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張道陵七試趙升（1）

　　但聞白日升天去，不見青天走下來。有朝一日天破了，人家都叫阿癐癐。

　　這四句詩乃國朝唐解元所作，是譏消神仙之說，不足為信。此乃戲謔之語。從來混沌劊判，便立下了一教：太上老君立了道教，釋迦祖師立了佛教，孔夫子立了懦教。懦教中出圣賢，佛教中出佛菩薩，道教中出神仙。那三教中，懦教武平常，佛教武清苦，只有道教，學(xué)成長生不死，變化無端，最為灑落。看官！我今日說一節(jié)故事，乃是張道陵七試趙升。那張道陵，便是龍虎山中歷代住持道教的正一天師第一代始祖，趙升乃其徒弟。有詩為證：劊開頑石方知玉，淘盡泥沙始見金。不是世人仙氣少，仙人不似世人心。

　　話說張?zhí)鞄煹氖甲妫M道陵，字輔漢，沛國人氏，乃是張子房第八世孫。漢光武皇帝建武十年降生。其母夢見北斗第七星從天墜下，化為一人，身長丈余，手中托一九仙藥，如雞卵大，香氣襲人。其母取而吞之，醒來便覺滿腹火熱，異香滿室，經(jīng)月不散，從此懷孕。到十月滿足，忽然夜半屋中光明如晝，遂生道陵。七歲時，便能解說《道德經(jīng)》，及河圖讖緯之書，無不通曉。年十六，博通五經(jīng)。身長九尺二寸；龐眉廣顙，朱項綠睛，隆準方頤，伏犀賃頂；垂手過膝，龍蹲虎步，望之使人可畏。舉賢良方正，入太學(xué)。一旦，喟然嘆曰：“流光如電，百年瞬息耳；縱位極人臣，何益于年命之?dāng)?shù)乎？”遂專心修煉，欲求長生不死之術(shù)。同學(xué)有一人，姓王，名長，聞道陵之言，深以為然，即拜道陵為師。愿相隨名山訪道。行至豫章郡，遇一繡衣童子。問曰：“日暮道遠，二公將何之？”道陵大驚，知其非常人，乃自述訪道之急。童子曰：“世人論道，皆如捕風(fēng)捉影，必得‘黃帝九鼎丹法’，修煉成就，方可升天。”于是師徒二人，拜求指示。童子口授二語，道是：左龍并右虎，其中有天府。說罷，忽然不見。道陵記此二語，但未解其意。

　　一日，行至龍虎山中，不覺心動，謂王長曰：“左龍右虎，莫非此地乎？‘府’者，藏也，或有秘書藏于此地。”乃登其絕頂，見一石洞，名曰壁魯洞。洞中或明或暗，委曲異常。走到盡處，有生成石門兩扇。道陵想道：“此必神仙之府。”乃與弟子王長端坐石門之外。凡七日，忽然石門洞開，其中石桌、石凳懼備；桌上無物，只有文書一卷。取而觀之，題曰《黃帝九鼎太清丹經(jīng)》。道陵舉手加額，叫聲：“慚愧”。師徒二人，歡喜無限！取出丹經(jīng)，晝夜觀覽，具知其法。但修煉合用藥物、爐火之費甚廣，無從措辦。道陵先年曾學(xué)得有治病符水，聞得蜀中風(fēng)俗醇厚，乃同王長入蜀，結(jié)廬于鶴鳴山中；自稱真人，專用符水救人疾病。投之輒驗，來者漸廣，又多有人拜于門下，求為弟子，學(xué)他符水之法。

　　真人見人心信服，乃立為條例：所居門前有水池，凡有疾病者，皆疏記生身以來所為不善之事，不許隱瞞；真人自書仟文，投池水中，與神明共盟約，不得再犯，若復(fù)犯，身當(dāng)即死。設(shè)誓畢，方以符水飲之。病愈后，出米五斗為謝。弟子輩分路行法，所得米絹數(shù)目，悉開報于神明，一毫不敢私用。由是百姓有小疾病，便以為神明譴責(zé)，自來首過。病愈后，皆羞慚改行，不敢為非。如此數(shù)年，多得錢財。乃廣市藥物，與王長居密室中，共煉“龍虎大丹”。一年丹成，服之。真人年六十余，自服丹藥，容顏轉(zhuǎn)少，如三十歲后生模樣。從此能分形散影，常乘小舟，在東西二溪往來游戲；堂上又有一直人，誦經(jīng)不輟。若賓客來訪，迎送應(yīng)對；或酒杯、棋局，各各有一直人，不分真假，方知是仙家妙用。

　　一日，有道士來言：“西城有自虎神，好飲人血，每歲，其鄉(xiāng)必殺人祭之。”真人心中不忍。將到祭把之期，真人親往西城，果見鄉(xiāng)中百姓綁縛一人，用鼓樂導(dǎo)引，送于自虎神廟。真人間其緣故，所言與道士相合。“若一年缺祭，必然大興風(fēng)雨，毀苗殺稼，殃及六畜，所以一方懼怕。每年用重價購求一人，赤身綁縛，送至廟中。夜半，憑神吭血享用。以此為常，官府亦不能禁。”真人曰：“汝放此人去，將我代之，何如？”眾鄉(xiāng)民道：“此人因家貧無倚，情愿舍身充祭；得我們五十干錢，葬父嫁妹，花費己盡。今日之死，乃其分內(nèi)，你何苦自傷性命？”真人曰：“我不信有神道吃人之事，若果有此事，我自愿承當(dāng)，死而無怨。”眾人商量道：“他自不信，不干我事，左右是一條性命。”便恢了真人言語，把綁縛人解放了。那人得了命，拜謝而去。眾人侵要來綁縛真人，真人曰：“我自情愿，決不逃走，何用綁縛？”眾人依允。真人人得廟來，只見廟中香煙繚繞，燈燭煒煌，供養(yǎng)土偶神像，猙獰可畏；案桌上擺列著許多祭品。眾人叩頭，宣疏己畢，將真人閉于殿門之內(nèi)，隨將封鎖。真人矚目靜坐以持。

　　約莫更深，忽聽得一陣狂風(fēng)，自虎神早到。一見真人，便來攫取。只見真人口、耳、眼、鼻中，都放出紅光，罩定了自虎神。此乃是仙丹之力。自虎神大驚，忙問：“汝何人也？”真人曰：“吾奉上帝之命，管攝四海五岳諸神，命我分形查勘。汝何方孽畜，敢在此虐害生靈？罪業(yè)深重，天誅難免！”自虎神方欲抗辨，只見前后左右都是一般真人，紅光遍體，唬得自虎神眼縫也開不得，叩頭求哀。原來自虎神是金神，自從五丁開道，鑿破蜀山，金氣發(fā)泄，變?yōu)樽曰ⅲ幻棵砍霈F(xiàn)，生災(zāi)作耗。土人立廟，許以歲時祭享，方得安息。真人煉過金丹，養(yǎng)就真火，金怕火克，自然制伏。當(dāng)下真人與他立誓：不許生事害民！自虎神受戒而去。次日侵晨，眾鄉(xiāng)民到廟，看見真人端然不動，駭問其由。真人備言如此如此，今后更不妄害民命，有損無益。眾鄉(xiāng)民拜求名姓，真人曰：“我乃鶴鳴山張道陵也。”說罷，飄然而去。眾鄉(xiāng)民在自虎廟前，另創(chuàng)前殿三間，供養(yǎng)張真人像，從此革了人祭之事。有詩為證：積功累行始成仙，豈止區(qū)區(qū)服食緣。自虎神藏人祭革，活人陰德在年年。

　　那時廣漢青石山中，有大蛇為害。晝吐毒霧，行人中毒便死。真人又去剿除了那毒蛇。山中之人，方敢晝行。順帝漢安元年，正月十五夜，真人在鶴鳴山精舍獨坐，忽聞隱隱天樂之聲，從東而來，鑾佩珊珊漸近。真人出中庭瞻望，忽見東方一片紫云，云中有素車一乘，再再而下。車中端坐一神人，容若冰玉，神光照人，不可正視。車前站立一人，就是前番在豫章郡所遇的繡衣童子。童子謂真人曰：“汝休驚怖，此乃太上老君也。”真人慌忙禮拜。老君曰：“近蜀中有眾鬼魔王，枉暴生民，深可痛惜。子其為我治之，以福生靈，則子之功德無量，而名錄丹臺矣。”乃授以《正一盟威秘錄》，三清眾經(jīng)九百三十卷：符錄丹灶秘訣七十二卷：雌雄劍二口：都功印一枚。又囑道：“與子刻期，干日之后，全于閬苑。”真人叩頭領(lǐng)訖，老君升云而去。

　　真人從此日昧秘文，按法遵修。聞知益州有八部鬼帥、各領(lǐng)鬼兵，動億萬數(shù)；周行人間，暴殺萬民，枉天無數(shù)。真人奉老君諸命，佩《盟威秘錄》，往青城山，置琉璃高座。左供大道元始天尊，右置三十六部真經(jīng)；立十絕靈幡，周匝法席，鳴鐘叩罄；布下龍虎神兵，欲擒鬼帥。鬼帥乃驅(qū)率眾鬼，接兵刃矢石，來害真人。真人將左手豎起一指，那指頭變成一大朵蓮花，干葉扶疏，兵矢皆不能人。眾鬼又持火干余炬來，欲行燒害。真人把袖一拂，其火即返燒眾鬼。眾鬼乃遙謂真人曰：“吾師自住鶴鳴山中，何為來侵奪我居處？”真人曰：“汝等殘害眾生，罪通于天。吾奉太上老君之命，是以來伐汝。汝若知罪，速避西方不毛之地，勿復(fù)行病人間，可保無事。如仍前作業(yè)，即行誅戮，不留余種。”鬼帥不服。

　　次日，復(fù)會六大魔王，率鬼兵百萬，安營下寨，來攻真人。真人欲服其心，乃謂曰：“試與爾各盡法力，觀其勝負。”六魔應(yīng)諾。真人乃命王長積薪放火，火勢正猛，真人投身入火，火中忽生青蓮花，托真人兩足而出。六魔笑曰：“有何難哉！”把手分開火頭，擁）身便跳。兩個魔王，先跳下火的，須眉皆燒壞了，負痛奔回。那四個魔王，更不敢動撣。真人又投身人水，即乘黃龍而出，衣服毫不濡濕。六魔又笑道：“火其實利害！這水打甚緊？”撲通的一聲，六魔齊跳入水，在水中連番幾個筋斗，忙忙爬起，己自吃了一肚子淡水。真人復(fù)以身投石，石忽開裂，真人從后而出。六魔又笑道：“論我等氣力，便是山也穿得過，況于石乎？”硬挺著肩腫，捱進石去。真人誦咒一遍，六個魔王半身陷于石中，展動不得，哀號欲絕。其時八部鬼帥大怒，化為八只吊睛老虎，張牙舞爪，來攫真人。真人搖身一變，變成獅子逐之。鬼帥再變八條大龍，欲擒獅子。真人又變成大鵬金翅鳥，張開巨喙，欲啄龍睛。鬼帥再變五色云霧，昏天暗地。真人變化一輪紅日，升于九霄，光輝照耀，云霧即時流散。

　　鬼帥變化己窮。真人乃拈取片石，望空撇去，須輿化為巨石，如一座小山相似。空中一線系住，如藕絲之細，懸罩于鬼營之上；石上又有二鼠，爭嚙那一線，岌岌欲墮。魔王和鬼帥在高處看見，恐怕滅絕了營中鬼子鬼孫，乃同聲哀告：“饒命！愿往西方裟羅國居住，再不敢侵擾中土。”真人遂判令六大魔王歸于北酆，八部鬼帥竄于西域。其時魔王身離石中，和鬼帥合成一黨，幾自躊躇不去。真人知眾鬼不可善道，乃口敕神符一道，飛上層霄；須輿之間，只見風(fēng)伯招風(fēng)，雨師降雨，雷公興雷，電母閃電，天將神兵，各持刃兵，一時齊集，殺得群鬼形消影絕，真人方才收了法力。謂王長曰：“蜀人今始得安寢矣。”有《西江月》為證：鬼帥空施伎倆，魔王枉逞英雄。誰知大道有神通，一片精神運動。水大不加寒熱，騰身陷石如空。一場風(fēng)雨眾妖空，才識仙家妙用。

　　真人復(fù)謂王長曰：“吾上升之期己近，壁魯洞乃吾得道之地，不可忘本。”于是再至豫章，結(jié)廬于龍虎山中，師徒二人，潛修九還七返之功。忽一日，復(fù)聆鑾佩天樂之音，與鶴鳴山所聞無二。真人急忙整身，叩伏階前。見于乘萬騎，簇擁著老君，在云端徘徊不下。真人再拜，老君乃命使者告曰：“子之功業(yè)，合得九真上仙。吾昔位子入蜀，但區(qū)別人鬼，以布清凈之化。子殺鬼過多，又檀興風(fēng)雨，役使鬼神，陰景翳晝，殺氣穢空，殊非天道好生之意。上帝正責(zé)子過，所以吾曰不得近子也。子且退居，勤行修道。同時飛舉者，數(shù)合一人。候數(shù)到之日，吾持子于上清八景宮中。”言訖，圣駕復(fù)去。真人乃精心懺悔，再與王長回鶴鳴山去。

　　山中諸弟子曉得真人法力廣大，只有王長一人，私得其傳。紛紛議論，盡疑真人偏向，有吝法之心。真人曰：“爾輩俗氣未除，安能遺世？止可得吾導(dǎo)引房中之術(shù)，或服食草木以延壽命耳。明年正月七日午時，有一人從東方來，方面短身，貂襲錦襖，此乃真正道中之人，不弱于王長也。”諸弟子聞言，半疑不信。到來年正月初七日，半正午，真人乃謂王長曰：“汝師弟至矣，可使人如此如此。”王長領(lǐng)了法旨，步出山門，望東而看，果見一人來至。衣服狀貌，一如真人所言，諸弟子暗暗稱奇。王長私謂諸弟子曰：“吾師將傳法于此人，若來時，切莫與通信；更加辱罵，不容入門；彼必去矣。”諸弟子相顧，以為得計。那人到門，自稱姓趙，名升，吳郡人氏，慕真人道法高妙，特來拜謁。諸弟子回言，“吾師出游去了，不敢擅留。”趙升拱立伺候，眾人四散走開了。到晚，徑自閉門不納。趙升乃露宿于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