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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文集   文/王安石

第一十章

  周秦本末論周強末弱本以亡,秦強本弱末以亡,本末惟其稱也。周有天下,疆其地為千八百國,制方伯連率之職,諸侯有不享者,舉天下之眾以臨之,有不道者,合天下之兵以誅之,自以為善計也。及其弊,巨吞細,盛憑弱,而莫之能禁也,以至于亡。無異焉,強末弱本之勢然也。秦戒周之亡,郡而不國,削諸侯之城,銷天下之兵聚咸陽,使奸人雖有覦心,無所乘而起,自以為善計也。及其弊,役夫窮匠操鋤棘矜以鞭笞天下,雖欲全節(jié)本朝,無堅城以自嬰也,無利兵以自衛(wèi)也,卒頓顙而臣之。彼驅天下之眾以取區(qū)區(qū)孤立之咸陽,不反掌而亡。無異焉,強本弱末之勢然也。后之世,變秦之制,郡天下而不國,得之矣。圣人復起,不能易也。銷其兵,削其城,若猶一也,萬一逢秦之變,可勝諱哉?(《王文公文集》卷三。)

  【性論】

  古之善言性者,莫如仲尼;仲尼,圣之粹者也。仲尼而下,莫如子思;子思,學仲尼者也。其次莫如孟軻;孟軻,學子思者也。仲尼之言,載于《論語》。子思、孟軻之說,蓋于《中庸》,而明于七篇。然而世之學者,見一圣二賢性善之說,終不能一而信之者,何也?豈非惑于語所謂“上智下愚”之說與?噫,以一圣二賢之心而求之,則性歸于善而已矣。其所謂愚智不移者,才也,非性也。性者,五常之謂也。才者,愚智昏明之品也。欲明其才品,則孔子所謂“上智與下愚不移”之說是也。欲明其性,則孔子所謂“性相近習相遠”、《中庸》所謂“率性之謂道”、孟軻所謂“人無有不善”之說是也。夫有性有才之分,何也?曰:性者,生之質也,五常是也。雖上智與下愚,均有之矣。蓋上智得之之全,而下愚得之之微也。夫人生之有五常也,猶水之趨乎下而木之漸乎上也。謂上智者有之,而下愚者無之,惑矣。

  或曰:“所謂上智得之之全,而下愚得之之微,何也?”曰:仲尼所謂“生而知之”,子思所謂“自誠而明”,孟子所謂“堯、舜先得我心之所同”,此上智也,得之之全者也。仲尼所謂“困而學之”,子思所謂“勉強而行之”,孟子所謂“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此下愚也,得之之微者也。曰:“然則圣人謂其不移,何也?”曰:謂其才之有小大,而識之有昏明也。至小者不強而為大,極昏者不可強而為明,非謂其性之異也。夫性猶水也。江河之與畎澮,小大雖異,而其趨于下同也。性猶木也。便楠之與樗櫟,長短雖異,而其漸于上同也。智而至于極上,愚而至于極下,其昏明雖異,然其于惻隱、羞惡、是非、辭遜之端則同矣。故曰:仲尼、子思、孟軻之言,有才性之異,而荀卿亂之。揚雄、韓愈惑乎上智下愚之說,混才與性而言之。(《圣宋文選》卷十。)

  【性命論】

  天授諸人則曰命,人受諸天則曰性。性命之理,其違且異也。故曰:“保合太和,各正性命。”是圣人必用其道以正天下之命也。然命有貴賤乎?曰:有。故賢者貴,不賢者賤。其貴賤之命正也。抑貴無功,而賤碩德,命其正乎?無憾而壽,以辜而短,其壽短之命正也。抑壽偷容,而短非死,命其正乎?故命行則正矣,不行則不正。是以堯、舜四門無兇人,而比屋可封。此其行貴賤壽短之命于天下也。降及文王興,而《或樸》之詩作,則士不僥幸,而貴賤之命正矣。成王刑措,而《假樂》之詩作,則民不憾死,而壽短之命正矣,以至仁及草木,而天下之命,其有不正乎?其后幽王有圣人之勢,而不稱以德。故君子見微而思古,小人播惡而思高位。

  《詩》曰:“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夫有德者舉窮,不德者舉達,則貴賤之命行乎哉?抑小人進用,而刑罰不當。故惡有所容,而善斯以戮。《詩》曰:“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汝覆說之”。夫是善者殺,不善者或生,則壽短之命行乎哉?此知命非圣人不行也。去周之遠,又不明情生于性,分出于命,而有命授分定之說。是以漢、唐之治,亦曰堯、舜之治。堯、舜以君子知命,下民知分。漢、唐之治,亦以君子知命,下民知分。然曰命與分則同矣,其所以知之則異,豈概于振古乎?振古,圣人行于上者也。所謂君子知命,則侯奉上,卿奉官,士奉制,沒而后止。夫然,貴賤壽短,未始不悉以禮義上下也。漢、唐則不然。其間陰陽之術熾,而運數(shù)之惑興,讖緯之說侵,而報應之訛起。其所謂命者,非曰性命也,則命受分定也。所謂行命者,非曰圣人也,則曰冥有所符,默有所主也。朝耕漢隴,暮逾三國之魏;晨藉唐版,夕歸五代之梁。此不曰不臣不民,而曰命受分定者,豈不瞽惑與?然亦誰階之乎?其皆賞罰不當而德眚無歸,民厭其勢而一歸于命,悲矣。(同上。)

  【名實論上】

  事有異同,則情有逆順。故好惡而毀譽不能已。是名生于天下之好惡,而成于天下之貴賤。時之所好,果是也歟?時之所惡,果非也歟?士不顧其傷志害德,隨物而上下。故棄世之所惡,而趨世之所好,則天下貴之。棄世之所好,而趨時之所惡,則天下賤之。故曰: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惡之。是名生于好惡,而好惡之情,未賞辨也。是以近義則行,何眾惡之足畏也。遠義則止,何眾好之能順也。士有不得乎名,則不急乎為善。故名雖高于其鄉(xiāng)而行不信于發(fā),立其朝而忠不盡于君,是以不實之弊,其所以有者也。然得名而行于世,則所惡而安,故以名為事者,身樂而意放。此名出于人之所甚欲,而得之不辭也。是好名必求勝,必用強。

  好名則諱過而善不進,求勝則幸人之不及,而徒欲以自見也。用強則過惟恐在己,而善惟恐在人。若然,則爭能忌才之士并處于世,而更為強弱。嗟夫,求名所以自厚,適所以自薄。好勝所以自高,乃所以自下。以身徇物,則內輕而外重,非自薄與?信己不足,而求人之必信,非自下與?如能潔其身,則全其內,行其志,而不求于外,天下歸之不為悅,天下去之不為憾,顧天下或違或從,蓋無有已,又奚毀譽之可加,而得喪之存懷也?故士無守名之累者,所以得其實。然勢不行,法不立,賢者少而不肖者多,紛綸擾攘,布處天下。強者自其己強而樂其善,弱者困于己弱而人樂其有過。此人情之至惡。因其疑心,而有不能以自盡。君子于斯,其可以不察乎?況欲為治,則以得人為先。用人,則以名實為本。然名實之弊如此,其可以茍取而不慎乎?(同上。)

  【名實論中】

  一鄉(xiāng)之人不能辨,則可欺以言。一國之人不能察,則可欺以行。天下之士不能知,則可以欺以名。蓋聽有所不至則巧言勝,俗有所不能則偽行尊,道有所不明則虛名立。然而巧言雖傳,不中理則尚有可辨。偽行雖固,不中義則尚有可察。名不得其實,而欲得其偽,則雖縻歲月,殫思慮,有不能盡之者。故名亂實而欲求其偽,則先王于道未嘗存而不講,于政未嘗存而不議也,是亦無所茍而已。然近世之士,矜名而自是,好高而不能相下也。不知自虛所以有取,自下所以有得。故道失而無求,政荒而無問。自知不審,而志欲求問于人。如販夫之售貨,耕人之待獲。其役物而失信,要時而喪己,有待于外也如此,是可悲矣。古者,明于自得而無所蔽,故常反身而觀其實。其能可以為卑,方其居卑,則勞而不怨。

  有志可以用大,方其用大,則安而不矜。故居卑者不愧勞,用大者不易事,遠近相維,本末相應,而天下之治畢舉。是蓋名不浮實,則實不可以妄加,多不可以妄損。故名徹于朝廷公卿大夫之間,而士不遺于窮邦陋壤之遠,得之無疑,用之必稱,其名非有以欺世也。及至誠之道亡,而天下茍于從事,上無以得下之情,下無以應上之實,名愈高則其詭譎愈多,行愈隆則其養(yǎng)偽文飾愈甚,進退不以誠相懷,利害不以情相收。求欲之心多,而及物之志寡。故其任重則顛覆,任輕則怨誹。是四方之士,其意莫不以天下自任之為患也。奈何隨而用之,則有喪而無得?彼皆欲為其大,則將就一二為之小,則天下功薄而不修,業(yè)廢而不補。蓋好名之士眾,而去取之計昏,雖有可用之士,莫得而見,疑名足以亂實也。好高而不適于用,雖有所取,而恥事其已能,而務為其所不至,遂亦喪其所長而效不立,此其甚弊也。然而才有馀而治其寡,則事舉而功倍。才無馀而專其多,則智寡而易敗。此好名無實必至之勢也。合工技力役,猶所不奪也。以伎從利,雖不售則亦不怨。易業(yè)而相為事,惜其業(yè)之不專,而忘其勢之必取也。

  故函人不以治弓矢,陶人不以治輪輿。巧有所偏,智有所盡,不以其所不習自名而欺世取名也。以力事人者,雖不用,終不以其所不能而求役于人,自信其能,而有待也。故善于御車者不善操舟,習于用陸者不習于用川。其致力各得其至,而所趨相反,所效不同也。故名實不亂,不如工伎力役。然世之好名,舉欲兼天下之能,盡天下之務,意欲與圣人并游于世,而爭相先后。故天下恃名而不恃實,求勝而不求義,傲侮當世而無所憚,尊隆自許而無所愧,然而天下從之,而公論滅矣。是以軒冕爵祿不及善士,而天下無以勸,矯偽澆浮之風,起而不可御。其為惑天下也,有甚于此乎?(同上。)

  【名實論下】

  自古深患,莫大于不智,而輕與次之。不智則天下用巧,直道隱而至淪廢矣。輕與則天下茍于妄合,而幸于偶遇,其俗浮而其行偷也。是天下不明,而名也亂實。惟至智則不以理惑。兼眾人之所不能明,盡眾人之所不能察,觀所舉則知所志,審所守則知所用,天下至隱之情無所施于上。如此則何名之可加,而何實之可誣?然而智有所強,而不能盡于物,則其可取者益疏,其可棄者益密。是故偽起于動止之間而莫之察,奸出于俯仰之近而莫之辨,至使貪者托名以肆欲,夸者托名以擅權,辨者托名以行說,暴者托名以殘物。實不足而名有馀,則其為患也如此。事有不容于天下,則大無過于盜國,小無賤于盜貨。然盜國之雄,盜貨之強,數(shù)旅之師,可掩而獲,匹夫有勇,則擒而戮。至于盜名之士,則雖有萬乘之尊,百里之封,上不敢與為君,師不敢與為友,貴無敢驕,而禮無敢亢,悻悻然嘗恐天下以失士而議己也。故盜名之士,無王公之尊,命令之重,而屈人之勢,移人之俗,蓋善為奇言異行,以為高世特立之人,以驚駭愚俗之耳目,是以合徒成群而天下俗尚。責其效,則官學不足以成業(yè),從政不足以經世。

  然公卿大夫無以窺其非,而國人士民無以措其議,名出于人上,而有以伏其心故也。蓋求名有獲,則利亦隨至。故志于祿則偽辭以養(yǎng)安,志于進則偽退以要寵。世之人不知求其心而徒得其跡,則天下稱之而不衰,彌久而彌盛,使好名之俗成而比周黨起,安坐而觀,則莫知其志之所在。雖能摧眾口之辨,屈百家之知,奚足以勝其眾、破其偽?故名者,天下之至公,而用之以至私。偽者,天下之至惡,而處之以至美。故上失于所任,下失于所望。自古亂國者無他,因名以得人則治,因名以失人則亂。故不智而且輕與,則名實相疑而不明,則有以養(yǎng)天下之大患。然則無實之譽,其可使獨推于世,而居物之先哉?(同上。)

  【荀卿論】

  楊、墨之道,未嘗不稱堯、舜也,未嘗皆不合于堯、舜也。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蓋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荀卿之書,備仁義忠信之道,具禮樂刑政之紀,上祖堯、舜,下法周、孔,豈不美哉!然后世之名,遂配孟子,則非所宜矣。夫堯、舜、周、孔之道,亦孟子之道也。孟子之道,亦堯、舜、周、孔之道也。荀卿能知堯、舜、周、孔之道,而乃以孟子雜于楊朱、墨翟之間,則何知彼而愚于此乎?昔墨子之徒亦譽堯、舜而非桀、紂,豈不至當哉!然禮樂者,堯、舜之所尚也,乃欲非而棄之,然則徒能尊其空名爾,烏能知其所以堯、舜乎?荀卿之尊堯、舜、周、孔,亦誠知所尊矣。然孟子者,堯、舜、周、孔之徒也,乃以雜于楊朱、墨翟而并非之。是豈異于譽堯、舜而非禮樂者耶?昔者圣賢之著書也,將以昭道德于天下,而揭教化于后世爾。

  豈可以托尊圣賢之空名,而信其邪謬之說哉!今有人于此,殺其兄弟,戮其子弟,而能盡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則是豈得不為罪人耶?荀卿之尊堯、舜、周、孔而非孟子,則亦近乎此矣。昔告子以為性猶杞柳也,義猶否卷也。孟子曰:“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夫杞柳之為否卷,是戕其性而后可以為也。蓋孟子以謂人之為仁義,非戕其性而后可為,故以告子之言為禍仁義矣。荀卿以為人之性惡,則豈非所謂禍仁義者哉?顧孟子之生,不在荀卿之后焉爾。使孟子出其后,則辭而辟之矣。(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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