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道覡

　　【風(fēng)入松】〔凈扮老道姑上〕人間嫁娶苦奔忙，只為有陰陽。問天天從來不具人身相，只得來道扮男妝，屈指有四旬之上。當(dāng)人生，夢一場。〔集唐〕“紫府空歌碧落寒李群玉，竹石如山不敢安杜甫。長恨人心不如石劉禹錫，每逢佳處便開看韓愈。”貧道紫陽宮石道姑是也。俗家原不姓石，則因生為石女，為人所棄，故號“石姑”。思想起來：要還俗，《百家姓》上有俺一家；論出身，《千字文》中有俺數(shù)句。天呵，非是俺“求古尋論”，恰正是“史魚秉直”。俺因何住在這“樓觀飛驚”，打并的“勞謙謹(jǐn)敕”？看修行似“福緣善慶”，論因果是“禍因惡積”。有什么“榮業(yè)所基”？幾輩兒“林皋幸即”。生下俺“形端表正”，那些“性靜情逸”。大便孔似“園莽抽條”，小凈處也“渠荷滴瀝”。只那些兒正好叉著口，“鉅野洞庭”；偏和你滅了縫，“昆池碣石”。雖則石路上可以“路俠槐卿”，石田中怎生“我藝黍稷”？難道嫁人家“空谷傳聲”？則好守娘家“孝當(dāng)竭力”。可奈不由人“諸姑伯叔”，聒噪俺“入奉母儀”。母親說你內(nèi)才兒雖然“守真志滿”，外象兒“毛施淑姿”，是人家有個“上和下睦”，偏你石二姐沒個“夫唱婦隨？”便請了個有口齒的媒人，“信使可覆”。許了個大鼻子的女婿，“器欲難量”。則見不多時，那人家下定了。說道選擇了一年上“日月盈昃”，配定了八字兒“辰宿列張”。他過的禮，“金生麗水”，俺上了轎，“玉出昆岡”。遮臉的“紈扇圓潔”，引路的“銀燭輝煌”。那新郎好不打扮的頭直上“高冠陪輦”。咱新人一般排比了腰兒下“束帶矜莊”。請了些“親戚故舊”，半路上“接杯舉觴”。請新人“升階納陛”，叫女伴們“侍巾帷房”。合巹的“弦歌酒燕”，撒帳的“詩贊羔羊”。把俺做新人嘴臉兒一寸寸“鑒貌辨色”，將俺那寶妝奩一件件都“寓目囊箱”。早是二更時分，新郎緊上來了。替俺說，俺兩口兒活象“鳴鳳在竹”，一時間就要“白駒食場”。則見被窩兒“蓋此身發(fā)”，燈影里褪盡了這幾件“乃服衣裳”。天呵，瞧了他那“驢騾犢特”；教俺好一會“悚懼恐惶”。那新郎見我害怕，說道“新人，你年紀(jì)不少了，“閏馀成歲”。俺可也不使狠，和你慢慢的“律呂調(diào)陽”。俺聽了口不應(yīng)，心兒里笑著。新新，新郎，任你“矯手頓足”，你可也“靡恃己長”。三更四更了，他則待陽臺上“云騰致雨”，怎生巫峽內(nèi)“露結(jié)為霜”？他一時摸不出路數(shù)兒，道是怎的？快取亮來。側(cè)著腦要“右通廣內(nèi)”，踣著眼在“籃筍象床”。那時節(jié)俺口不說，心下好不冷笑，新郎，新郎，俺這件東西，則許你“俳徊瞻眺”，怎許你“適口充腸”。如此者幾度了，惱的他氣不分的嘴勞刀“俊乂密勿”，累的他鑿不竅皮混沌的“天地玄黃”。和他整夜價則是“寸陰是竟”。待講起，丑煞那“屬耳垣墻”。幾番待懸梁，待投河，“免其指斥”。若還用刀鉆，用線藥，“豈敢毀傷”？便扌棄做赸了交“索居閑處”，甚法兒取他意“悅豫且康”？有了，有了。他沒奈何央及煞后庭花“背邙而洛”，俺也則得且隨順乾荷葉，和他“秋收冬藏”。哎喲，對面兒做的個“女慕貞潔”，轉(zhuǎn)腰兒到做了“男效才良”。雖則暫時間“釋紛利俗”，畢竟情意兒“四大五常”。要留俺怕誤了他“嫡后嗣續(xù)”，要嫁了俺怕人笑“饑厭糟糠”。這時節(jié)俺也索勸他了：官人，官人，少不得請一房“妾御績紡”，省你氣那“鳥官人皇”。俺情愿“推位讓國”，則要你“得能莫忘”。后來當(dāng)真討一個了。沒多時做小的“寵增抗極”，反捻去俺為正的“率賓歸王”。不怨他，只“省躬譏誡”。出了家罷，俺則“垂拱平章”。若論這道院里，昔年也不甚“宮殿盤郁”；到老身，才開辟了“宇宙洪荒”。畫真武“劍號巨闕”，步北斗“珠稱夜光”。奉香供“果珍李柰”，把齋素也是“菜重芥姜”。世間味識得破“海咸河淡”，人中網(wǎng)逃得出“鱗潛羽翔”。俺這出了家啊，把那幾年前做新郎的臭粘涎“骸垢想浴”，將俺即世里做老婆的干柴火“執(zhí)熱愿涼”。則可惜做觀主“游鹍獨運”，也要知觀的“顧答審詳。”赴會的都要“具膳餐飯”，行腳的也要“老少異糧”。怎生觀中再沒個人兒？也都是則是“沈默寂寥”，全不會“箋牒簡要”。俺老將來“年矢每催”，鏡兒里“晦魄環(huán)照”。便配不上仕女圖“馳譽丹青”，也要接得著仙真?zhèn)鳌皥猿盅挪佟薄性朴巍皷|西二京”，端一味“坐朝問道”。女冠子有幾個“同氣連枝”，騷道士不與他“工顰妍笑”。怕了他暗地虎“布射遼丸”，則守著寒水魚“鈞巧任釣”。使喚的只一個“猶子比兒”，叫做癩頭龜“愚蒙等誚”。〔內(nèi)〕姑娘罵俺哩。俺是個妙人兒。〔凈〕好不羞。“殆辱近恥”，到夸獎你“并皆佳妙”。〔內(nèi)〕杜太爺皂隸拿姑娘哩。〔凈〕為甚么？〔內(nèi)〕說你是個賊道。〔凈〕咳，便道那府牌來“杜藁鐘隸”，把俺做女妖看“誅斬賊盜”。俺可也“散慮逍遙”，不用你這般“虛輝朗耀”。〔丑扮府差上〕“承差府堂上，提名仙觀中。”〔見介〕〔凈〕府牌哥為何而來？

　　【大迓鼓】〔丑〕府主坐黃堂，夫人傳示，衙內(nèi)敲梆。知他小姐年多長，染一疾，半年光。〔凈〕俺不是女科。〔丑〕請你修齋，一會祈禳。

　　【前腔】〔凈〕俺仙家有禁方。小小靈符，帶在身傍。教他刻下人無恙。〔丑〕有這等靈符！快行動些。〔行介〕〔凈〕叫童兒。〔內(nèi)應(yīng)介〕〔凈〕好看守，臥云房。殿上無人，仔細(xì)燈香。〔內(nèi)〕知道了。

　　〔凈〕紫微宮女夜焚香，王建〔丑〕古觀云根路已荒。釋皎然

　　〔凈〕猶有真妃長命縷，司空圖〔丑〕九天無事莫推忙。曹唐

　　第十八出診祟

　　【一江風(fēng)】〔貼扶病旦上〕〔旦〕病迷廝。為甚輕憔悴？打不破愁魂謎。夢初回，燕尾翻風(fēng)，亂颯起湘簾翠。春去偌多時，春去偌多時，花容只顧衰。井梧聲刮的我心兒碎。〔行香子〕春香啊，我“楚楚精神，葉葉腰身，能禁多病逡巡！〔貼〕你星星措與，種種生成，有許多嬌，許多韻，許多情。〔旦〕咳，咱弄梅心事，那折柳情人，夢淹漸暗老殘春。〔貼〕正好簟爐香午，枕扇風(fēng)清。知為誰顰，為誰瘦，為誰疼？”〔旦〕春香，我自春游一夢，臥病如今。不癢不疼，如癡如醉。知他怎生？〔貼〕小姐，夢兒里事，想他則甚！〔旦〕你教我怎生不想啊！

　　【金落索】貪他半晌癡，賺了多情泥。待不思量，怎不思量得？就里暗銷肌，怕人知。嗽腔腔嫩喘微。哎喲，我這慣淹煎的樣子誰憐惜？自噤窄的春心怎的支？心兒悔，悔當(dāng)初一覺留春睡。〔貼〕老夫人替小姐沖喜。〔旦〕信他沖的個甚喜？到的年時，敢犯殺花園內(nèi)？

　　【前腔】〔貼〕看他春歸何處歸，春睡何曾睡？氣絲兒怎度的長天日？把心兒捧湊眉，病西施。小姐，夢去知他實實誰？病來只送的個虛虛的你。做行云先渴倒在巫陽會。全無謂，把單相思害得忒明昧。又不是困人天氣，中酒心朝，魆魆地常如醉。〔末上〕“日下曬書嫌鳥跡，月中搗藥要蟾酥。”我陳最良承公相命，來診視小姐脈息。到此后堂，不免打叫一聲。春香賢弟有么？〔貼見介〕是陳師父。小姐睡哩。〔末〕免驚動他。我自進去。〔見介〕小姐。〔旦作驚介〕誰？〔貼〕陳師父哩。〔旦扶起介〕〔旦〕師父，我學(xué)生患病。久失敬了。〔末〕學(xué)生，學(xué)生，古書有云：“學(xué)精于勤，荒于嬉。”你因為后花園湯風(fēng)冒日，感下這疾，荒廢書工我。不師的在外，寢食不安。幸喜老公相請來看病。也不料你清減至此。似這般樣，幾時能夠起來讀書？早則端陽節(jié)哩。〔貼〕師父，端節(jié)有你的。〔末〕我說端陽，難道要你粽子？小姐，望聞問切，我且問你病癥因何？〔貼〕師父問什么！只因你講《毛詩》，這病便是“君子好求”上來的。〔末〕是那一位君子？〔貼〕知他是那一位君子。〔末〕這般說，《毛詩》病用《毛詩》去醫(yī)。那頭一卷就有女科圣惠方在里。〔貼〕師父，可記的《毛詩》上方兒？〔末〕便依他處方。小姐害了“君子”的病，用的史君子。《毛詩》：“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這病有了君子抽一抽，就抽好了。〔旦羞介〕哎也！〔貼〕還有甚藥？〔末〕酸梅十個。《詩》云：“摽有梅，其實七兮”，又說：“其實三兮。”三個打七個，是十個。此方單醫(yī)男女過時思酸之病。〔旦歡介〕〔貼〕還有呢？〔末〕天南星三個。〔貼〕可少？〔末〕再添些。《詩》云：“三星在天。”專醫(yī)男女及時之病。〔貼〕還有呢？〔末〕俺看小姐一肚子火，你可抹凈一個大馬桶，待我用梔子仁、當(dāng)歸，瀉下他火來。這也是依方：“之子于歸，言秣其馬。”〔貼〕師父，這馬不同那“其馬”。〔末〕一樣髀秋窟洞下。〔旦〕好個傷風(fēng)切藥陳先生。〔貼〕做的按月通經(jīng)陳媽媽。〔旦〕師父不可執(zhí)方，還是診脈為隱。〔末看脈，錯按旦手背介〕〔貼〕師父，討個轉(zhuǎn)手。〔末〕女人反此背看之，正是王叔和《脈訣》。也罷，順手看是。〔診脈介〕呀，小姐脈息，到這個分際了。

　　【金索掛梧桐】他人才忒整齊，脈息恁微細(xì)。小小香閨，為甚傷憔悴？〔起介〕春香啊，似他這傷春怯夏肌，好扶持。病煩人容易傷秋意。小姐，我去咀藥來。〔旦嘆介〕師父，少不得情栽了竅髓針難入，病躲在煙花你藥怎知？〔泣介〕承尊覷，何時何日來看這女顏回？〔合〕病中身怕的是驚疑。且將息，休煩絮。〔旦〕師父且自在。送不得你了。可曾把俺八字推算么？〔末〕算來要過中秋好。“當(dāng)生止有八個字，起死曾無三世醫(yī)。”〔下〕〔貼〕一個道姑走來了。〔凈上〕“不聞弄玉吹簫去，又見嫦娥竊藥來。”自家紫陽宮石道姑便是。承杜老夫人呼喚，替小姐禳解。〔見貼介〕〔貼〕姑姑為何而來？〔凈〕吾乃紫陽宮石道姑。承夫人命，替小姐禳解。不知害的甚病？〔貼〕<鬼監(jiān)>魀病。〔凈〕為誰來？〔貼〕后花園耍來。〔凈舉三指，貼搖頭介〕〔凈舉五指，貼又搖頭介〕〔凈〕咳，你說是三是五，與他做主。〔貼〕你自問他去。〔凈見旦介〕小姐，小姐，道姑稽首那。〔旦作驚介〕那里道姑？〔凈〕紫陽宮石道姑。夫人有召，替小姐保禳。聞?wù)f小姐在后花園著魅，我不信。

　　【前腔】你惺惺的怎著迷？設(shè)設(shè)的渾如魅。〔旦作魘語介〕我的人那。〔凈、貼背介〕你聽他念念呢呢，作的風(fēng)風(fēng)勢。是了，身邊帶有個小符兒。〔取旦釵掛小符，作咒介〕“赫赫揚揚，日出東方。此符屏卻惡夢，辟除不祥。急急如律令敕。”〔插釵介〕這釵頭小篆符，眠坐莫教離。把閑神野夢都回避。〔旦醒介〕咳，這符敢不中？我那人啊，須不是依花附木廉纖鬼。咱做的弄影團風(fēng)抹媚癡。〔凈〕再癡時，請個五雷打他。〔旦〕些兒意，正待攜云握雨，你卻用掌心雷。〔合前〕〔凈〕還分明說與，起個三丈高咒幡兒。〔旦〕待說個什么子好？

　　【尾聲】依稀則記的個柳和梅。姑姑，你也不索打符椿掛竹枝，則待我冷思量，一星星咒向夢兒里。〔貼扶旦下〕

　　〔貼〕綠慘雙蛾不自持，步非煙〔凈〕道家妝束厭禳時。薛能

　　〔旦〕如今不在花紅處，僧懷濟〔合〕為報東風(fēng)且莫吹。李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