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的那些巴黎青年中,有一個是圖盧茲人,一個是利摩日人,第三個是卡奧爾人,第四個是蒙托邦人,不過他們都是學(xué)生,凡是學(xué)生,都是巴黎人,在巴黎求學(xué),便算生在巴黎。
他們都是一些無足稱道的青年,誰都見過這一類的人,四種庸俗人的標(biāo)本,既不善,也不惡,既無學(xué)問,又非無知,既非天才,亦非笨伯,年方二十,美如嫵媚的陽春。這是四個毫不出奇的奧斯卡爾,因?yàn)樵谀菚r代,阿瑟還沒有出世。當(dāng)時的歌謠說:“為了他,點(diǎn)上龍涎香,奧斯卡爾走上前來,奧斯卡爾,我要去看他!”大家已放下了《歐辛集》。姿態(tài)的俊美崇尚的是斯堪的納維亞式和蘇格蘭式。純粹英國式要到以后才風(fēng)行,并且阿瑟派的頭號人物威靈頓得逞于滑鐵盧戰(zhàn)役還沒有多少時候。
奧斯卡爾,瑞典和挪威國王,一七九九年生于巴黎。
阿瑟,美國第二十一屆總統(tǒng),生于一八三零年。
《歐辛集》,一部古詩集的名稱,蘇格蘭文人麥克弗森的英譯本發(fā)表于一七六零年,一說該詩集系麥克弗森仿古的創(chuàng)作,曾傳誦一時。
那些奧斯卡爾中間有一個叫斐利克斯多羅米埃,圖盧茲人;一個叫李士多里,卡奧爾人;還有一個叫法梅依,利摩日人;最后一個是勃拉什維爾,蒙托邦人。自然每個人都有他的情婦。勃拉什維爾愛寵兒,她取了那樣一個名字,是因?yàn)樗接ミ^一趟;李士多里鍾情于用花名作別名的大麗;法梅依奉瑟芬如天人,瑟芬是約瑟芬的簡稱;多羅米埃有芳汀,別號金發(fā)美人,因?yàn)樗靡活^日光色的美發(fā)。
寵兒、大麗、瑟芬和芳汀是四個春風(fēng)滿面、香氣襲人的美女,但仍帶有一點(diǎn)女工的本色,因?yàn)樗齻儾]有完全不理針線,雖然談情說愛,她們臉上總還多少保存一點(diǎn)勞動人民的莊重氣味,在她們的心里也還有一朵不因破瓜而消失的誠實(shí)之花。四個人里,有一個叫做小妹,因?yàn)樗哪挲g最輕,還有一個叫做大姐的。大姐有二十三歲。不瞞大家說,起頭的三個人,都比金發(fā)美人芳汀有經(jīng)驗(yàn)些,放得開些,在人生的塵囂中閱歷多些,芳汀卻還正做她初次的情夢。
大麗,瑟芬,尤其是寵兒,都不瓷能有那種癡情。她們的情史,雖然剛開始,卻已有過多次的波折,第一章里的情人叫阿多爾夫,第二章里的卻變了阿爾封斯,到第三章又是古士達(dá)夫了。貧寒和愛俏是兩種逼死人的動力,一個埋怨,一個逢迎。平民中的一般美貌姑娘都兼而有之,每一個都附在一邊耳朵上細(xì)語不停。防范不嚴(yán)的心靈便俯首聽命了。自己落井的原因在此,別人下石的原因也在此。而人們卻總要拿那一切瑩潔無瑕、高不可攀的貞操來對她們求全責(zé)備。唉!假使少婦不勝饑寒之苦呢
寵兒到英國去過一趟,因此瑟芬和大麗都羨慕她。她很早就有個家。她的父親是個性情粗暴、愛吹牛的老數(shù)學(xué)教師,從沒正式結(jié)過婚,雖然上了年紀(jì),卻還靠替人補(bǔ)課度日。這位教師在年輕時,有一天,看見女仆的一件衣裳掛在爐遮上,便為了那件偶然的事,動了春心。結(jié)果,有了寵兒。她有時碰見父親,她父親總向她行禮。有一天早晨,一個離奇古怪的老婆子走到她家里來,對她說:“小姐,您不認(rèn)識我嗎”“不認(rèn)識。”“我是你的媽。”那老婆子隨即打開了菜櫥,吃喝以后,又把她一床褥子搬來,住下了。那位嘰哩咕嚕、篤信上帝的母親從不和寵兒說話,幾個鐘頭里能不說一個字,早餐、中餐、晚餐,她一個人吃的抵得上四個人、還要到門房里去串門子,說她女兒的壞話。
大麗委身于李士多里,也許還結(jié)識過旁人,她之所以游手好閑,是她那十只過分美麗的桃紅指甲在作怪。怎能忍心讓那樣的指甲去做工呢凡是愿意保全自己清白的人都不應(yīng)憐惜自己的手。至于瑟芬,她之所以能征服法梅依,是因?yàn)樗苡靡环N嬌里帶妖的神態(tài)對他說:“是呀,先生。”
那些青年是同學(xué),那群姑娘是朋友。那種愛情總是有那種友誼陪襯著的。
自愛和自知是兩回事。這兒有個證明,我們暫且把他們那種不正規(guī)的結(jié)合放下不談,我們可以說寵兒、瑟芬和大麗是有自知之明的姑娘,芳汀卻是自愛的姑娘。
我們可以說她自愛嗎那么,多羅米埃又怎么說呢所羅門也許會回答說愛也是自愛之一道。我們只說芳汀的愛是初次的愛,專一的愛,真誠的愛。
她在那四人當(dāng)中是唯一只許一個人對她稱“你”的。
芳汀是那樣一個從平民的底層孕育出來的孩子。她雖然是從黑暗社會的那種不可測的深淵中生出來的,她的風(fēng)度卻使人摸不著她的出處和身世。她生在濱海蒙特勒伊。出自怎樣的父母誰知道誰也沒有見過她的父母。她叫芳汀。為什么叫芳汀呢因?yàn)槿思覐膩聿恢浪信缘拿帧K鍪罆r,督政府還存在。她沒有姓,因?yàn)樗龥]有家;她沒有教名,因?yàn)楫?dāng)時教堂已不過問這些事了。她在極小時赤著腳在街上走,一個過路人這樣叫了她,她就得了這個名字。她接受了這個名字,正如她在下雨時額頭從天上接受了一點(diǎn)雨水一樣。大家都叫她做小芳汀。除此以外,誰也不知道關(guān)于她的其他事。她便是這樣來到人間的。十歲上,芳汀出城到附近的莊稼人家里去作工。十五歲上,她到巴黎來“碰運(yùn)氣”。芳汀生得美,她保持她的童貞直到最后一刻。她是一個牙齒潔白、頭發(fā)淺黃的漂亮姑娘。她有黃金和珍珠做奩資,不過她的黃金在她的頭上,珍珠在她的口中。
濱海蒙特勒伊,法國北部加來海峽省的一縣。
督政府,一七九五年,革命的國民公會解散,讓位于代表新興富豪階級的督政府,一七九九年督政府解散,政權(quán)轉(zhuǎn)入以波拿巴為首的執(zhí)政府。
她為生活而工作,到后來,她愛上了人,這也還是為了生活,因?yàn)樾囊灿兴酿囸I。她愛上了多羅米埃。
對他來說,這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對她,卻是一片真情。充塞著青年學(xué)生和青年姑娘的拉丁區(qū)曾目擊那場情夢的滋長。在先賢祠的高坡一帶,見過多少悲歡離合的那些長街曲巷里,芳汀逃避多羅米埃何止一次,但是躲避他卻正是為了遇見他。世間有那么一種躲避,恰好象是追求。簡單地說,情史開場了。
勃拉什維爾、李士多里和法梅依彼此形影不離,并以多羅米埃為首領(lǐng)。他有辦法。
多羅米埃是往日那種老資格的學(xué)生,他有錢,他有四千法郎的年息,四千法郎的年息,在圣熱納微埃夫山上,可以為所欲為了。多羅米埃已有三十歲了,一向?qū)g作樂,不愛惜身體。他臉上已經(jīng)起了皺紋,牙齒也不齊全,頭也禿了頂;他自己毫不在乎,他常說:“三十歲的頭頂禿,四十歲的膝頭僵。”他的消化力平常,有一只眼睛常淌淚。但是他的青春去得越遠(yuǎn),他的興致卻越高。他把諧謔代替他的牙,歡樂代替他的發(fā),譏諷代替他的健康,那只淚汪汪的眼睛也總是笑瞇瞇的。他已經(jīng)疲勞過度,卻仍舊勇氣百倍。盡管年事不高,青春先萎,他卻能且戰(zhàn)且退,整軍以還,笑聲脆勁,在別人看來,火力還是很足的。他寫過一篇戲劇,被滑稽劇院退了回來。他隨時隨地寫一些不相干的詩。并且,他自命不凡,懷疑一切事物,在膽怯的人的眼里他成了一條好漢。因此,盡管禿頭,愛諷刺,他倒做了領(lǐng)袖。Iron是一個作“鐵”解釋的英國字。難道作“諷刺”解釋的ironie是從這英文字來的嗎
指拉丁區(qū),巴黎大學(xué)所在地區(qū)。
有一天,多羅米埃把那三個人拉到一邊,指手畫腳地向他們說:
“芳汀,大麗,瑟芬和寵兒要求我們送她們一件古怪玩意兒已快一年了。我們也曾大模大樣地答應(yīng)了她們。她們直到現(xiàn)在還常常對我們談到這件事,尤其是對著我。正好象那不勒斯的那些老太婆常對圣詹納羅喊著說‘黃面皮,快顯靈!’一樣,我們的美人也經(jīng)常向我們說:‘多羅米埃,你那怪玩意兒幾時拿出來’同時我們的父母又常有信給我們。兩面夾攻。我認(rèn)為時間已經(jīng)到了。我們來商量一下。”
那不勒斯,意大利西岸港口。圣詹納羅又譯圣雅努亞里,是它的保護(hù)神。
說到此地,多羅米埃的聲音放低了,并且鬼鬼祟祟地講了些話,有趣到使那四張口同時發(fā)出一陣奔放、興奮的笑聲,勃拉什維爾還喊道:
“這真是妙不可言!”他們走到一個煙霧騰騰的咖啡館門前,鉆了進(jìn)去,他們會議的尾聲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這次密談的結(jié)果帶來了下星期日舉行的那場別出心裁的郊游,四位青年邀請了那四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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