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茨科驚奇地望著他。茲皮希科為了要把發(fā)生過的事解釋得更清楚些,又說下去:
“那是我不能原諒的,但是我不能同米柯拉伊決斗,因為他是快八十歲的人了吧。”
瑪茨科聽了這番話,嚷道:
“聽著!我為你可惜,你的頭要保不牢了,但你的腦子卻不會受到多少損失,因為你蠢得像頭山羊。”
“你為什么惱火?”
瑪茨科沒有回答,卻起身要走了。茲皮希科向他跳了過去,說道:
“達奴莎怎樣了?她還好么?別為一件小事生氣。你離開這里很久啦!”
他再一次俯身向著老人,瑪茨科聳一聳肩,溫和地說:
“尤侖德小姐已經(jīng)復原了,不過他們還不讓她走出房門。再見!”
茲皮希科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但是,他覺得仿佛他已經(jīng)新生了。一想到他們會許可他多活三個月,他就感到快活。他可以到遙遠的地方去;他可以找到里赫頓斯坦,同他決一死戰(zhàn)。光是這樣想想也很快樂。他如果能騎上馬(哪怕只有十二個禮拜也好),去戰(zhàn)斗一番,而不是仇沒報就死去,他就很幸運了。然后呢--福來消受,禍來承當--總還得有很長一個時期!國王從羅斯回來后也許會赦免他。也許會爆發(fā)戰(zhàn)爭,那時候總督本人一看見他這樣一個戰(zhàn)勝了驕傲的里赫頓斯坦的好漢,也許會說:“去吧,現(xiàn)在就到樹林里和田野里去吧!”
因此他心里產(chǎn)生了很大的希望。他認為他們不會不肯放他三個月的。他想,也許他們會多給他一些時間也說不定呢。登青的年老的爵爺決不會認為一個貴族不能信守誓言的。
第二天黃昏時分,瑪茨科到牢獄來,坐立不安的茲皮希科連忙問他跳了過去,問道:
“準了么?”
瑪茨科坐在有腳輪的矮床上,他因為身體過于孱弱,站不住了;他艱難地喘了一會兒氣,說:
“總督說:‘如果你要去分配你的產(chǎn)業(yè),或是去料理家務,我可以憑你侄子的騎士信譽,放他一兩個禮拜,但是不能再長了。’”
茲皮希科大為吃驚,有好大一陣子講不出一句話來。
“兩個禮拜?”他終于問道。“兩個禮拜內(nèi)我連邊境都走不到呢!這是怎么回事?你沒有告訴總督我要到瑪爾堡去的理由么?”
“不但我,安娜公爵夫人也為你去求過了。”
“那未怎樣呢?”
“怎樣?那老頭兒對她說,他并不要你的頭,而且他也可憐你。他說,‘如果我能夠找得出一條有利于他的法律,或者是一個借口,我就索性放了他;但是我找不出。如果在一個國家里,人們不把法律看在眼里,只是憑交情辦事,那豈不是天下大亂啦!這個我不干。即使是我的親戚托波爾契克,或者甚至是我的親兄弟,我也不干。這里的老百姓都是很難弄的!’他還往下說:‘我們并不在乎什么十字軍騎士團;但是我們不能玷污自己的名聲。如果我釋放了一個判處死刑的貴族,為的是給他一個決斗的機會,人家會怎么看我們呢?從世界各地來的、所有我們的客人會怎么看我們呢?他們會相信他會受到懲罰么?會相信我們國家有什么法律么?我寧愿下令斫下一個人頭,卻不愿讓國王和王國受到蔑視。’公爵夫人跟他說,這種秉公執(zhí)法的精神真是太稀奇了,國王的親戚來求情也無濟于事,那老頭回答道:‘就算國王本人可以寬赦他,也不會容忍無法無天的事。’于是他們爭吵了,因為公爵夫人大發(fā)雷霆說:‘那末,別把他關在牢里!’總督回答說:‘很好!明天我就下令在廣場上造一座斷頭臺。’他們就這樣分手了。只有主耶穌才能幫助你。”
他們沉默了很久。
“什么?”他非常憂郁地說。“那么立刻就要執(zhí)行了?”
“在兩三天之內(nèi)。這是毫無辦法的事。我已經(jīng)盡了我的力。我曾跪在總督膝下,哀求他大發(fā)慈悲,但是他一再說:‘去找一條法律,或者找一個借口來再說吧。’我能找到什么呢?我上看了斯卡皮米埃茲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我求他到你這里來。至少你會享受到這樣一種榮譽--讓那個聽過王后懺悔的神甫來聽你的懺悔。但是他不在家里,他上安娜公爵夫人那里去了。”
“也許是為了達奴莎!”
“決不會。這女孩好些了。我明大一早還要去看他。他們說,如果他聽你的懺悔,那你一定得救,就像探囊取物一樣。”
茲皮希科雙肘支在膝蓋上,搭拉著頭,頭發(fā)把臉完全遮住。老人望了很久,最后,柔和地叫他:
“茲皮希古!茲皮希古!”
孩子抬起頭來。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又是憤怒又是冷酷而堅決的表情,卻絲毫不顯得軟弱。
“什么?”
“仔細聽著,也許我已經(jīng)給你想出了一個脫逃的法子。”
說著,他向侄子湊了過去,低聲說:
“你聽過威托特公爵的事么?他曾經(jīng)被我們國王國禁在克列伏,后來他穿了一件女人的衣服,化裝走出了牢獄。現(xiàn)在,這里沒有女人的衣服可以供你打扮,你不妨穿上我的‘庫勃拉克’①吧,戴上我的頭巾走--懂么?他們不會注意的。外面已經(jīng)黑了。他們不會在你臉上打燈光的。他們昨天看見我出去的,但是沒有仔細看我。安靜些,聽著。他們明大會發(fā)現(xiàn)我在這里--那有什么呢?斫我的頭么?那有什么關系?反正我三四個禮拜之內(nèi)就要死了。你呢,一走出此地,立刻上馬,一直上威托特公爵那兒去。你自己求見他;你向他致敬;他會收留你,你同他在一起,就會像坐在天主的右邊一樣太平。這里的人們說,這位公爵的軍隊被韃靼人打敗了,因為已故的王后早就預言過要失敗。如果這是真的話,公爵就迫切需要騎士,就會歡迎你。你必須留在他那兒,因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的職司了。別的國王打了敗仗,就完了;但是,威托特公爵有非凡的機智,他打了敗仗,卻更加強大起來。他為人也很慷慨,他喜愛我們的家族。把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他吧。告訴他說,你本來要跟他去打韃靼人,但是因為你被關在塔樓里,不能去。如果天主許可,他將給你一塊土地和一些農(nóng)民;他將授給你騎士的爵位,并會替你向國王說情。他是一位很好的保護人--你等著瞧吧!--怎么樣?”
①一種外套。
茲皮希科默默地聽著,而瑪茨科似乎越說越興奮,繼續(xù)往下說:
“你不能年紀輕輕就死掉,要回到波格丹涅茨去。回去了,必須立刻娶個妻子,使我們家族不致斷宗。只有等你生了子女以后,才可以去向里赫頓斯坦挑戰(zhàn),拚個死活;在這以前,你必定要克制報仇的念頭。看在天卞面上,趕快穿上我的‘庫勃拉克’,戴上我的頭巾走吧。”
說過這話,瑪茨科站了起來,開始脫衣服;但是茲皮希科也站了起來,止住他說:
“我向天主和圣十字架發(fā)誓,我一定不干。”
“為什么?”瑪茨科驚奇地問道。
“不干就是不干!”
瑪茨科氣得臉色發(fā)白了。
“你真是白白長了這么大!”
“你一定告訴過總督,”茲皮希科說,“說你愿意拿你的頭來換我的頭。”
“你怎么知道?”
“塔契夫的爵爺告訴我的。”
“那又怎樣呢?”
“那又怎樣呢?總督向你說,那會使我和我們一家都丟丑。如果我從這里逃出去,留下你來伏法,那不是更丟丑么?”
“什么伏法?反正我總要死,法律又能拿我怎么樣?天哪!腦子放清楚些!”
“你現(xiàn)在正當年老患病,如果我就這樣遺棄了你,愿天主懲罰我!嗨!可恥!”
一陣沉默;只聽見瑪茨科的沉重而嘶啞的呼吸聲和弓箭手的口令聲。
“聽著,”瑪茨科終于泣不成聲地說,“威托特公爵逃出克列伏都不算羞恥,你這算什么羞恥。”
“嗨!”茲皮希科悲傷地回答。“你知道!威托特公爵是一位偉大的公爵,他從國王手里接受了爵位、財富和領土;我呢,不過是個窮貴族,只有榮譽。”
過了一會兒,他勃然大怒,喊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愛你,我不愿意以你的頭來代替我的頭吧?”
瑪茨科聽了這話,兩條腿直發(fā)抖;雖然那時候的人心都好像鐵打的一般堅硬,他卻伸出雙手,用一種心碎腸斷的聲音喊道:
“茲皮希古!”
第二天,法庭的仆役們開始在市集廣場上做準備了,要在市政廳的正門對面造一座斷頭臺。
可是公爵夫人仍在同伏衣崔赫·雅斯特爾席姆皮埃茨、斯卡皮米埃茲的斯丹尼斯拉夫以及其他熟悉法典和習慣法的神甫們商議。
她是受了總督那番話的激勵,而作這些努力的,因為總督說過,如果他們能向他提得出任何“法律根據(jù)或借口”,他就釋放茲皮希科。因此他們認真商議,看看是否有什么法律或慣例可以引用。雖然斯丹尼斯拉夫神甫已經(jīng)給茲皮希科準備了后事,行了臨終的圣餐禮,但是他依然從牢獄里一出來就直接去參加商議,幾乎一直商議到天亮。
執(zhí)刑的日子到了。一大早,一群群的人集合到廣場上來,因為殺一個貴族的頭比殺一個普通罪犯更能激起人們的好奇心。天氣很好。受刑人的年輕美貌在婦女們中間傳播開了。因此,通向城堡的整條路上,都擠滿了盛裝的女市民;廣場四周的窗口和陽臺上,都可以看見天鵝絨的女帽,還可以看到年輕姑娘們的金發(fā),她們頭上只戴著百合花和玫瑰花的花冠。市參議員們?yōu)榱吮硎舅麄兊娘@要,雖然這件事不屬于他們的管轄范圍,也都到場,并且站在斷頭臺旁邊。騎士們?yōu)榱吮硎就檫@個年輕人,大批麇集在高墩周圍。在他們后面,擠著一群衣著華美的人,都是些小商人和穿著行會服裝的工匠。越過這密密層層的人頭,可以看見覆蓋著新的闊幅絨布的斷頭臺。高墩上站著劊子手,那是個日耳曼人,雙肩寬闊,穿一件紅色的“庫勃拉克”,頭上系一塊同樣顏色的頭巾,手里拿著一把雙刃的大刀;同他在一起的,有兩個光著胳膊、腰帶上掛著繩索的助手。還有一只斫頭用的墩和一口棺材,也都蓋著闊幅絨布。在圣母馬利亞教堂的鐘樓上,鏗鏘的鐘聲響徹了全城,驚起了一群鴿子和穴烏。人們時而望望斷頭臺,時而望望那伸出在臺上的劊子手的劍在陽光里閃耀。他們也望著騎士們,市民們對他們總是又尊敬又熱切。這一次更值得看看他們。最有名的騎士們都站在高墩的四周。他們贊賞著查維夏·卻爾尼的寬闊雙肩,一圈圈垂下來的濃密的黑發(fā);贊賞著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的矮矮胖胖的身材以及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的魁梧身材;贊賞著伏澤內(nèi)克的伏衣崔赫的嚇人的臉和奧列斯尼查的杜伯科的美貌,他在托綸涅的比武中曾擊敗過十二名騎士;贊賞著在科希崔同匈牙利人的戰(zhàn)斗中也同樣出了名的伏伏瓦的齊格門特,還贊賞著科席格羅維的克爾叢;望著常勝決斗手泰戈維斯科的里斯,望著那位能夠追得上奔騰的駿馬的查皮莫維崔的斯泰希科。
大家也很注意臉色蒼白的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他由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和弗羅契莫維崔的瑪爾青扶著走過來,人們都以為他是被判死刑的人的父親。
但是最引起人們好奇心的是塔契夫的波瓦拉,他站在前面,扶著達奴莎。達奴莎穿著白衣服,金發(fā)上戴著芬芳的綠色花冠。人們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為什么這樣一位年輕姑娘也來觀看執(zhí)刑。有些人認為她是犯人的姊妹;還有些人認為她是這年輕騎士的情人;但是誰都說不出她為什么穿那樣的衣服,為什么要到斷頭臺跟前來。人們一看到她滿臉淚珠,都給引起了憐憫和激動,紛紛指責總督的頑固和法律的嚴酷。這些指責逐漸變?yōu)橥{。最后,到處都聽得到有人在說,如果把斷頭臺毀了的話,處刑就會延期。
人群變得又急切又激動。他們說,如果國王在這里,他一定會赦免這個青年。
但是,當遠處傳來哈喝聲,宣告國王的弓箭手已經(jīng)押送犯人前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安靜了。這一行人立刻出現(xiàn)在廣場上。前面是一個葬儀隊,隊員們都穿著長長的黑斗篷,戴著黑面冪,只在眼睛上開了兩個孔。人們都害怕這些陰慘慘的形象,一聲不響了。跟在他們后面的是一隊裝備著弓弩,穿著鹿皮外衣①的士兵,這是國王的立陶宛衛(wèi)隊。再后面,可以看見另一隊荷戟的士兵。茲皮希科走在即將宣讀判決書的法庭書記和捧著耶穌受難像的斯卡皮米埃茲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中間。
①這是中世紀流行的種以麇鹿皮制的短外衣。
這時所有的眼睛都轉(zhuǎn)向他,所有的窗口和陽臺上都伸出了女人的頭。茲皮希科穿著繡有金“格列芬”、鑲著金花邊的白色“雅卡”。他穿著這樣華麗的衣服,真像個年輕王子或是豪富宮廷里的侍從。他寬闊的雙肩、胸部和粗壯的腰圍,顯示出他已經(jīng)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男子了;不過,身材雖是強壯的男子的身材,臉卻是張孩子似的臉,上唇剛剛長出絨毛。這是一張像國王的侍從一樣美麗的臉,金黃色的頭發(fā)修剪得很整齊,垂到雙肩。他昂首闊步地走著,只是臉色非常蒼白。他時時望著人群,仿佛是在做夢;望望教堂的塔樓,一群群穴烏,再望望那正在鳴報著他的臨終時刻的鐘樓;然后,當他領悟到女人們的啜泣和這一切莊嚴的景象都是為了他的時候,他的臉上流露出了驚奇的神情。最后,他看到了斷頭臺和站在臺上的劊子手的紅色身影。他打了一個寒顫,畫了一個十字,神甫把耶穌受難像遞給他吻了。他向前走了幾步,一個年輕姑娘扔下了一束玫瑰花,落在他的腳下。茲皮希科俯下身去,撿起那束花,向那姑娘笑了一笑,姑娘卻哭了起來。他顯然認為,在這些人群中間,在這些窗口上向他揮手帕的女人們面前,他必須勇敢赴死,至少要留“一個勇士”的名聲;因此,他盡力鼓足勇氣,堅定意志。他以一個突然的動作,把頭發(fā)甩向后面,頭昂得更高,自豪地走著,簡直像個按照騎士規(guī)矩、由人們引去領取獎品的得勝者。行列行進得很慢,因為人很擠,都不愿意讓路,走在前面的立陶宛騎士徒然地呼喝著:“Eykszalin!Fykszalin!走開!”人們還是不理會這些話,反而把士兵們圍得更緊。雖然先拉科夫的市民大約有三分之一是日耳曼人,但是,四處仍然聽得見斥責十字軍騎士團的恐嚇聲:“可恥!可恥!愿這此豺狼絕子絕孫!他們連孩子的頭都要斫!這是國王的恥辱,王國的恥辱!”立陶宛衛(wèi)隊看到人群不肯讓路,就拿了肩上的石弓來恐嚇他們;但是他們沒有命令,不敢動武。衛(wèi)隊長派了幾個人用戟開路,他們就這樣走近了站在斷頭臺周圍的騎士們跟前。
騎士們順從地讓在一邊。持戟的士兵首先進去,接著便是茲皮希科,他由神甫和法庭書記陪伴著。這時候一件誰也料不到的事發(fā)生了。波瓦拉從騎士們中間抱著達奴莎向前跨了出來,喊道:“站住!”這樣勇猛的聲音,使隨從們立刻站住了,仿佛腳給釘在地上似的。隊長也好,任何士兵也好,都不敢違懺這位爵爺和騎士。他們在城堡里每天都看到他常常同國王密談。最后,其他幾位同樣有名的騎士也都用命令的語調(diào)喊了起來:
“站住!站住!”這時,塔契夫的爵爺走到茲皮希科跟前,把達奴莎交給了他。
茲皮希科把她抱在懷里,將她緊緊壓在胸口,向她告別;但是達奴莎并不偎依著他,也不擁抱他。她立刻取下自己的白頭巾,把它包在茲皮希科的頭上,悲慟而孩子氣地盡力喊叫起來:
“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
“他是她的人!”騎士們的有力的聲音一齊嚷道。“去見總督!”
立刻響起了一陣雷鳴似的吼聲:“去見總督!去見總督!”神甫仰望著大空,書記惶然不知所措,隊長和他的士兵頹然放下了武器;每個人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在克拉科夫,在波特哈爾甚至更遠的地方,有這樣一種像法律一樣具有威力的古老的波蘭習慣,也即斯拉夫習慣:如果一個年輕姑娘把自己的頭巾拋到一個被判死刑的人身上,表示愿意嫁給他,這就救得了他的性命。騎士們、農(nóng)夫們、村民們和市民們?nèi)贾肋@個習慣;而那些長久住在波蘭市鎮(zhèn)上的日耳曼人也了解這事。瑪茨科老頭幾乎激動得昏迷過去了;騎士們推開衛(wèi)隊,把茲皮希科和達奴莎團團圍起;快樂的人們一而再、再而三愈來愈響地呼喊著:“去見總督!去見總督!”
人群突然像海洋里的波浪似的動蕩起來了。劊子手和他的兩個助手從斷頭臺上飛奔下來。大家都明白,如果登青的雅斯柯拒絕照這種習俗辦事,城里就會暴動起來。事實上,人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向斷頭臺沖去。一霎眼工夫,他們拉下了罩布,將它撕成粉碎;接著是一條條強壯的手臂將這些橫梁和厚板拖的拖,斫的斫,只聽得噼里啪啦一陣亂響,接著轟隆一聲,整個斷頭臺在一剎那之間就化為烏有了。
茲皮希科抱著達奴莎向城堡走去,這一次他是以一個真正勝利者的姿態(tài),意氣揚揚、快快活活走進去的。同他走在一起的是這個王國里最杰出的騎士們;成千上萬的男女和孩子都在嚷著、唱著,把他們的雙臂伸向達奴莎,贊賞著他們兩人的美貌和勇氣。窗口上的女市民們鼓著掌,到處都可以看見流著快樂之淚的臉。一陣暴雨似的玫瑰花。百合花、絲帶,甚至金戒指拋向這幸運的青年。他滿面光彩煥發(fā),內(nèi)心充滿感激,時時刻刻和他的可愛的情人擁抱,有時候還吻著她的手。這情景深深打動了女市民的心,其中有些人不禁投入自己愛人的懷抱,告訴他們說,如果他們也遭到死刑的話,她們準會照樣去搭救。茲皮希科和達奴莎成了騎士們、市民們和普通老百姓的寵兒。由科里特尼查的弗洛林和弗羅契莫維崔的瑪爾青扶著走的瑪茨科,簡直樂極忘形了。他奇怪,為什么他想都沒有想到這個搭救的辦法。在一片雜沓奔忙中,塔契夫的波瓦拉告訴騎士們說,這個辦法是伏衣崔赫·雅斯特爾席姆皮埃茨和斯卡皮米埃茲的斯丹尼斯拉夫想出來的,他們兩人都是成文法和習慣法的專家。騎士們對于這個簡單的辦法都感到驚奇,互相談論說,誰都想不到這條慣例,因為城市里住滿了日耳曼人,這個辦法已經(jīng)很久沒有采用了。
可是一切還得取決于總督。騎士們和百姓們都到城堡去。在國王出巡時期,克拉科夫斯基的爵爺就住在這里。法庭的書記、斯卡皮米埃茲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查維夏、法魯列伊、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和塔契夫的波瓦拉都向他解釋這條慣例的效力,同時提醒他,他自己曾經(jīng)說過,如果能找到任何“法律或借口”,他就可以立即釋放這犯人。比起這個從來沒有被廢止過的古老習慣來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律?
登青的爵爺回答說,不錯,這個習慣比較適用于普通百姓和盜匪,而不適用于貴族;不過,他很精通法律,無法否認這條慣例的效力。這時,他用手掩住自己銀白色的胡須,笑了一下,因為他感到非常高興。最后,他由公爵夫人安娜·達奴大、幾位神甫和騎士陪同著,走到門廊跟前。
茲皮希科一看見他,便又把達奴莎抱了起來;老總督把手放在她的金黃色的頭發(fā)上,莊嚴而仁慈地低下白發(fā)蒼蒼的頭。在場的老百姓都懂得這個動作的意義,于是四面八方發(fā)出一片叫喊,使得城堡的四壁都震動起來:“愿天主保佑你!萬歲,公正的老爺!愿你長命百歲,做我們的法官!”
過了一會兒,茲皮希科和達奴莎兩人走到門廊前,跪在和善的公爵夫人安娜·達奴大的腳跟前。感謝夫人對茲皮希科的救命之恩,因為是她同許多學者們一起想出了這個補救辦法,教達奴莎去執(zhí)行的。
“這對年輕夫婦萬歲!”塔契夫的波瓦拉喊道。
“萬歲!”其他的人也跟著嚷了起來。白發(fā)蒼蒼的老總督轉(zhuǎn)過身來對公爵夫人說:
“仁慈的公爵夫人,婚約必須立即訂定,因為按照慣例,非這樣做不可!”
“婚約立即訂定,”和善的夫人回答道,她的臉上閃耀著快樂的光芒:“至于舉行婚禮,必須取得斯比荷夫的尤侖德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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