,這事還是有可能的。為什么就不可能呢?既然她象海特所說的長得非常漂亮,那末,象這么一個有穩固地位的年輕人,不是會比別人更有可能對羅伯達這樣的姑娘偶爾也偷偷地獻殷勤嗎?她不就是在他伯父廠里做工嗎?何況她不是很窮嗎?再說,正象弗雷德?海特早已指出過,這個姑娘臨死時與之在一塊的那個人,不管他到底是誰,反正她沒有結婚先跟他同居了。這不正是深諳世故的年輕闊少,對待貧苦少女的典型手法嗎?由于他自己早年受過許多屈辱和打擊,也和那些早已發跡的幸運兒較量過,他覺得上面這個想法就非常令人信服。那些卑鄙下流的有錢人!那些冷若冰霜的有錢人!可是她的父母親,當然羅,還堅信自己女兒的率真和貞潔哩。
進一步向奧爾登太太探詢的結果,僅僅是證實:她從來沒見過這個年輕人,甚至也沒聽說過其他年輕人的名字。她和她丈夫能夠補充的,僅僅是說羅伯達最后一次回家的一個月里,身體一直不舒服--在家里精神萎頓,動不動躺下休息。還有,她寫過不少信,由她交給郵遞員,或是投在下面交岔路口的郵箱里。奧爾登先生也好,奧爾登太太也好,都不知道她這些信是寫給誰的。不過,梅森馬上想到,備不住郵遞員會知道的。還有,在這段時間里,她一直忙著給自己做衣服,至少做了四件。還有,她在家里最后幾天里,接到過好幾次電話--泰特斯聽威爾科克斯說起過,是一個名叫貝克的先生打來的。還有,她動身時,只帶了她來時所帶的那些行李--她的那只小箱子和她的手提包。那只箱子她在火車站打了行李票??墒翘┨厮箙s說不上,她究竟是把它托運到萊柯格斯,還是托運到別地去。
梅森認為貝克這個名字非常重要,他突然計上心來:“克利福德?戈爾登!卡爾?格雷厄姆!克萊德?格里菲思!”這些名字的頭一個英文字母都是相同的;而且,這些名字念起來都是諧音,也很相近,他不由得遲疑了一會兒。如果說這一個克萊德?格里菲思跟這一刑事案件毫無牽連的話,這真是驚人的相似!他恨不得馬上徑直去找那個郵遞員,好好盤問他。
不過,泰特斯?奧爾登這個人同樣很重要,不僅能以見證人的身份去認明羅伯達的尸體和她寄存在岡洛奇火車站的那只手提箱里的東西,并且還可以去勸說那個郵遞員說話不要有任何顧慮。所以,現在梅森便要求泰特斯穿戴齊整跟自己一塊走,并保證說讓他明天就回來。
梅森關照奧爾登太太千萬別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以后,就往郵局找那個郵遞員詢問去了。那個郵遞員果然找到了,經過盤問以后,就面對著泰特斯(這時,他站在地方檢察官身邊,活象一具鍍鋅的僵尸)說:羅伯達最近在這兒小住期間,不但交給過他好幾封信--至少有十二封,也許多至十五封,而且,所有這些信,都是寫給萊柯格斯的某某人,名字叫做--讓他想一想--克萊德?格里菲思--準沒錯,正是這個名字--在那兒留局待領。于是,地方檢察官馬上跟郵遞員一塊到當地公證處,就郵遞員的口供,辦了公證證書。隨后,他跟自己辦公室通了電話,得知羅伯達的尸體已運到布里奇伯格;于是,他就盡快驅車趕到了布里奇伯格。他一到那兒,就跟泰特斯、伯頓?伯利、海特、厄爾?紐科姆一起,來到了尸體跟前。幾乎瘋了的泰特斯兩眼直盯住他女兒的遺容時,地方檢察官心里就斷定:第一,她確實就是羅伯達?奧爾登;第二,據他看來,她究竟是不是象在草湖旅館登記時所表明,就是那種輕率跟人發生關系的淫蕩女人呢?不,他斷定自己對她并沒有這么樣的看法。這是一起狡猾、惡毒的誘奸謀殺案。咳,這個惡棍!居然至今還逍遙法外。這件事的政治意義在梅森心目中幾乎已被對所有富人的憤怒和憎恨所取代了。
這次見到死者,是晚上十點鐘,在盧茲兄弟殯儀館大廳里。泰特斯?奧爾登下跪在女兒身邊,無比激動地抓起她那雙冰冷的小手,捂住他的嘴,兩眼飽含強烈抗議地直瞅著她那棕色長發襯托下仿佛涂了蠟的臉蛋兒。對當時的情景很難作出不帶感情色彩的或則甚至是合法的論斷。所有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泰特斯?奧爾登給這個場面又增添了戲劇性的氣氛。正當盧茲兄弟殯儀館里的人和他們相鄰汽車行里的三個朋友,還有布里奇伯格《共和黨人報》派往現場的代表埃弗雷特?比克爾、《民主黨人報》的編輯兼發行人薩姆?塔克森,站在通往盧茲兄弟殯儀館汽車間的邊門外,從人群頭上或是擠在人堆里吃驚地張望時,泰特斯猛地站了起來,瘋狂地沖向梅森,大聲嚷道:“地方檢察官先生,您可要把這兇犯惡棍找出來,讓他也得吃苦頭才是。要知道我這個純潔、善良的姑娘吃過多大苦頭呀。明擺著她就是給人殺死的--除了這兇手以外,誰也不會帶她到那么一個湖上去,并且還砸了她。她確是給砸過了的,這誰都看得出來?!彼鎸λ撬廊サ墓媚锎蛑謩荨!拔覜]有錢去控告這么一個惡棍。不過,我會扛活的。我會把我的莊稼地賣掉?!?/p>
他說話時聲音也嘶啞了。他又想回到羅伯達身旁時,差點兒要摔倒。奧維爾?梅森被這位父親矢志報仇的悲壯心情所激動,便走上前去,大聲說道:“走吧,奧爾登先生。現在我們才知道這死者就是您的女兒。我在這里鄭重宣告,你們全體先生都是這次驗尸的見證人。將來要是證明您那不幸的女兒確實是被人殺害的,那末,奧爾登先生,我,作為本縣地方檢察官,將忠實負責地向您保證:我決不會吝惜自己的時間、金錢,或是精力,一定要把這個惡棍抓住法辦!要是卡塔拉基縣法院深孚眾望,對此,我是深信無疑,那末,您盡管放心把他交給我們本地法院選定的陪審團就得了。而您也就用不著把您的莊稼地賣掉了。”
由于他感情深摯(盡管有些過于激動)以及無比震驚的觀眾也在現場,梅森先生就充分發揮了他那最富有雄辯力的演說才能。
承包本縣驗尸所業務的盧茲兄弟殯儀館掌柜之一--埃特,也被感動得大聲嚷了起來:“敢情好,奧維爾。我們最需要象您這樣的地方檢察官?!卑8ダ滋?比克爾也大叫大喊:“好好干吧,梅森先生。到時候,我們大家齊心一致支持您。”還有弗雷德?海特和他的助手,也被梅森那種戲劇性的言詞及其繪聲繪色,甚至富有英雄氣概的動人表現深為感動,好不容易挨擠了過來。海特抓住了他朋友的手,厄爾大聲嚷道:“我們也支持您,梅森先生。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力干。還有,別忘了她寄放在岡洛奇火車站的手提箱,此刻已在您辦公室了。兩個鐘頭前,是我交給了伯頓?!?/p>
“是的,您說得不錯。我差點兒把那忘了。”梅森大聲喊道。這時,他已經很鎮靜,也很實際;剛才那一陣子滔滔雄辯的熱情,不知怎的已經消融在一片異乎尋常的贊揚聲里了。要知道過去那么多年來他在辦案時,還從沒有受到過象這樣的贊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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