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幽媾

　　【夜行船】〔生上〕瞥下天仙何處也？影空濛似月籠沙。有恨徘徊，無言窨約。早是夕陽西下。“一片紅云下太清，如花巧笑玉娉婷。憑誰畫出生香面？對俺偏含不語情。”小生自遇春容，日夜想念。這更蘭時(shí)節(jié)，破些工夫，吟其珠玉，玩其精神。倘然夢里相親，也當(dāng)春風(fēng)一度。〔展畫玩介〕呀，你看美人呵，神含欲語，眼注微波。真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香偏滿】晚風(fēng)吹下，武陵溪邊一縷霞，出落個人兒風(fēng)韻殺。凈無瑕，明窗新絳紗。丹青小畫，又把一幅肝腸掛。小姐小姐，則被你想殺俺也。

　　【懶畫眉】輕輕怯怯一個女嬌娃，楚楚臻臻像個宰相衙。想他春心無那對菱花，含情自把春容畫，可想到有個拾翠人兒也逗著他？

　　【二犯梧桐樹】他飛來似月華，俺拾的愁天大。常時(shí)夜夜對月而眠，這幾夜啊，幽佳，嬋娟隱映的光輝殺。教俺迷留沒亂的心嘈雜，無夜無明怏著他。若不為擎奇怕涴的丹青亞，待抱著你影兒橫榻。想來小生定是有緣也。再將他詩句朗誦一番。〔念詩介〕

　　【浣紗溪】拈詩話，對會家。柳和梅有分兒些。他春心迸出湖山罅，飛上煙綃萼綠華。則是禮拜他便了。〔拈香拜介〕奚幸殺，對他臉暈眉痕心上掐，有情人不在天涯。小生客居，怎勾姐姐風(fēng)月中片時(shí)相會也。

　　【劉潑帽】恨單條不惹的雙魂化，做個畫屏中倚玉蒹葭。小姐啊，你耳朵兒云鬢月侵芽，可知他一些些都聽的俺傷情話？

　　【秋夜月】堪笑咱，說的來如戲耍。他海天秋月云端掛，煙空翠影遙山抹。只許他伴人清暇，怎教人佻達(dá)。

　　【東甌令】俺如念咒，似說法。石也要點(diǎn)頭，天雨花。怎虔誠不降的仙娥下？是不肯輕行踏。〔內(nèi)作風(fēng)起，生按住畫介〕待留仙怕殺風(fēng)兒刮，粘嵌著錦邊牙。怕刮損他，再尋個高手臨他一幅兒。

　　【金蓮子】閑嘖牙，怎能夠他威光水月生臨榻？怕有處相逢他自家，則問他許多情，與春風(fēng)畫意再無差。再把燈剔起細(xì)看他一會。〔照介〕。

　　【隔尾】敢人世上似這天真多則假。〔內(nèi)作風(fēng)吹燈介〕〔生〕好一陣?yán)滹L(fēng)襲人也。險(xiǎn)些兒誤丹青風(fēng)影落燈花。罷了，則索睡掩紗窗去夢他。〔打睡介〕〔魂旦上〕“泉下長眠夢不成。一生余得許多情。魂隨月下丹青引，人在風(fēng)前嘆息聲。”妾身杜麗娘鬼魂是也。為花園一夢，想念而終。當(dāng)時(shí)自畫春容，埋于太湖石下。題有“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誰想魂游觀中幾晚，聽見東房之內(nèi)，一個書生高聲低叫：“俺的姐姐，俺的美人。”那聲音哀楚，動俺心魂。悄然驀入他房中，則見高掛起一軸小畫。細(xì)玩之，便是奴家遺下春容。后面和詩一首，觀其名字，則嶺南柳夢梅也。梅邊柳邊，豈非前定乎！因而告過了冥府判君，趁此良宵，完其前夢。想起來好苦也。

　　【朝天懶】怕的是粉冷香銷泣絳紗，又到的高唐館玩月華。猛回頭羞颯髻兒{髟查}，自擎拿。呀，前面是他房頭了。怕桃源路徑行來詫，再得俄旋試認(rèn)他。〔生睡中念詩介〕“他年若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我的姐姐啊。〔旦〕〔聽打悲介〕

　　【前腔】是他叫喚的傷情咱淚雨麻，把我殘時(shí)詩句沒爭差。難道還未睡啊？〔瞧介〕〔生又叫介〕〔旦〕他原來睡屏中作念猛嗟牙。省喧嘩，我待敲彈翠竹窗櫳下。〔生作驚醒，叫“姐姐”介〕〔旦悲介〕待展香魂去近也。〔生〕呀，戶外敲竹之聲，是風(fēng)是人？〔旦〕有人。〔生〕這咱時(shí)節(jié)有人，敢是老姑姑送茶來？免勞了。〔旦〕不是。〔生〕敢是游方的小姑姑么？〔旦〕不是。〔生〕好怪，好怪，又不是小姑姑。再有誰？待我啟門而看。〔生開門看介〕

　　【玩仙燈】呀，何處一嬌娃，艷非常使人驚詫。〔旦作笑閃入〕〔生急掩門〕〔旦斂衽整容見介〕秀才萬福。〔生〕小娘子到來，敢問尊前何處，因何夤夜至此？〔旦〕秀才，你猜來。

　　【紅衲襖】〔生〕莫不是莽張騫犯了你星漢槎，莫不是小梁清夜走天曹罰？〔旦〕這都是天上仙人，怎得到此。〔生〕是人家彩鳳暗隨鴉？〔旦搖頭介〕〔生〕敢甚處里綠楊曾擊馬？〔旦〕不曾一面。〔生〕若不是認(rèn)陶潛眼挫的花，敢則是走臨邛道數(shù)兒差？〔旦〕非差。〔生〕想是求燈的？可是你夜行無燭也，因此上待要紅袖分燈向碧紗？

　　【前腔】〔旦〕俺不為度仙香空散花，也不為讀書燈閑濡蠟。俺不似趙飛卿舊有瑕，也不似卓文君新守寡。秀才啊，你也曾隨蝶夢迷花下。〔生想介〕是當(dāng)初曾夢來。〔旦〕俺因此上弄鶯簧赴柳衙。若問俺妝臺何處也，不遠(yuǎn)哩，剛剛在宋玉東鄰第幾家。〔生作想介〕是了。曾后花園轉(zhuǎn)西，夕陽時(shí)節(jié)，見小娘子走動哩。〔旦〕便是了。〔生〕家下有誰？

　　【宜春令】〔旦〕斜陽外，芳草涯，再無人有伶仃的爹媽。奴年二八，沒包彈風(fēng)藏葉里花。為春歸惹動嗟呀，瞥見你風(fēng)神俊雅。無他，待和你翦燭臨風(fēng)，西窗閑話。〔生背介〕奇哉，奇哉，人間有此艷色！夜半無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發(fā)付！

　　【前腔】他驚人艷，絕世佳。閃一笑風(fēng)流銀蠟。月明如乍，問今夕何年星漢槎？金釵客寒夜來家，玉天仙人間下榻。〔背介〕知他，知他是甚宅眷的孩兒，這迎門調(diào)法？待小生再問他。〔回介〕小娘子夤夜下顧小生，敢是夢也？〔旦笑介〕不是夢，當(dāng)真哩。還怕秀才未肯容納。〔生〕則怕未真。果然美人見愛，小生喜出望外。何敢卻乎？〔旦〕這等真?zhèn)€盼著你了。

　　【耍鮑老】幽谷寒涯，你為俺催花連夜發(fā)。俺全然未嫁，你個中知察，拘惜的好人家。牡丹亭，嬌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讀書窗，淅喇喇。良夜省陪茶，清風(fēng)明月知無價(jià)。

　　【滴滴金】〔生〕俺驚魂化，睡醒時(shí)涼月些些。陡地榮華，敢則是夢中巫峽？虧殺你走花陰不害些兒怕，點(diǎn)蒼苔不溜些兒滑，背萱親不受些兒嚇，認(rèn)書生不著些兒差。你看斗兒斜，花兒亞，如此夜深花睡罷。笑咖咖，吟哈哈，風(fēng)月無加。把他艷軟香嬌做意兒耍，下的虧他？便虧他則半霎。〔旦〕妾有一言相懇，望郎恕罪。〔生笑介〕賢卿有話，但說無妨。〔旦〕妾千金之軀，一旦付與郎矣，勿負(fù)奴心。每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生笑介〕賢卿有心戀于小生，小生豈敢忘于賢卿乎？〔旦〕還有一言。未至雞鳴，放奴回去。秀才休送，以避曉風(fēng)。〔生〕這都領(lǐng)命。只問姐姐貴姓芳名？

　　【意不盡】〔旦嘆介〕少不得花有根元玉有芽，待說時(shí)惹的風(fēng)聲大。〔生〕以后準(zhǔn)望賢卿逐夜而來。〔旦〕秀才，且和俺點(diǎn)勘春風(fēng)這第一花。

　　〔生〕浩態(tài)狂香昔未逢，韓愈〔旦〕月斜樓上五更鐘。李商隱

　　〔旦〕朝云夜入無行處，李白〔生〕神女知來第幾峰？張子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