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女被宋四公殺了。宋四公再出房門來,行十來步,沿西手走過陷馬坑,只聽得兩個狗子吠。宋四公懷中取出酸餡,著些個不按君臣作怪的藥,入在里面,覷得近了,撇向狗子身邊去。狗子聞得又香又軟,做兩口吃了。先擺番兩個狗子,又行過去,只聽得人喝么么六六,約莫也有五六人在那里擲骰。宋四公懷中取出一個小罐兒,安些個作怪的藥在中面,把塊撇火石,取些火燒著,噴鼻馨香。那五個人聞得道:“好香!
員外日早晚兀自燒香?!敝还苈剚砺勅?,只見腳在下頭在上,一個倒了,又一個倒??匆娔俏鍌€男女,聞那香,一霎間都擺番了。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見有半掇兒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類,被宋四公把來吃了。只見五個人眼睜睜地,只是則聲不得。
便走到上庫門前,見一具胳膊來大三簧鎖,鎖著土庫門。
宋四公懷里取個鑰匙,名喚做“百事和合”,不論大小粗細鎖都開得。把鑰匙一斗,斗開了鎖,走入土庫里面去。入得門,一個紙人手里,托著個銀球。宋四公先拿了銀球,把腳踏過許多關棙子,覓了他五萬貫鎖贓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處。懷中取出一管筆來,把津唾潤教濕了,去壁上寫著四句言語,道:宋國逍遙漢,四海盡留名。
曾上太平鼎,到處有名聲。
寫了這四句言語在壁上,土庫也不關,取條路出那張員外門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边B更徹夜,走歸鄭州去。
且說張員外家,到得明日天曉,五個男女蘇醒,見土庫門開著,藥死兩個狗子,殺死一個婦女,走去覆了員外。員外去使臣房里下了狀。滕大尹差王七殿直干遵,看賊蹤由。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語,數中一個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說道:“告觀察,不是別人,是宋四?!庇^察道:“如何見得?”周五郎周宣道:“‘宋國逍遙漢’,只做著上面個‘宋’字;‘四海盡留名’,只做著個‘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著個‘曾’字;‘到處有名聲’,只做著個‘到’字。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蓖醯钪钡溃骸拔揖寐劦米龅缆返?,有個宋四公,是鄭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北憬讨芪謇芍苄麑б恍凶龉模ム嵵萦谵k宋四。
眾人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到鄭州,問了宋四公家里,門前開著一個小茶坊。眾人入去吃茶,一個老子上灶點茶。眾人道:“一道請四公出來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傳話?!崩献幼哌M去了,只聽得宋四公里面叫起來道:“我自頭風發,教你買三文粥來,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錢養你,討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用?”刮刮地把那點茶老子打了幾下。只見點茶的老子,手把粥碗出來道:“眾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買粥,吃了便來?!?/p>
眾人等個意休不休,買粥的也不見回來,宋四公也竟不見出來。眾人不奈煩,入去他房里看時,只見縛著一個老兒。
眾人只道宋四公,來收他。那老兒說道:“老漢是宋公點茶的,恰才把碗去買粥的,正是宋四公?!北娙艘娬f,吃了一驚,嘆口氣道:“真個是好手,我們看不仔細,卻被他瞞過了?!敝坏贸鲩T去趕,那里趕得著?眾做公的只得四散,分頭各去,挨查緝獲,不在話下。
原來眾人吃茶時,宋四公在里面,聽得是東京人聲音,悄地打一望,又像個干辦公事的模樣,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罵埋怨。卻把點茶老兒的兒子衣服,打換穿著,低著頭,只做買粥,走將出來,因此眾人不疑。
卻說宋四公出得門來,自思量道:“我如今卻是去那里好?
我有個師弟,是平江府人,姓趙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謨縣。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罷?!彼嗡墓愀膿Q色服,妝做一個獄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著臉,假做瞎眼,一路上慢騰騰地,取路要來謨縣。來到謨縣前,見個小酒店,但見:云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舒長。
能添壯士英雄膽,會解佳人愁悶腸。
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刺杏花傍。
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宋四公覺得肚中饑餒,入那酒店去,買些個酒吃。酒保安排將酒來,宋四公吃了三兩杯酒。只見一個精精致致的后生,走入酒店來??茨侨藭r,卻是如何打扮: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下面寬口褲,側面絲鞋。
叫道:“公公拜揖?!彼嗡墓ь^看時,不是別人,便是他師弟趙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師父師弟廝叫,只道:“官人少坐?!壁w正和宋四公敘了間闊就坐,教酒保添只盞來篩酒。吃了一杯,趙正卻低低地問道:“師父一向疏闊?”宋四公道:“二哥,幾時有道路也沒?”趙正道:“是道路卻也自有,都只把來風花雪月使了。聞知師父入東京去得拳道路?!彼嗡墓溃骸耙矝]甚么,只有得個四五萬錢。”又問趙正道:“二哥,你如今那里去?”趙正道:“師父,我要上東京閑走一遭,一道賞玩則個,歸平江府去做話說?!彼嗡墓溃骸岸?,你去不得。”
趙正道:“我如何上東京不得?”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東京事,行院少有認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誰?第二,東京百八十里羅城,喚做‘臥牛城’。
我們只是草寇,常言:‘草入??冢涿痪??!谌?,是東京有五千個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趙正道:“這三件事都不妨。師父你只放心,趙正也不到得胡亂吃輸。”
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東京時,我覓得禁魂張員外的一包兒細軟,我將歸客店里去,安在頭邊,枕著頭。你覓得我的時,你便去上東京?!壁w正道:“師父,恁地時不妨?!?/p>
兩個說罷,宋四公還了酒錢,將著趙正歸客店里。店小二見宋四公將著一個官人歸來,唱了喏。趙正同宋四公入房里走一遭,道了“宋置”,趙正自去。當下天色晚,如何見得:暮煙迷遠岫,薄霧卷晴空。群星共皓月爭光,遠水與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數聲鐘韻悠揚;曲岸小舟,幾點漁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花間粉蝶宿芳叢。
宋四公見天色晚,自思量道:“趙正這漢手高。我做他師父,若還真個吃他覓了這般細軟,好吃人笑,不如早睡。”宋四公卻待要睡,又怕吃趙正來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細軟安放頭邊,就床上掩臥。只聽得屋梁上知知茲茲地叫,宋四公道:“作怪!
未曾起更,老鼠便出來打鬧人。”仰面向梁上看時,脫些個屋塵下來,宋四公打兩個噴涕。少時老鼠卻不則聲,只聽得兩個貓兒,乜凹乜凹地廝咬了叫,溜些尿下來,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漸覺困倦,一覺睡去。
到明日天曉起來,頭邊不見了細軟包兒。正在那里沒擺撥,只見店小二來說道:“公公,昨夜同公公來的官人來相見。”
宋四公出來看時,卻是趙正。相揖罷,請他入房里,去關上房門。趙正從懷里取出一個包兒,納還師父。宋四公道:“二哥,我問你則個,壁落共門都不曾動,你卻是從那里來,討了我的包兒?”趙正道:“實瞞不得師父,房里床面前一帶黑油紙檻窗,把那學書紙糊著。吃我先在屋上,學一和老鼠,脫下來屋塵,便是我的作怪藥,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打幾個噴涕;后面貓尿,便是我的尿?!彼嗡墓溃骸靶笊愫脹]道理!”趙正道:“是吃我盤到你房門前,揭起學書紙,把小鋸兒鋸將兩條窗柵下來;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床邊,偷了包兒。再盤出窗外去,把窗柵再接住,把小釘兒釘著,再把學書紙糊了,恁地便沒蹤跡?!彼嗡墓溃骸昂?,好!你使得,也未是你會處。你還今夜再覓得我這包兒,我便道你會。”趙正道:“不妨,容易的事。”趙正把包兒還了宋四公道:“師父,我且歸去,明日再會?!毖耸肿匀ァ?/p>
宋四公口里不說,肚里思量道:“趙正手高似我,這番又吃他覓了包兒,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將店小二來說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二百錢在這里,煩你買一百錢爊肉,多討椒鹽,買五十錢蒸餅,剩五十錢,與你買碗酒吃?!钡晷《x了公公,便去謨縣前買了爊肉和蒸餅。卻待回來,離客店十來家,有個茶坊里,一個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店二哥抬頭看時,便是和宋四公相識的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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