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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悲劇  文/西奧多·德萊塞

第六十章

  轉天早上,正如昨晚他們商量好的那樣--他們倆動身去草湖(照例分開坐在兩節車廂里)。但一到那兒,克萊德大吃一驚,發現草湖的居民原來就很多,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這兒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使他心里感到萬分驚恐不安。因為原來他想象,這兒跟大比騰都是滿目荒涼的景色。可是,他們倆一到這兒才鬧明白,草湖乃是一個小小的宗教組織或是宗教團體--賓夕法尼亞州韋恩布雷納教派--和會眾相聚的避暑勝地。車站對面湖畔,可看到一個禮拜堂和許許多多村落。

  羅伯達馬上大聲嚷道:

  “哦,瞧,這兒還不很美嗎?干嗎不去找那當地教堂牧師給我們證婚呢?”

  克萊德給這突如其來的、令人非常難堪的局面驚呆了,卻不由得馬上說:“哦,當然羅--等一會兒我過去看一看”可他心里正一個勁兒在尋摸種種計謀陷害她。他要先去旅館租定房間,然后帶她出去劃船,而且要長時間滯留在湖上。要是能發現一個特別冷僻、沒人注意的地方可是不行,這兒游客太多了。這湖本來就不夠大,或許湖水也不夠深。湖水是黑色的,甚至是黑糊糊,象焦油瀝青。湖的東岸、北岸,都是好象哨兵站崗似的一排排黑蒼蒼的高大松樹--在他看來,猶如無數披盔戴甲、高度警惕的巨人--乃至于象神話里的吃人魔王--手持矛槍,密集林立--這一切讓他心里感到那么陰郁、驚疑,而又古怪得出奇。但游客還是太多--湖面上游船有十幾條之多。

  這一切--兇多吉少呀。

  這有多難呀。

  可是,耳際卻突然有喃喃而語:從這兒穿過樹林子,是怎么也走不到三英里灣的。哦,不行。這兒往南,攏共有三十英里呢。此外,這湖也并不是荒無人煙--說不定這一撥教友們老是目不轉睛地在觀望他們呢。哦,不--他必須跟羅伯達說--他必須說--但他能跟她說什么呢?就說他打聽過了,這兒是拿不到結婚證書的?還是說牧師出門去了--還是說要有身份證明,可他身邊沒有帶著--或是--或是,得了,得了,反正胡謅一通,只要能穩住羅伯達,等到明兒早上那個時刻得了,從南面開來的火車,便從這兒開往大比騰和沙隆,而在那兒,他們,當然羅,一定舉行婚禮。

  為什么她要這么堅持要求呢?如果不是因為她那么固執地逼著他,他能跟她象現在那樣走東闖西嗎--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他都覺得是在受刑罰--說真的,心靈上沒完沒了地背上了十字架。要是他能把她甩掉,該有多好!啊,桑德拉,桑德拉,要是您紆尊降貴,助我一臂之力,該有多好。那就再也不用撒謊了!再也不用受罪了!再也不用受苦受難了!

  殊不知適得其反,還得編造更多謊話。長時間漫無目的、膩煩透頂地在找尋睡蓮,再加上他心中煩躁不安,頓時使羅伯達厭煩情緒也并不亞于他。他們在劃船的時候,她在暗自捉摸,為什么他對結婚一事會如此冷淡呢。此事本來可以提前安排好,那末,這次旅游就可以,而且也應該宛如置身于夢境一般,但愿--但愿他能在尤蒂卡一切都象她所希望的安排好。可是,這樣期待--推托--活象克萊德這個人的性格,總是那樣搖擺不定、猶豫不決、含糊不清。現在羅伯達又開始對他的用意犯疑了--到底他是不是真的會象他答應過的那樣跟她結婚呢。到明天,或是至多后天,就可分曉了。所以,現在又何必多擔心呢?

  轉天中午--在岡洛奇和大比騰。克萊德在岡洛奇下了火車,陪羅伯達到等候客人的公共汽車那里,一面還勸她說,既然他們要原路回來,她的手提包最好還是存放在這兒。而他呢,因為自己的照相機和準備在草湖上用的午餐點心,通通都塞進了他的手提箱,所以他要帶在身邊--因為他們決定要在湖上進午餐,可是,一到了公共汽車旁,他嚇了一大跳,發現司機正是上次他在大比騰見過的那個導游。要是現在這個導游想起自己見過他,記得他,那怎么辦呢!他不是至少會回想到芬奇利家那輛漂亮的汽車--伯蒂娜、斯圖爾特坐在前座--他本人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格蘭特,還有那個哈利?巴戈特正在車外跟他閑扯淡。

  正如幾周來在他特別驚恐萬狀的時刻那樣,冷汗這時一下子從他臉上和手上冒出來。他究竟一直在想些什么呀?怎樣在擬定自己的計劃?老天哪,要是這一切他都考慮得那么差勁,那么,能指望他應付得了這件事嗎?比方說,從萊柯格斯到尤蒂卡,他就忘了帶便帽,或者至少忘了在買新草帽以前把帽子從手提箱里取出來;又比方說他在去尤蒂卡以前沒有先買好草帽。

  可是,謝天謝地,那個導游并不記得他!相反,那導游只是相當好奇地向他問長問短,把他看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客人:“到大比騰去嗎?頭一回來這兒吧?”克萊德這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但還是用顫抖的聲音回答說:“是的。”稍后,他緊張不安地問:“今天那兒游人很多嗎?”這話他一說出口,便覺得自己簡直發瘋了。要問的事多得很,干嗎,干嗎獨獨問那個呢?啊,老天哪,他這些傻里傻氣、具有自我毀滅性質的錯誤,難道說就永遠無盡無休了嗎?

  這時,他心里委實亂糟糟,連導游回答他的話幾乎都沒聽見;即使聽見,也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不很多唄。依我看,不過七八個人。四日那天,來了三十幾個人,不過大多數昨兒就走了。”

  他們一路開過潮濕的土黃色道路,林立在路旁兩側的松樹真是寂然無聲。多么陰涼,多么靜謐。此刻松樹林里,哪怕是在正午時分,林子偏遠深處依然黑糊糊、朦朦朧朧,透出紫一塊、灰一塊。要是在夜間或是在白天溜掉,哪會在這兒碰上人呢?叢林深處傳來一只樫鳥清脆的尖叫聲,一只原野春雀在遠處枝頭上婉轉啼唱,美妙的歌聲在銀光閃爍的陰影里回蕩著。這輛笨重的帶篷的公共汽車,駛過流水潺潺的小河,駛過一座座粗糙的木橋時,羅伯達見到清澈晶瑩的湖水,不由得驚嘆道:“那兒不是很迷人嗎?克萊德,你聽到銀鈴似的流水聲嗎?啊,這兒空氣多新鮮呀!”

  可她還是馬上就要走向死亡!

  老天哪!

  可是,假定說這時在大比騰--在旅館和游船出租處--有許許多多人,那怎么辦呢?也許湖上都有一些垂釣人,分散在各處垂釣--他們都是孤零零一個人--到哪兒都找不到冷僻隱蔽或荒涼無人的地方,那怎么辦?真怪,他就是沒想到過這一點!說不定這湖遠不是象他想象中那么滿目荒涼--正如今日里游人看來不會少于草湖那邊吧。那怎么辦?

  啊,那就逃走吧--逃走吧--把它忘了吧。這樣緊張他實在受不了--見鬼去吧--這些念頭快把他折磨死了。他怎能夢想自己能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竟然乞靈于如此荒唐、殘酷的陰謀--先把人殺掉,隨后逃走--說得更確切些,是先把人殺掉,然后佯裝好象他跟她兩人都淹死了。可他--真正的兇手--卻又溜回去--過那幸福的生活了。多可怕的計劃呀!不過,要不然又怎么辦呢?怎么辦呢?難道說他準備已久,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難道說現在他要后退嗎?

  這時,在他身邊的羅伯達,始終都在想象仿佛等待她的不是別的,正是婚禮了,也許就在明天早上;現在看看他三頭兩日講起的這個湖上美景,只不過是短暫的賞心樂事罷了。克萊德老是這么講的--仿佛這次郊游遠比他們倆一生中任何其他事情更為重要、更為愉快似的。

  不料這時導游又說話了,而且是沖他說的:“依我看,您打算在這兒住一宿,是吧。我看見您讓這位年輕小姐的手提包留在那兒了,”他朝岡洛奇方向點點頭。

  “不,今兒晚上我們就走--搭八點十分的火車。您送客人上那兒去嗎?”

  “哦,那當然羅。”

  “聽說您常去送客人的--草湖那邊的人對我這么說的。”

  可是,這時他為什么要加上有關草湖的這么一句話呢?他想借此說明:他上這兒來以前,他跟羅伯達是一塊到過草湖呀。殊不知這個傻瓜偏偏還提到“這位年輕小姐的手提包”!還說把它留在岡洛奇。這魔鬼!干嗎他偏要管別人的閑事?干嗎他一看就斷定他跟羅伯達并不是結發夫妻?他果真是這么斷定的嗎?不管怎么說,他們帶了兩只手提箱包,而他的一只就帶在自己身邊,那導游干嗎還會提出這么一個問題來呢?不過,他們倆到底結過婚,還是沒有結過婚--那又有什么關系?要是她打撈不到--“結過婚,還是沒有結過婚”是毫無意義的,可不是嗎?可是她被打撈起來,并且發現她還沒有結婚,那不是證明她是跟別人一塊出走了嗎?當然羅!所以,現在又干嗎要為這事操心呢?

  羅伯達問導游說:“除了我們要去的那一家以外,湖上還有別的什么旅館,或是出租成套家具的房間嗎?”

  “不,一家也沒有,小姐,只有我們這一家。昨天有一大撥青年男女在東岸露宿營帳。我想,離開旅館大約有一英里吧--不過,現在他們還在不在,我可不知道了。今天他們一個也沒看見。”

  一大撥青年男女!老天哪!說不定他們正在湖上--所有的人--都在劃船--或是揚帆--或是干別的什么?可他卻跟她雙雙來到了這兒。也許還有從第十二號湖來的人呢!正如兩周前他跟桑德拉、哈里特、斯圖爾特、伯蒂娜初來時--里頭有些是克蘭斯頓家、哈里特家、芬奇利家等等的朋友,他們上這兒來玩,當然會記得他。此外,在湖的東頭,看來一定還有一條路。由于所有這些情況,加上這一大撥青年男女也光臨此地,看來他這次草湖之行也就白搭了。他這計劃多蠢!這種多么無聊的計劃--至少他早就應該花更多點時間--選擇一個還要遠得多的湖區,而且他本來就應該這么辦--只是因為最近這些天他實在被折磨得夠嗆,幾乎不知道該怎么思考才好。得了,現在他只好先去看看再說。要是那兒游人很多,那他就只好另想辦法,劃到真正荒涼的地點去。或者干脆掉頭就走,還是再回到草湖--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老天哪,他究竟該怎么辦--要是這兒游人很多的話?

  但就在這時,綠樹向前無限延伸開去,一眼望到盡頭,仿佛象是一道綠色森林長廊--現在他已能把那塊草地以及大比騰湖面認出來了。還有面對著大比騰深藍色湖水的那家小客棧,以及它的圓柱游廊,也都看到了。還有湖右邊那座蓋著紅瓦的低矮小船棚,上次他來這兒時就見到過的。羅伯達一見就嚷了起來:“啊,真美,可不是--簡直美極了。”這時,克萊德兩眼望著南邊,正在凝視著遠處暗沉沉的、地勢低的小島,看到只有極少幾個人在那兒--湖上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他心里慌了神,連忙喊道:“是啊,那還用說嘛。”不過,他說這話時卻感到嗓子眼仿佛哽住了似的。

  這時迎面走來的是小客棧掌柜--此人個兒中等,臉色紅潤,肩膀很寬,用最殷勤奉承的口氣說:“您在這兒要待幾天吧?”

  但是克萊德對這一新情況很惱火,給了導游一塊美元以后,就氣呼呼地回答說:“不,不--就只玩一個下午。今兒晚上我們就走。”

  “我說,你們就留在這兒進午餐吧?火車要到八點過一刻才開。”

  “哦,是的--那當然羅。得了,既然這樣,我們就在這兒進午餐。”因為,這時正在度她的蜜月的羅伯達--在她結婚的前一天,而且又在這么一種性質的旅行中--她當然希望在這兒進午餐。嘿,讓這個紅臉兒、胖墩個的傻瓜見他的鬼去吧。

  “那得了吧,讓我來替您拿這手提箱。您就上帳房間登記去。說不定您太太反正也得歇歇腳了。”

  掌柜手里拎著提箱在前頭帶路,克萊德這時真的恨不得一把從他手里把箱子搶過來。因為,他既不打算在這兒登記,也不想把自己的手提箱留在這兒。而且,千萬留不得呀。他要馬上把手提箱搶過來,接著就去租一條游船。可是不管怎么說,到頭來正象博尼費斯所說的,克萊德還是不得不“為了登記而登記”,簽下了克利福德?戈爾登夫婦這一名字--在這以后,他方才重新拿到了他的手提箱。

  一路上這些事,本來就夠他心慌意亂了,可是偏偏還有種種惱人的事紛至沓來,襲上心頭。甚至就在他實現這次冒險的劃船方案前,羅伯達冷不防說,這會兒天很熱,反正他們還回來吃晚飯,所以,她就把帽子、外套都留在這兒--她的那頂帽子上,貼有萊柯格斯布朗斯坦廠家的商標,他早已看見了--這一下子讓他心中又琢磨起來:這頂帽子商標留著好呢,還是干脆把它毀了?可是他決定:也許以后--以后--要是他真的這么辦了的話--那末,帽子上有沒有廠家商標,說不定也就無關緊要了。她要是被打撈起來,反正沒有廠家商標,也都會被認出來的,要是打撈不到,誰知道她是什么人呀?

  這時,他早已方寸大亂,幾乎連自己都鬧不清楚該怎么想、該怎么干,只是拎著自己的手提箱,徑直往租船碼頭走去。隨后,他把手提箱擱在船里,問著船棚的人哪兒風景最好,他想用照相機拍下來。這事問過了--他覺得毫無用處的說明也聽過了,克萊德便攙扶羅伯達上了船(這時,他覺得她仿佛只是個虛無縹緲的影子,踩上了純屬想象中的湖上一只子虛烏有的小劃子),他自己也跟著她跳上了船,坐在小劃子當中,隨手把劃槳操了起來。

  那靜謐的、晶瑩的、彩虹似的湖面,這時在他們倆看來,都覺得不象水,而是很象油--象熔化了的一塊又大又沉的玻璃,擱在地心很深很深的、堅實的地球之上。到哪兒都是微風習習,多么飄逸,多么清新,多么令人陶醉,但又幾乎看不到微風在湖面上吹起漣漪。岸邊的參天松樹,多么柔和,多么軟而密。但見到處都是一片片松樹林--象尖尖的劍戟聳入云霄。樹頂上空隱約可見遠處郁郁蒼蒼的艾迪隆達克斯山脈上峰巒迭起。湖上連一個劃船的人都見不到。岸邊一所房子或一間圓木小屋也沒有。他雖然兩眼尋找導游提到過的那個營帳,可是依然根本看不見他。他屏住氣,傾聽周圍有沒有說話聲--或是這些聲音究竟來自何方。可是,除了他劃船時雙槳發出的噼啪聲,以及后面兩百步外、三百步外、五百步外、一千步外看船棚的人跟導游的對話聲,四下里什么聲音都沒有。“這兒不是多么沉寂、寧靜呀?”羅伯達說話了。“這兒一切好象都是靜悄悄。我看真美,比哪個湖都要美。這些樹多高,可不是?還有那些山。我一路上坐在車上想,那條路多陰涼,多清靜,盡管有點兒高低不平。”

  “剛才你在客棧里跟什么人說過話來著?”

  “怎么啦,沒有;你干嗎問這個呀?”

  “哦,我想也許你可能碰上什么人。雖然今天這里好象人并不多,是吧?”

  “是的,我在湖上簡直一個人都見不到。后面彈子房里,我看見有兩個男的;還有女賓休息室里頭有個姑娘--攏共就這么幾個人。這水不是很冷嗎?”她把手伸出船舷外,浸在被他的雙槳所卷起的湛藍湛藍的漣漪的湖水里。

  “是很冷嗎?我還沒試過呢。”

  他停住了雙槳,把手伸進湖水試了一試,接著便陷入沉思之中。他不打算直接劃到南邊那個小島去。這--太遠--而且時間還太早呢。說不定她會覺得挺怪的。最好還是再磨蹭一會兒。再留一點兒時間,好好琢磨琢磨--再留一點兒時間,觀賞觀賞四周圍景色。羅伯達會想到自己進午餐(她的午餐!)。西頭一英里外,望得見有一片很美的尖岬。他們不妨上那兒去,先進午餐--也就是說,讓她先進午餐--因為今天他壓根兒吃不下。然后--然后羅伯達也正在舉目眺望剛才他張望過的那一片尖岬--一塊尖角形的陸地,岸邊凈是參天的松樹,遠遠地直插湖心,并且彎彎曲曲向南延伸開去。這時,她又找補著說:“親愛的,你究竟選在哪兒,我們可以坐下來吃東西?我可有點兒餓了,你不餓嗎?”(此時此地她不要叫他什么親愛的就好了!)遠遠望去,北頭那座小客棧和船棚輪廓越來越小--這時看上去有如他初上克拉姆湖劃船時那邊的船棚和涼亭了。當初他心里恨不得自己也能到艾迪隆達克斯群山中這么一個湖上賞玩,他夢想著類似這樣的湖--還巴不得能同羅伯達這樣的姑娘邂逅--那就--殊不知現在他頭頂上空正飄著羊毛似的云朵卻跟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在克拉姆湖上,在他頭頂上飄過的云朵一模一樣。

  這一切多費勁,多可怕呀!

  今天,我們不妨就在這兒尋覓睡蓮,為的是在以前消磨一點兒時間,--消磨時間殺死,(老天哪)--他要是真的打算動手的話,就得馬上停止想這個問題。反正此刻他也用不著去想這些。

  他便劃到了羅伯達喜歡的那片尖岬,進入了周圍仿佛固若金湯的小灣,那兒還有一小片彎彎曲曲的蜜黃色沙灘,從東、北兩頭誰都望不到小灣里的動靜。他和她照例都上了岸。克萊德非常小心地從手提箱里把午餐點心取出來,羅伯達就接過來,一一放到鋪在沙灘上的一張報紙上。這時,他在沙灘上走來走去,心里雖然非常別扭,可嘴上還是稱贊這兒風景美--松樹呀,彎彎曲曲的小灣呀--可是事實上,他心里卻在想著--想著,想著再往前劃去的那個小島,和繞過小島后頭的另一個小灣,就在那兒,盡管他的勇氣越來越小,他還是必同音同字,故在此是一語雙關。

  須實現擺在他面前的那個殘酷、可怕的計劃--決不讓這一精心籌劃的機會白白錯過了--可是--要是--他真的不打算臨陣脫逃,把他最熱切盼望的一切永遠拋棄的話。

  可是現在,這事已是迫在眉睫,多可怕,多危險呀--要是突然出了一些差錯--別的先不說,萬一他不得法,沒有把小船弄翻掉--萬一他沒有能耐去--去--啊,老天哪,那就太危險了!而事后說不定真相大白--那他--他就是一名殺人犯!馬上被抓住!吃官司。(要是這樣他可對付不了,也不想對付這樣的局面。不,不,不!)不過,羅伯達這時在沙灘上,偶坐在他身邊。依他看,她對世界上的這一切都很滿意。

  她還在輕輕地哼著什么小曲兒呢。接著,她對他們這次雙雙出游談了一些切實有用的意見,還談到從今以后他們在物質生活與經濟開支方面的情況--以及他們從這兒再上哪兒去,和怎么個走法--也許最好去錫拉丘茲,克萊德好象對此并不反對--到了那兒,他們又該怎么辦。羅伯達聽她妹夫弗雷德?加貝爾說過,錫拉丘茲剛開了一家新的領子襯衫工廠。克萊德不妨上那個廠家找個事由,哪怕是暫時性,可不是嗎?然后,等到她最麻煩的事過去了,她自己不妨也上那兒,或是其他什么廠家找個工作,不也成嗎?他們錢既然這么少,不妨暫且在某某人家找一個小房間--再不然,要是他不喜歡那樣(因為現在他們脾氣遠不象過去那樣合得來了),也許就找兩個毗鄰的房間得了。從目前他佯裝的殷勤體貼的背后,她還是能感覺到他那股子犟脾氣。

  而克萊德也正在暗自思忖,啊,得了吧,現在說這類話又有什么用處呢?不論他同意她也好,不同意她也好--這究竟有多大關系呢?老天哪!可是他在這兒跟她談話,仿佛她明天還會在這兒似的。可她卻是不會在這兒了。要知道等待他的--和等待她的--是迥然不同的命運。老天哪!

  要是他的雙膝不象現在這么發抖該有多好;他的雙手、他的臉和他渾身上下,還是這樣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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