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蒂涅茨一家叫作兇猛野牛的客店里,有幾個人坐在那里,聽著一個來自遠方的騎士談他自己在戰爭中和旅途上所經歷的種種險遇。
這位騎士留著一部大胡子,年紀卻并不很大;肩膀寬闊,身材高大,卻很清瘦,頭上戴著鎮珠子的發網,穿著一件留有胸甲痕跡的皮外衣,束著一條銅扣串成的腰帶,帶子上系了一把刀,刀上套著角質的刀鞘,腰間掛著一支出門旅行用的短劍。
在他身旁和他同桌而坐的是一個青年,留著一頭長發,神情愉快,顯然是他的伙伴,或者是個侍從也未可知,因為他也穿著一件類似的、出門行路穿的皮外衣。在場的其他人員是:兩個來自克拉科夫近郊的貴族,三個戴紅折帽的自由民,細長的纓絡一直搭拉到他們的胳膊肘上。
店主是個日耳曼人,穿一件褪了色的、帶頭巾的法衣,白色的大領口。他正捧著一桶麥酒,把一臾只陶器杯子斟滿,一面十分好奇地聽他談著行伍中的種種險遇。
那三個市民聽得更加出神。當年洛蓋戴克國王時代曾經造成市民和騎士之間那種互不相容的憎恨,現在已經消失殆盡,市民們不像上一個世紀那樣對貴族地主卑躬屈節了。貴族地主仍舊稱市民們為最高貴的巨商和君子,而且賞識他們豪爽地adconcessionemnecuniarum(拉丁文,意為:用現款付賬)。因此在客店里常常可以看到商人和貴族像弟兄似地一起飲酒。他們甚至很受歡迎,因為他們有的是錢,往往還會替那些有紋章的人付賬。
他們就那樣坐在那里談天,不時地向店主使個眼色,要他斟酒。
“高貴的騎士,您可見過不少世面啊!”其中有個商人說。
“是啊!你們這些從各地趕到克拉科夫來的人當中見過這種世面的可不多啊,”那騎士答道。
“往后自會多起來,”商人說。“馬上就要舉行祝賀國王和王后的大宴會了!國王已經下令,要在王后的寢宮里張掛起繡上珍珠的金線錦緞來,還要張起一頂同樣質料的華蓋。還要舉行空前未有的宴會和比武呢。”
“卡姆羅斯大叔,別打斷騎士的話,”另一個商人說。
“埃歐特雷戴老兄,我不是打岔;我只是認為,他要是知道人們紛紛談論的這些事情,準也會高興,因為我相信他也是上克拉科夫去的。我們今天反正進不了城,因為城門一定關了。”
“人家說一句,你總要回答二十句。我看你是老啦,卡姆羅斯大叔!”
“可我還舉得起一整匹濕漉漉的寬幅的厚絨呢。”
“了不起!那呢絨準是稀朗得像篩子一般。”
這場爭論給騎士打斷了,他說:
“不錯,我要到克拉科夫去待一陣,因為我已經聽說過比武的事。我很愿意在格斗期間,到比武場上去顯顯身手。這個小伙子是我的侄子,他雖然年紀輕,嘴上還沒有長毛,卻已經掀倒過不少穿胸甲的騎士,他也要參加比武。”
客人們看了那青年一眼,他快樂地笑了一下,一面把長頭發掠到耳后,又把酒杯湊到嘴邊。
老騎士接著又說:
“就是我們要想回去,也沒有地方好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一個貴族問。
“請問尊姓大名,府上哪里?”
“我是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這孩子是我兄長的兒子。他叫茲皮希科。我們的紋章是‘戴姆巴·波達科華(原文為TempaPodkowa,意為“圓頭的馬蹄鐵”)’。我們的戰號是‘格拉其’(意為冰雹;戰號是在戰斗中吶喊的呼號,用來殺敵助威,井為自己人鼓舞士氣)!”
“波格丹涅茨在哪里?”
“嗨!這位老兄,你應當問,它的舊址在哪里,因為現在這地方沒有了。在格爾齊瑪爾奇克和拿侖支打仗的時候,波格丹涅茨給燒毀了,我們什么都被搶光;仆人們也都逃光了。鄰近的農民都逃到樹林里去,地都荒了。這孩子的爹后來重建了家園;可是第二年,一場洪水又把什么都沖走了。接著我的兄長去世,打他死后,我就和這孤兒一起過活。我心里想:‘我待不下去了!’我聽說要打仗了,弗拉迪斯拉夫國王已經派了莫斯科左伏的米柯拉伊到維爾諾去,跟著又派了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去招兵買馬。我認識一位了不起的修道院長杜爾查的楊科,我把地押給他,得到了一筆錢,購備了出征需用的甲胄和馬匹。這孩子那時才十二歲,我讓他騎上一匹小馬,我們便投奔到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那里去。”
“帶著這小伙子么?”
“他那時候還算不上一個小伙子哩,可他從小就身體強壯。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常常把一張石弓支在地上,用胸口抵住曲柄,拉得弓弦十分飽滿。我在維爾諾看到的那些英吉利人,還沒有一個能勝過他呢。”
“他向來就這樣強壯么?”
“他從前總是給我拿頭盔,十三歲就能給我持矛了。”
“你們那里常常打仗吧!”
“都是因為威托特呀。這位公爵從前待在十字軍騎士團里,每年總要出征一次立陶宛,一直打到維爾諾。跟他們一起來的,各國的人都有:有日耳曼人、法蘭西人、英吉利人,還有捷克人、瑞士人和勃艮第人。他們一路砍伐樹林,燒毀城堡,最后,用火和劍把立陶宛糟蹋得不成樣子,弄得那個國家的人民都不愿留在那里,另外找地方去了,哪怕是到天涯海角,跟惡魔的子孫住在一起也都情愿,只要遠遠離開日耳曼人就行。”
“我們這里聽說過,立陶宛人都要帶著他們的妻子兒女遠走高飛,當時我們還不大相信呢。”
“我可是親眼目睹的。嗨!要是沒有莫斯科左伏的米柯拉伊,沒有奧列斯尼查的雅斯科,不是夸口,要是沒有我們的話,現在準沒有維爾諾了。”
“我們知道。你們并沒有放棄那個城堡。”
“沒有。現在請聽我說,我在軍事方面很有經驗。老年人常常說:‘桀驁不馴的立特瓦’--這話一點不錯!他們很會打仗,可是他們抵擋不住戰場上的騎士。不過,要是日耳曼人的馬匹陷進了沼澤,或者碰上一片叢林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日耳曼人是驍勇善戰的啊!”那三個市民叫喊道。
“他們穿著鐵甲胄,挨個兒排成隊,簡直像一堵墻,挺進起來簡直像是一個人。他們一斫殺起來,立陶宛人就像一盤散沙似地四散奔逃,要不就是躺在地上聽人踐踏。他們里面不光有日耳曼人,因為在十字軍騎士團里服務的各國的人都有。這些人很勇敢!一個騎士面臨戰陣,往往是慪下身于,端起槍矛,單槍匹馬去沖殺一支大軍。”
“基督啊!”卡姆羅斯喊道。“那末,他們中間哪些人最驍勇善戰呢?”
“這要看武器了。論用弓弩,應該算英吉利人頂好,他們能夠一箭射穿甲胄,百步之內射起鴿子來總是箭無虛發。捷克人使起斧頭來可真嚇人。至于雙手使用大刀,那是日耳曼人頂好。瑞士人喜歡用鐵連枷打頭盔。不過最了不起的騎士卻是那些法蘭西人。這些人騎馬也好,不騎馬也好,都打得來仗,一邊打一邊還會說出非常勇敢的話來。這種話你準聽不懂的,因為那是一種十分古怪的話。他們都是些敬神的人。他們通過日耳曼人來責罵我們。他們說我們是為了保衛異教徒和土耳其人而來反對天主教的,因此他們要用一次騎士式的決斗來證明這一點。這場天主的裁判打算這樣舉行:他們派出四個騎士,我們也派出四個騎士,在羅馬國王兼捷克國王華茨拉夫的宮廷中決斗一番。”
說到這里,越發逗起了貴族和商人們的好奇心,他們都向著波格丹涅茨的瑪茨科伸長了脖子,問道。
“我們這邊派出去的是些什么樣的騎士呢?快說吧!”瑪茨科舉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后答道:
“哎,不必為他們擔心。其中有弗羅希秋伐的耶恩,他是杜勃爾潤的總督;有瓦希門托夫的米柯拉伊;有齊達科夫的雅斯科和捷霍夫的雅羅希。全是出色的騎士和剛強的漢子。不管他們用的是哪種武器,--寶劍也好,斧頭也好,--都能得心應手!真是值得讓人一看,也值得讓人一聽的--因為,我剛才說過,即使你用腳踩住了這些法蘭西人的喉管,他們還是盡說些騎士氣派的話來回答你。但是我憑天主和圣十字發誓,他們雖然一張嘴比我們強,可我們的騎士卻能打敗他們。”
“那就光彩了,但愿天主保佑我們,”一個貴族說。
“還得請圣斯坦尼斯拉夫保佑!”另一個貴族補充道。接著他又轉向瑪茨科,繼續問下去:
“唔!再告訴我們一些吧!你捧了日耳曼人和別的騎士,因為他們勇敢,又能輕易地征服了立陶宛人。可是,他們對付你們,總會感到不那么容易吧?他們難道能夠隨心所欲地攻擊你們么?究竟怎么樣?也請你捧捧我們自己的騎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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