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他在寄給桑德拉的好幾封信里,向他的心上人--他那個驚人的姑娘--熱情似火地傾吐了他心中的愛戀--他巴不得能在四日早上來第十二號湖,渴望再次同她見面。可是,天哪,他接下去寫道,可惜直到現在他還鬧不清楚該怎么辦才好。他在這兒還有些雜事,可能耽擱一兩天或是三天--目下他還說不準--不過至遲到二日分曉時,他會寫信給她的。不過,他一寫到這里,便反躬自問:萬一她真的知道這些雜事底細--萬一她真的知道呢?下筆寫到這里時,羅伯達最后一封堅決要求他的信,他還沒有答復,于是,他自言自語說:這并不意味著好象他還想上羅伯達那兒去;或是即使真的去了,也決不是說他企圖謀害她。過去他從來沒有一次老實地,或者說得更確切些,直爽地、勇敢地,或是冷酷地承認自己想過要犯下如此令人發指的罪行。
恰好相反,越是逼近最后解決這一問題時,或者越是覺得這么辦完全有必要時,他就越是覺得這個念頭又惡毒,又可怕--又惡毒,又難辦。因此,越來越看得出,他大概還不至于會來這一招。誠然,現在--當他自我斗爭時--他心里常常出冷汗,想使自己解脫由于這一切給道德、社會所帶來的恐怖。他還常常想到自己不妨到大比騰去,以便撫慰一下不久前提出過堅決要求和威脅的羅伯達,借以(再次躲躲閃閃--支吾其詞)得到寬裕的時間,最后考慮究竟該怎么辦。
湖上那條路。
湖上那條路。
可是,一到了湖上--到底是下手好--還是不下手好--唉,有誰知道呢。說不定他甚至還能夠改變羅伯達的思想,接受另外一種觀點。因為,不管怎么說,目前她的做法,當然很不公道,她向他提出了過多的要求。他認為這同自己對桑德拉那種性命交關的夢想有聯系,而羅伯達只不過是在制造巨大障礙--把最常見的事夸大為巨大的悲劇--其實,不管怎么說,她目前的情況跟愛思德還不是差不離嗎?可是,愛思德并沒有逼著誰非娶了她不可。何況,奧爾登這一家,雖然是可憐的莊稼人,但與他自己的父母,可憐的傳教士相比,還不是要好得多嗎。既然愛思德壓根兒沒想到她的父母會有怎么感受,那他干嗎要瞎操心,注意羅伯達的父母會有怎么個想法呢?
盡管羅伯達責怪他時說了許許多多話,難道說她自己就一點兒過錯都沒有嗎?是的,不錯,是他誘騙了她,也可以說是誘奸了她,你一定會這么說的??墒?,即使是這樣,難道說她就一點兒過錯也沒有嗎?那時,她要是象自己所說恪守道德,不是可以拒絕他嗎?可她并沒有這么做。再說,由于他的過錯,給她帶來了不幸,關于這一切,不是他已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擺脫困境了嗎?何況他又只有這么一點兒錢。不用說,處境也是這么困難。不,她應當跟他同樣受到譴責??墒?,現在她卻硬要推推搡搡他走這一條路,一個勁兒逼他娶了她。其實,只要她同意走她自己的路--在他的幫助下,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也許她照樣可以把他們倆從所有災難中拯救出來。
可是,不,她不愿意這么做。他也不愿意娶她。說到底,就是這么一回事。她休想逼他做啥就做啥。不,不,不!有時,趕上他懷著這樣心情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真的有能耐--要淹死她,簡直易如反掌,而她也就只好咎由自取了。
可是他還害怕要是社會上都知道了,又會怎樣想他,怎樣對待他,事后他自己又不得不怎樣來看待自己呢??巳R德終于產生這么一個想法:盡管自己很想在萊柯格斯待下去,可他壓根兒不是挺有能耐的人,因此,他必須從這里逃走。星期一接到羅伯達來信以后,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就這樣過去了。到星期四晚上,也就是他和羅伯達為這件事度過了傷足腦筋的一天以后,克萊德收到了下面這一封信:
親愛的克萊德:
我寫信告知你:要是我星期五中午以前還接不到你的電話或是你的信,當晚我就去萊柯格斯,那時人們就會知道你一直是怎樣對待我的。就是再多一個鐘頭,我都不能也不愿等待和忍受了。我很難過我是逼不得已才走這一著的??墒钦f真的,這么長的時間都讓你一聲不吭地白白過去了,而星期六已是七月三日了,但我還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你的意圖和計劃。我的一生已經毀了,你的一部分也將毀了,不過,我并不認為這全得怪我呀。只要能減輕你的負擔,我都盡力去做了。當然,我很難過,因為我的父母、朋友,以及所有你認得的人、你所親愛的人,都將由此而遭到不幸。不過,就是再多一個鐘頭,我都不愿等待和忍受了。
羅伯達六月三十日星期三于比爾茨克萊德手里拿著這封信,終于意識到如今他必須斷然采取行動,因而一時發呆了。她真的要來了!只要他不能安慰她或是沒法阻攔她,明天--七月二日--她就要到萊柯格斯來了。可是二日、三日,他都不能跟她一塊走,所以只好是在四日以后。假日里到處是人山人海,一定會看見很多人--還會碰上很多人。還得更秘密些才行。至少他還得要有一些時間準備哩?,F在他必須很快琢磨一下,然后就行動起來。老天哪!馬上準備好。也許他先打個電話給她比較好一些,說他病了,或是說為了弄錢事而操心,或是說有其他事,所以他沒有時間寫信--再說,他伯父還要他七月四日到格林伍德湖去。他的伯父??!他的伯父啊!不,這可要不得。他借用伯父名義的次數太多了。再說,現在他多見一次或是少見一次伯父,這對他或對她來說,究竟還有什么重大作用呢?要知道,他這回是一去不復返了,或者說,他就是這樣告訴羅伯達的,不是嗎?所以,也許最好還是對她這么說:他要去看伯父,以便說明為什么他要走,這樣,他過了一年半載,也許還可以回來。這她也許會相信的。不管怎么說,他必須向她說出一點名堂來,好讓她心里先穩住,一直到七月四日以后--讓她滯留在比爾茨,一直到他至少已擬定最后計劃--他準備走這條路,或是那條路。反正不是這條路就是那條路。
決定了上面這個想法以后,他再也沒有靜下心來進一步思考,就急匆匆到最近一處打電話去了,那兒至少不會有人偷聽。接通以后,他照例又開始向羅伯達進行又冗長、又含糊的、不過這次卻顯得討好些的解釋。開頭,他一個勁兒說他近來確實病倒了--因為感冒發燒,一步也沒跨出過家門,因此沒法打電話--接著說,他最后決定最好還是要向他伯父解釋一下,這樣,必要的話,將來多咱他還可以回到萊柯格斯來--他還用一種百般懇求,但也說不上真正親昵的語調,要求她也得想一想最近以來他過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日子。這樣,他終于讓她相信,他遲遲不給她回音,保持緘默,好象是多少情有可原的。而且,他還把自己心里的計劃告訴了她:這就是說,只要她能等到七月六日,那時,不管有別的什么事情,隨她定在哪個地方--霍默、方達、萊柯格斯、小瀑布,他準定會上那兒去跟她見面。不過,既然他們一切都要保守秘密,他便建議她不妨六日早上到方達,以便搭乘中午的火車去尤蒂卡。
到那兒以后,他們可以住一宿,因為他們在電話里不便討論和決定他們的計劃,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可以按照他們的決定去辦。這時,他方才可以把他認為他們應該怎么辦的種種打算詳詳細細地告訴她。他有一個想法--在他們結婚以前或是以后,說不定先去哪個地方作一次小小的旅行,正如過去她所希望的那樣,不過--反正是很有味兒的一次郊游--(他說話時聲音變啞,膝蓋和雙手都微微顫栗了。不過,他心里突然慌了神,羅伯達卻并沒有發覺。)現在她暫時不用多問。他在電話里也沒法都告訴她呀。不過,當然羅,六日中午,他一定在方達火車站的站臺上。她跟他見面以后,只要買一張開往尤蒂卡的車票,然后上一節車廂,而他會單獨給自己買票,上另一節車廂--反正就在她前頭或是后頭一節車廂。下車時,要是事先她在車站上沒看到他,他會走過她車廂來喝水。這樣,她就會看到他是在那兒--至多就這樣--不過她千萬不能跟他說話。然后,一到了尤蒂卡以后,她就得自己照看好自己的手提包,他會跟在她后頭出車站,來到附近僻靜的交岔路口。在這以后,他會過來替她拎手提包。隨后,他們一塊上小旅館去。剩下來的事,就通通都由他自己操辦了。
不過,她必須照他所說的去做。她信得過他嗎?要是信得過,那他在七月三日--也就是明天--還有六日早上--會打電話給她--毫無疑問,這樣他們倆就都會知道一切很順當--她可以馬上動身,他也上那兒去。怎么?她隨身要帶箱子嗎?是那只小的?當然羅,如果她需要,那就隨身帶著。只不過要是換上他呢,他在這個時刻是不會隨身攜帶太多東西的。因為只要她在哪兒一落腳,確實需要什么就送什么,也方便得很。
克萊德在近郊一家小雜貨鋪電話間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個孤獨的掌柜在后面瓶瓶罐罐柜臺旁,正埋頭看憨小說--那個不久前在他腦海里那座鴉雀無聲的大廳中出現過的魔王這時好象又來到了他身邊--是他通過克萊德之口在說話,而不是克萊德這個渾身發冷、四腳麻木、驚恐萬狀的本人在說話。
到你跟桑德拉一塊去過的那個湖上去!
到萊柯格斯旅館或是火車站去,尋摸那個地區的旅游指南。
到湖的南頭去,然后再從那兒往南走。
挑選一條容易傾覆的船--圓肚底的那種船,就象你在克拉姆湖上,或是在這兒其他湖上見過的那一種。
買一頂跟你現在戴的迥然不同的新帽子,把它扔到水面上--這么一頂帽子,便不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來。你甚至于不妨把帽兒襯里都給撕掉,讓人鬧不清這帽兒是在哪兒買的。
把你所有的東西都裝進手提箱,但要把它留在家里。萬一出了事,你馬上回來,拎了手提箱就溜走了。
只不過你隨身也要帶一點兒東西,讓人看起來好象你就是去游第十二號湖--而不是一去不復返。要是有人一直追你追到了第十二號湖,那么,看起來就會好象你是直奔那兒,而壓根兒別處都沒有去。
告訴羅伯達,說你打算娶她,不過時間是在你這次郊游以后,而不是在這以前。
必要時,輕輕地砸一下,就可以把她嚇昏--也夠了她一落水,也就一下子沉了底。
切莫害怕!
切莫手軟!
要在夜間,而不是在大白天,穿過樹林子--這樣只能在三英里灣或是沙隆再見到你了--你不妨說是從南邊拉洛特或是長湖來的,要不就說是從北邊的萊柯格斯來的。
給自己造一個假名字,盡可能讓你的筆跡變個樣兒。
相信你勝利在望。
跟羅伯達說話時,聲音要輕輕的,輕輕的--輕軟、溫柔,甚至脈脈含情。務必這么辦,你才能使她現在就屈從你的意志。
以上這些話,就是他自己心里的那個惡魔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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