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僖宗乾符二年,黃巢兵起,攻掠浙東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鐘起聞知此信,對兒子說道:“即今黃寇猖獗,兵鋒至近,刺史募鄉勇殺賊,此乃壯士立功之秋,何不勸錢婆留一去?”鐘明、鐘亮道:“兒輩皆愿同他立功。”鐘起歡喜,當下請到婆留,將此情對他說了。婆留磨拳撐掌,踴躍愿行。一應衣甲器仗,都是鐘起支持;又將銀二十兩,助婆留為安家之費,改名錢镠,表字具美,勸留“镠”二音相同故也。三人辭家上路,直到杭州,見了刺史董昌。董昌見他器岸魁梧,試其武藝,果然熟閑,不勝之喜,皆署為裨將,軍前聽用。
不一日,探子報道:“黃巢兵數萬將犯臨安,望相公策應?!?/p>
董昌就假錢镠以兵馬使之職,使領兵往救。問道:“此行用兵幾何?”錢镠答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愿得二鐘為助,兵三百人足矣?!倍疵X镠于本州軍伍自行挑選三百人,同鐘明、鐘亮率領,望臨安進發。
到石鑒鎮,探聽賊兵離鎮止十五里。錢镠與二鐘商議道:“我兵少,賊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宜出奇兵應之?!蹦诉x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領,多帶良箭,伏山谷險要之處。先差炮手二人,伏于賊兵來路,一等賊兵過險,放炮為號,二十張強弓,一齊射之;鐘明、鐘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準備策應;余兵散在山谷,揚旗吶喊,以助兵勢。
分撥已定,黃巢兵早到。原來石鑒鎮山路險隘,止容一人一騎。賊先鋒率前隊兵度險,皆單騎魚貫而過。忽聽得一聲炮響,二十張勁弩齊發,賊人大驚,正不知多少人馬。賊先鋒身穿紅錦袍,手執方天畫戟,領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黃戰馬,正揚威耀武而來,卻被弩箭中了頸項,倒身顛下馬來,賊兵大亂。鐘明、鐘亮引著二百人,呼風喝勢,兩頭殺出。賊兵著忙,又聽得四圍吶喊不絕,正不知多少軍馬,自相蹂踏。
斬首五百余級,余賊潰散。
錢镠全勝了一陣,想道:“此乃僥幸之計,可一用不可再也。若賊兵大至,三百人皆為齏粉矣?!贝巳ト锿?,有一村,名八百里,引兵屯于彼處,乃對道旁一老媼說道:“若有人問你臨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p>
卻說黃巢聽得前隊在石鑒鎮失利,統領大軍,彌山蔽野而來。到得鎮上,不見一個官軍,遣人四下搜尋居民問信。少停,拿得老媼到來,問道:“臨安軍在那里?”老媼答道:“屯八百里?!痹偃龁枙r,只是說“屯八百里”。黃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軍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遠,乃嘆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敵他不過,況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于是賊兵不敢停石鑒鎮上,徑望越州一路而去,臨安賴以保全。有詩為證:能將少卒勝多人,良將機謀妙若神。
三百兵屯八百里,賊軍駭散息烽塵。
再說越州觀察使劉漢宏,聽得黃巢兵到,一時不曾做得準備,乃遣人打話,情愿多將金帛犒軍,求免攻掠。黃巢受其金帛,亦徑過越州而去。原來劉漢宏先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將,充募兵使,因平了叛賊王郢之亂,董昌有功,就升做杭州刺史,劉漢宏卻升做越州觀察使。漢宏因董昌在他手下出身,屢屢欺侮,董昌不能堪,漸生嫌隙。今日巢賊經過越州,雖然不曾殺掠,卻費了許多金帛,訪知杭州到被董昌得勝報功,心中愈加不平。有門下賓客沈苛獻計道:“臨安退賊之功,皆賴兵馬使錢镠用謀取勝。聞得錢镠智勇足備,明公若馳咫尺之書,厚具禮幣,只說越州賊寇未平,向董昌借錢镠來此征剿;哄得錢镠到此,或優待以結其心,或尋事以斬其首。董昌割去右臂,無能為矣。方今朝政顛倒,宦官弄權,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據一方之意。若吞并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業也?!眲h宏為人志廣才疏,這一席話,正投其機,以手撫沈苛之背,連聲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忙修書一封:漢宏再拜,奉書于故人董公麾下:頃者巢賊猖獗,越州兵微將寡,難以備御。聞麾下有兵馬使錢镠,謀能料敵,勇稱冠軍。今貴州已平,乞念唇齒之義,遣镠前來,協力拒賊。事定之后,功歸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馬二匹,權表微忱,伏乞笑納。
原來董昌也有心疑忌劉漢宏,先期差人打聽越州事情,已知黃巢兵退;如今書上反說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緣故,即請錢镠來商議。錢镠道:“明公與劉觀察隙嫌已構,此不兩立之勢也。聞劉觀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圖非望;巢賊在境,不發兵相拒,乃以金帛買和,其意不測。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镠,聲言相助,漢宏無謀,必欣然見納,乘便圖之,越州可一舉而定。于是表奏朝廷,坐漢宏以和賊謀叛之罪,朝廷方事姑息,必重獎明公之功。明公勛垂于竹帛,身安于泰山,豈非萬全之策乎?”董昌欣然從之,即打發回書,著來使先去。隨后發精兵二千,付與錢镠,臨行囑道:“此去見幾而作,小心在意。”
卻說劉漢宏接了回書,知道董昌已遣錢镠到來,不勝之喜,便與賓客沈苛商議。沈苛道:“錢镠所領二千人,皆勝兵也。若縱之入城,實為難制。今俟其未來,預令人迎之,使屯兵于城外,獨召錢镠相見。彼既無羽翼,惟吾所制,然后遣將代領其兵,厚加恩勞,使倒戈以襲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眲h宏又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錢镠,不在話下。
再說錢镠領了二千軍馬,來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見禮畢。沈苛道:“奉觀察之命,城中狹小,不能容客兵,權于城外屯札,單請將軍入城相會?!?/p>
錢镠已知劉漢宏掇賺之計,便將計就計,假意發怒道:“錢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賤,厚幣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愿以肝腦相報。董刺史與察使外親內忌,不欲某來,又只肯發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強,方許二千之數。某挑選精壯,一可當百,特來輔助察使,成百世之功業。察使不念某勤勞,親行犒勞,乃安坐城中,呼某相見,如呼下隸,此非敬賢之道!某便引兵而回,不愿見察使矣?!闭f罷,仰面嘆云:“錢某一片壯心,可惜,可惜!”沈苛只認是真心,慌忙收科道:“將軍休要錯怪,觀察實不知將軍心事。容某進城對觀察說知,必當親自勞軍,與將軍相見。”說罷,飛馬入城去了。
錢镠分付手下心腹將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準備。
且說劉漢宏聽沈苛回話,信以為然。乃殺牛宰馬,大發芻糧,為犒軍之禮。旌旗鼓樂前導,直到北門外館驛中坐下,等待錢镠入見,指望他行偏裨見主將之禮。誰知錢镠領著心腹二十余人,昂然而入,對著劉漢宏拱手道:“小將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睔獾脛h宏面如土色。沈苛自覺失信,滿臉通紅,上前發怒道:“將軍差矣!常言:‘軍有頭,將有主?!鸨吧舷?,古之常禮。董刺史命將軍來與觀察助力,將軍便是觀察麾下之人。況董刺史出身觀察門下,尚然不敢與觀察敵體,將軍如此倨傲,豈小覷我越州無軍馬乎?”
說聲未絕,只見錢镠大喝道:“無名小子,敢來饒舌?!睂㈩^巾望上一捵,二十余人,一齊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镠拔出佩劍,沈苛不曾防備,一刀剁下頭來。劉漢宏望館驛后便跑,手下跟隨的,約有百余人,一齊上前,來拿錢镠。怎當錢镠神威雄猛,如砍瓜切菜,殺散眾人,徑往館驛后園來尋劉漢宏,并無蹤跡。只見土墻上缺了一角,已知爬墻去了。
錢镠懊悔不迭,率領二千軍眾,便想攻打越州??匆姵侵幸延袦蕚?,自己后軍無繼,孤掌難鳴,只得撥轉旗頭,重回舊路。城中劉漢宏聞知錢镠回軍,即忙點精兵五千,差驍將陸萃為先鋒,自引大軍隨后追襲。
卻說錢镠也料定越州軍馬必來追趕,晝夜兼行,來到白龍山下。忽聽得一棒鑼聲,山中擁出二百余人,一字兒撥開。
為頭一個好漢,生得如何,怎生打扮:頭裹金線唐巾,身穿綠錦衲襖。腰拴搭膊,腳套皮靴。掛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潑風刀。生得濃眉大眼,紫面拳須。私商船上有名人,廝殺場中無敵手。
錢镠出馬上前觀看,那好漢見了錢镠,撇下刀,納頭便拜。錢镠認得是販鹽為盜的顧三郎,名喚顧全武,乃滾鞍下馬,扶起道:“三郎久別,如何卻在此處?”顧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無門可補報。聞得黃巢兵到,欲待倡率義兵,保護地方,就便與大郎相會。后聞大郎破賊成功,為朝廷命官;又聞得往越州劉觀察處效用。不才聚起鹽徒二百余人,正要到彼相尋幫助,何期此地相會。不知大郎回兵,為何如此之速?”
錢镠把劉漢宏事情,備細說了一遍,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煩之外。小弟算定劉漢宏必來追趕,因此連夜而行。他自恃先達,不以董刺史為意;又杭州是他舊治,追趕不著,必然直趨杭州,與董家索斗。三郎率領二百人,暫住白龍山下,待他兵過,可行詐降之計。若兵臨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敵,三郎從中而起,漢宏可斬也。若斬了漢宏,便是你進身之階。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薦,前程萬里,不可有誤?!鳖櫲涞溃骸按罄煞指叮瑹o有不依?!眱扇讼鄤e,各自去了。正是:太平處處皆生意,衰亂時時盡殺機。
我正算人人算我,戰場能得幾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镠星夜走回,來稟漢宏回軍。漢宏大怒道:“錢镠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面目回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薦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镠,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
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涌出二百余人,一字兒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兇勇。漢宏吃了一驚,正欲迎敵,只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么?”漢宏回言:“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眲h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伙兄弟錢镠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只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镠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于察使,小人愿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后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镠已見過董昌,預作準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與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大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镠,獻出首級,免動干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錢镠自來告罪了?!敝灰姵情T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镠,左有鐘明,右有鐘亮,徑沖入敵陣,要拿劉漢宏。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漢宏于馬下。把刀一招,錢镠直殺入陣來,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漢宏者,乃顧全武也。正是:有謀無勇堪資畫,有勇無謀易喪生。
必竟有謀兼有勇,佇看百戰百成功。
董昌看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镠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漢宏罪狀申奏朝廷,并列錢镠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錢镠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鐘明、鐘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鐘起將親女嫁與錢镠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將杭州讓與錢镠。錢公、錢母都來杭州居住,一門榮貴,自不必說。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