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殺了的是我兒子伴哥!”兩夫妻號天灑地哭起來。趙正在后門叫道:“你沒事自殺了兒子則甚?趙正卻在這里。”侯興聽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趕那趙正,慌忙走出后門去,只見撲地撞著侯興額頭,看時卻是人頭、人腳、人手掛在屋檐上、一似鬧竿兒相似。侯興教渾家都搬將入去,直上去趕。
趙正見他來趕,前頭是一派溪水。趙正是平江府人,會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后頭侯興也跳在水里來趕。趙正一分一蹬,頃刻之間,過了對岸。侯興也會水,來得遲些個。趙正先走上岸,脫下衣裳擠教干。侯興趕那趙正,從四更前后,到五更二點時候,趕十一二里,直到順天新鄭門一個浴堂。趙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道烘衣裳。正洗面間,只見一個人把兩只手去趙正兩腿上打一掣,掣番趙正。趙正見侯興來掣他,把兩禿膝樁番侯興,倒在下面,只顧打。
只見一個獄家院子打扮的老兒進(jìn)前道:“你們看我面放手罷。”趙正和侯興抬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師父宋四公,一家唱個大喏,直下便拜。宋四公勸了,將他兩個去湯店里吃盞湯。侯興與師父說前面許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論。
則是趙二哥明朝入東京去,那金梁橋下,一個賣酸餡的,也是我們行院,姓王,名秀。這漢走得樓閣沒賽,起個渾名,喚做‘病貓兒’。他家在大相國寺后面院子里祝他那賣酸餡架兒上一個大金絲罐,是定州中山府窖變了燒出來的,他惜似氣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趙正道:“不妨。”等城門開了,到日中前后,約師父只在侯興處。
趙正打扮做一個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走到金梁橋下,見一抱架兒,上面一個大金絲罐,根底立著一個老兒:鄆州單青紗現(xiàn)頂兒頭巾,身上著一領(lǐng)筩楊柳子布衫。腰里玉井欄手巾,抄著腰。
趙正道:“這個便是王秀了。”趙正走過金架橋來,去米鋪前撮幾顆紅米,又去菜擔(dān)上摘些個葉子,和米和葉子,安在口里,一處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邊,漾下六文錢,買兩個酸餡,特骨地脫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錢,被趙正吐那米和菜在頭巾上,自把了酸餡去。卻在金梁橋頂上立地,見個小的跳將來,趙正道:“小哥,與你五文錢,你看那賣酸餡王公頭巾上一堆蟲蟻屎,你去說與他,不要道我說。”
那小的真?zhèn)€去說道:“王公,你看頭巾上。”王秀除下頭巾來,只道是蟲蟻屎,入去茶坊里揩抹了。走出來架子上看時,不見了那金絲罐。
原來趙正見王秀入茶坊去揩那頭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里便行,一徑走往侯興家去。宋四公和侯興看了,吃一驚。
趙正道:“我不要他的,送還他老婆休!”趙正去房里換了一頂搭颯頭巾,底下舊麻鞋,著領(lǐng)舊布衫,手把著金絲罐,直走去大相國寺后院子里。見王秀的老婆,唱個喏了道:“公公教我歸來,問婆婆取一領(lǐng)新布衫、汗衫、褲子、新鞋襪,有金絲罐在這里表照。”婆子不知是計,收了金絲罐,取出許多衣裳,分付趙正。趙正接得了,再走去見宋四公和侯興道:“師父,我把金絲罐去他家換許多衣裳在這里。我們?nèi)齻€少間同去送還他,博個笑聲。我且著了去閑走一回耍子。”
趙正便把王秀許多衣裳著了,再入城里,去桑家瓦里,閑走一回,買酒買點心吃了,走出瓦子外面來。
卻待過金梁橋,只聽得有人叫:“趙二官人!”趙正回過頭來看時,卻是師父宋四公和侯興。三個同去金梁橋下,見王秀在那里賣酸餡。宋四公道:“王公拜茶。”王秀見了師父和侯二哥,看了趙正,問宋四公道:“這個客長是兀誰?”宋四公恰待說,被趙正拖起去,教宋四公:“未要說我姓名,只道我是你親戚,我自別有道理。”王秀又問師父:“這客長高姓?”宋四公道:“是我的親戚,我將他來京師閑走。”王秀道:“如此。”即時寄了酸餡架兒在茶坊,四個同出順天新鄭門外僻靜酒店,去買些酒吃。
入那酒店去,酒保篩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巡。王秀道:“師父,我今朝嘔氣。方才挑那架子出來,一個人買酸餡,脫一錢在地下。我去拾那一錢,不知甚蟲蟻屙在我頭巾上。我入茶坊去揩頭巾出來,不見了金絲罐,一日好悶!”宋四公道:“那人好大膽,在你跟前賣弄得,也算有本事了。你休要氣悶,到明日閑暇時,大家和你查訪這金絲罐。又沒三件兩件,好歹要討個下落,不到得失脫。”趙正肚里,只是暗暗的笑,四個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歸。
且說王秀歸家去,老婆問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絲罐歸來?”王秀道:“不曾。”老婆取來道:“在這里,卻把了幾件衣裳去。”王秀沒猜道是誰,猛然想起今日宋四公的親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心上委決不下,肚里又悶,提一角酒,索性和婆子吃個醉,解衣卸帶了睡。王秀道:“婆婆,我兩個多時不曾做一處。”婆子道:“你許多年紀(jì)了,兀自鬼亂!”王秀道:“婆婆,你豈不聞:‘后生猶自可,老的急似火。’”王秀早移過共頭,在婆子頭邊,做一班半點兒事,兀自未了當(dāng)。
原來趙正見兩個醉,掇開門躲在床底下,聽得兩個鬼亂,把尿盆去房門上打一抧。王秀和婆子吃了一驚,鬼慌起來。看時,見個人從床底下趲將出來,手提一包兒。王秀就燈光下仔細(xì)認(rèn)時,卻是和宋四公、侯興同吃酒的客長。王秀道:“你做甚么?”趙正道:“宋四公教還你包兒。”王公接了看時,卻是許多衣裳。再問:“你是甚人?”趙正道:“小弟便是姑蘇平江府趙正。”王秀道:“如此,久聞清名。”因此拜識。便留趙正睡了一夜。
次日,將著他閑走。王秀道:“你見白虎橋下大宅子,便是錢大王府,好拳財。”趙正道:“我們晚些下手。”王秀道:“也好。”到三鼓前后,趙正打個地洞,去錢大王土庫偷了三萬貫錢正贓,一條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王秀在外接應(yīng),共他歸去家里去躲。明日,錢大王寫封簡子與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帝輦之下:有這般賊人!”即時差緝捕使臣馬翰,限三日內(nèi)要捉錢府做不是的賊人。
馬觀察馬翰得了臺旨,分付眾做公的落宿,自歸到大相國寺前。只見一個人背系帶磚頂頭巾,也著上一領(lǐng)紫衫,道:“觀察拜茶。”同入茶坊里,上灶點茶來。那著紫衫的人懷里取出一裹松子胡桃仁,傾在兩盞茶里。觀察問道:“尊官高姓?”
那個人道:“姓趙,名正,昨夜錢府做賊的便是小子。”馬觀察聽得,脊背汗流,卻待等眾做公的過捉他。吃了盞茶,只見天在下,地在上,吃擺番了。趙正道:“觀察醉也。”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動使剪子,剪下觀察一半衫袖,安在袖里,還了茶錢。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來扶觀察。”趙正自去。
兩碗飯間,馬觀察肚里藥過了,蘇醒起來。看趙正不見了,馬觀察走歸去。
睡了一夜,明日天曉,隨大尹朝殿。大尹騎著馬,恰待入宣德門去,只見一個人裹頂彎角帽子,著上一領(lǐng)皂衫,攔著馬前,唱個大喏,道:“錢大王有札目上呈。”滕大尹接了,那個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馬上看時,腰裹金魚帶不見撻尾。簡上寫道:“姑蘇賊人趙正,拜稟大尹尚書:所有錢府失物,系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來尋趙正家里,遠(yuǎn)則十萬八千,近則只在目前。”大尹看了越焦燥,朝殿回衙,即時升廳,引放民戶詞狀。詞狀人拋箱,大尹看到第十來紙狀,有狀子上面也不依式論訴甚么事,去那狀上只寫一只《西江月》曲兒,道是:是水歸于大海,閑漢總?cè)刖┒肌H甲绞埋R司徒,衫褙難為作主。盜了親王玉帶,剪除大尹金魚。要知閑漢姓名無?小月傍邊疋士。
大尹看罷道:“這個又是趙正,直恁地手高。”即喚馬觀察馬翰來,問他捉賊消息。馬翰道:“小人因不認(rèn)得賊人趙正,昨日當(dāng)面挫過。這賊委的手高,小人訪得他是鄭州宋四公的師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趙正。”騰大尹猛然想起,那宋四因盜了張富家的土庫,見告失狀未獲。即喚王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協(xié)同馬翰訪捉賊人宋四、趙正。王殿直王遵稟道:“這賊人蹤跡難定,求相公寬限時日;又須官給賞錢,出榜懸掛,那貪著賞錢的便來出首,這公事便容易了辦。”滕大尹聽了,立限一個月緝獲;依他寫下榜文,如有緝知真贓來報者,官給賞錢一千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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