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七)
(富責主人文)
昔人《逐貧》《送窮》之作,皆以貧鬼致辭,譴訶不少貸,而富鬼則不及焉。孫樵《逐┲鬼文》,列四鬼之目,曰諂鬼,曰矯鬼,曰巧鬼,曰錢鬼。是四鬼者,皆富鬼之族類儔黨也。樵既知富鬼之情狀而擬諸其形容矣,又欲招之以文。富鬼故不好文,幾其與子墨作緣,亦亻真甚矣乎?余里居食貧,峭獨自喜。時聞大冠揶揄,聊述其語,為富責主人文。知富鬼之不可招,故安于其責而不慚也。意略與樵反。其辭曰:
翰林主人,索居暑夕。月在南斗,明河垂席。
云物輕鮮,人影單只。倚仗徨,瞻睇四壁。
有聲愾然,若咳若息。若啼而厲,若而扼。
嘻嘻出出,音聲四射。傾聽不明,掩耳逾嘖。
曰:“余為富鬼,百鬼之王。暫舍富室,薄游窮鄉。
過子之門,有如琢冰。門神冷落,戶鬼凌兢。
入子之室,徒有憂滿。灶君辭突,廁鬼去溷。
退筆成蒙,殘編滿家。傲不人后,癖必人過。
撫己咄咄,視天夢夢。保此四極,御彼五窮。
凡今之人,莫如富厚。百爾具瞻,上帝所右。
鬼猶求食,人胡弗走?不親而懿,匪昏而媾。
借其余光,逐彼遺臭。彼翔我趨,彼植我僂。
彼啖我甘,彼灼我灸。行ぅぅ飲酒,仡仡御寇。
惟力是視,遑恤我后。我有顏面,無獲其皮,
劈眥析頰,逢彼之宜。彼笑未色,我解其頤。
彼方曰咨,我蹙其眉。賜之余瀝,匍匐叩稽。
不比臣虜。況乃等夷。我有話言,沓口岐舌。
鴟夷滑稽,瀾翻轉折。嚶喔尹,附耳未絕。
陳見悃誠,誓死流血。退而屏人,偶語戛戛。
轉喉似喑,出氣復咽。哿矣富人,入而后說。
為臣則忠,作婦斯哲。齒牙轆轤。骨節臠卷。
口承余竅,唇嚙足汗。尻高首下,肩聳脅穿。
剜肉折俎,剝膚肆筵。見金則攫,有恥必捐。
子不丑窮,人誰子妍?脂膏卻潤,捷徑辟先。
人敝官冷,有地無權。資人莠口,博人鈍顏。
搖唇抹扌殺,背面钅吉鉗。魯冠越棄,夏Ψ冬懸。
咎譽遷隨,彼何有焉?富而可求,伐柯有則。
彼其之子,亦既弋獲。善事官長,伺候顏色。
結交駔獪,厭飫酒食。妻子立專慮,僮奴并力。
如牛之耕,如之賊。囊櫝充刃,子貸滋植。
大冠如箕,項領成飾。鄉老稱愿,兒童嘆息。
子胡自苦,坎失職?用我之言,易子之求。
回馭弭節,師彼前修。雁鶩為群,稻粱是謀。
揶揄屏息,樓裂奚憂?舞置筆札,辭去交游。
愿就幸舍,為子持籌。”主人聞之,閔默隱幾。
煩冤填臆,聊嘈聒耳。宿醉方酲,夢囈未止。
回腸傷氣,屏營徙倚。曙光解駁,晨露沾灑。
欠伸久之,發叩齒。左顧丹鉛,右命圖史。
欣欣樂康,忘其所以。富鬼喟曰:“不可為矣。”
撫膺高蹈,不顧而起。
(楚女對)
楚之南有季羋者,美而惠,弱不好弄,善女紅,授《女誡》《列女傳》書。笄而適于某氏,不茍訾笑。久之,舅姑弗善也。其叔妹妯娌,咸疏遠之。其夫憐之而弗敢昵也。
里有夏巫氏者,極丑無雙,臼頭黝顏,深目曷鼻,唇結喉,旁行禹僂,手不識刀尺,目不辨結縷,倮逐與人合,無道涂溷廁擇焉。行年五十而后嫁,好淫不衰。其夫固知之。久之,其舅姑安之,其叔妹妯娌交譽之,其夫亦弗忍絕也。夏巫氏時引鏡自笑,曰:“吾之美與惠,世固無有,季羋何為?”女子有辭家者,過夏巫氏,夏巫氏必祝之曰:“肖我肖我。”而笑詈季羋不絕口。鄰女有習夏巫氏者,問之曰:“子固里之不售女也。子何賢于季羋?”夏巫氏曰:“我善嫁。”鄰女曰:“季羋實先子行,何謂善嫁?”夏巫氏曰:“非此之謂也。季羋之嫁也,一嫁而已矣。善嫁者,無不嫁也。里之人貴顯者,吾嫁門第焉;富厚者,吾嫁貲焉;賈者,吾嫁鬻販焉。飯脂洗削者,吾嫁奇羨焉;傭保,吾嫁直焉;奴虜,吾嫁桀黠焉;椎剽賊盜,吾嫁藏焉;丐乞,吾嫁殘羹余瀝焉。吾十指如懸錐,而衣食常有余。且以豢吾舅姑叔妹而蠱吾夫焉。季羋之一嫁也,此不嫁之精者也。故曰我善嫁。”鄰女曰:“然則子何以無淫名?”夏巫氏曰:“我善淫,我非好淫也。污其身有利于己,則為之也。利我者,以我專利也,不好淫;淫我者,以我專淫也,不謀利。我是以食淫利,無淫名。且里之人老者吾假女焉,孤孩者吾假母焉,壯者吾假兄弟焉,皆假物也。向者吾嫁亦假也。吾有淫黨而無淫人,誰適名我?故曰我善淫。”鄰女曰:“是二者則誠善矣,如丑何?”夏巫氏曰:“頭臼因而為廣髻,顏黝因而為玄衣,因深目而視下,因曷鼻而眉蹙,唇結喉因而為囁嚅,旁行禹僂因而為磬折。人惠我而愛其丑也,久而漸忘之,且歸美焉。季羋洵美矣,雖然,季羋不善為美,而我善丑。以我之善丑,易季羋之不善美,則季羋之稚齒委,猶天人也。雖鳴之發于余竅,猶芷若之紛郁,以口承之不暇,矧敢笑且詈之耶?”
鄰女歸,以告季羋,季羋穆然不應。楚王聞之,曰;“嘻!是國之無教令也。”乃命施夏巫氏,表季羋之閭,以為女宗。
(書武林禳夷事)
今年春,王師分四道討建州夷,三道敗沒,殺我一僉事、二總兵,中外大震。武林諸山浮圖有律行者,相率然燈禮懺,告哀于佛,諸大夫士相焉。或曰:“是詛之也。秦嘗詛楚王熊相,是匹敵之禮也。”或曰:“非詛也,禳也。”禳之之義何居?”“《周官大宗伯》六祝六祈,則掌之太祝,侯禳禱祠之祝號,則掌之小祝,以迨于司巫女巫,各有事守。凡以寧風旱,彌災兵,國有大故,號呼于神以求福也。夫《周禮》者,周公致太平之書也。當周之盛時,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六卿分職,各率其屬,時和年豐,天無烈風陰雨,白雉鬯草之貢,至自荒服。國固無風旱災兵之足虞,其有之,則其所召致感應者不在人也。是故一則曰以事鬼神,再則曰以同鬼神。德之休明,人無不和,而天神人鬼地祗,或有不同不和,則六癘之自作,圣人得以索而治之。然而用牲用幣,祈告哀,不敢專用攻說從事求乎陰之道也。治世浸遠,五行之滋多,風旱災兵,劫運促數,而大雄氏之教始盛。其所以弭災拯難,升幽陟明,固不遠于《周官》之法,則亦圣人所不廢也。今天子深居法宮,久道化成。建州一隅,伏尸流血,干犯和氣,六癘之自作,不歸于人鬼天神地祗之不同不和,而誰歸與?《周官》之制度蕪廢,侯祈禱祠之法,已不可考見。不告于大雄氏而誰告與?雩祭之用女巫也,歌哭而請。今建州之災,豈直旱與?浮屠之禮懺也,其唱嘆不比于歌,其悲哀不比于哭與?舉國之人,皆莫適為,女巫而浮屠焉代之,是不亦亡于禮之禮與?”“然則大夫士之相之也何居?”曰:“吾聞之浮屠有護真者,瓦盂草食,守木叉如金科,斯律行之表也。率護真之道,以之為臣,必不以持祿養交罔上;以之為長,必不以苞苴竿牘漁下;以之立朝,必不以讠翕訾尊沓賣友。雖棄氏毀發,固天子之寶臣也。大夫士之相之也宜。”或曰:“是舉也,大夫士請之,浮屠鑒其誠往焉。為大夫士者,里居而抱疆埸之憂,匍匐稽顙告哀于佛,其進而謀人之軍師邦邑,又何如也?”侯喜者,唐之處士也,劉逸淮之亂,作《吊汴州文》,投之大川以訴。李翱曰:誠之至者必上通,上帝聞之。劉逸淮其將不久?后數月,劉逸淮竟死。然則佟夷之死且亡,其有日矣。書其事以俟之。萬歷己未夏四月。
(節婦文氏旌門頌(有序))
洪武七年春三月甲午,詔旌吳縣民妻守節者三人:姚榮三妻黃氏,旌門在吳縣之閶門里,具實錄中。后二百四十二年,吳縣有姚節婦文,實榮三七世孫汝轍之妻。巡按御史請得表署其門如黃氏,制曰:可。于是符下有司行事,所旌門亦在閶門里,綽楔相望焉。文之隕所天也,為萬歷庚辰,子希孟生十月,乳哺之余,掖置苫次,麻與襁相襲也。希孟少病嗽,齒擊乳迸,迷離枕席間,不辨血氵重。中更家難,覆巢完卵,艱危萬狀。萬歷乙卯,孀居三十有六年,與被旌典。希孟既以春秋舉于鄉,有聞望矣。媲烈則繡黼,娠賢則璋,煌煌乎圖史之遺則,圣朝之盛事也。黃之被旌,故史臣蘇伯衡作《旌門頌》。旌門之有頌,古無聞焉,自伯衡也。其亂曰:
嗟臣事君,猶婦從夫。凡百在位,曷鑒曷圖?伯衡當開國初,去偽吳僭竊未遠,其告誡臣子者甚備。承平以來,偷玩滋有,惟茲閶門,通邑大都,乘軒列騶過姚氏之宅里者,道相逮也。其亦有下車肅揖,考舊史之訓辭而興起者乎?謙益待罪國史,謹書其事以遺希孟,俾之樂石,猶伯衡之志也。頌曰:我祖建國,崇獎節孝。神孫十葉。風聲彌耀。征節于吳,有黃有文,崇臺綽楔,后先一門。龍宗有鱗,鳳集有翼。維黃自誓,文也是則。是則伊何?忍死立孤。哀哀苫塊,襁褓是扶。哭摧蒼天,泣掩黃口。吳趨罷歌,闔廬崩耦。哀此藐孤,命比垂發。含飴雜淚,嚙乳迸血。靡晨匪昏,靡令匪冬。寒燈晝青,朔云夏同,厥孤漸長,維母作傅。教之《春秋》,勖以匕箸。鴻匹不再,豹生有文。是母是子,達于九閽。帝曰俞哉!媲女前烈。漆書交映,烏頭雙揭。峨峨閶門,甄胄之里。軒車轔轔,有來至止。睹彼赭白,問諸琬琰。豈無轅回,亦有顏氵典。嗟此婦嫠,朝齏莫鹽。旌門有伉,過者具瞻。天咫不遠,皇匪爾私。載高食厚,云胡弗思?匪癉曷章?匪誅曷封?訓于蒙士,式彼女宗。曷鑒曷圖?莫非臣子。載筆作頌,敬嗣舊史。
(節婦韓氏旌門銘(有序))
崇禎三年,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臣必顯言:臣曾祖父元祖,以諸生早夭。曾祖母韓氏,年二十有八,毀容截發,瀕死自誓,力作以奉舅姑,血淚以育孺子,茹荼攻蓼,五十余年。州里言其狀,監察御史將覆核上請,家本衛籍,衛弁來索賄,家人欲予之,韓嚙指曰:“吾誓死守節,若以賄得旌,是毀吾節也。”乃罵絕之。且死,戒子孫勿復言旌表事。臣祖承光,累年外吏,臣父振基,數月省垣,未獲具疏陳請。臣遭逢圣明,待罪銓部,敢昧死上聞。伏惟陛下,鑒百年之苦節,閔三世之死孝,幸得表署其門如制令,其自臣祖父以下,咸死且不朽。制曰:可。于是草莽臣謙益,舊待罪太史氏,謹為之銘。銘曰:
巖巖沖關,下有潼水。注河激華,龍門伊始。神區帝戶,風氣完塞。彼都士女,淑茂厥德。有美韓吉,來歸于孫。嚴霜夏墜,所天不存。雙雙華顛,呱呱襁褓。閔予幼稚,哀彼篤老。寒燈雨侵,敗幃風擁。哀哀血淚,迸為乳氵重。厥孤既立,母節未署。伊誰抑沒?韋跗注。民彝有嘗,天咫不遐。挹彼注茲,發祥厥家。子應星郎,孫拜夕闈。曾孫趾美,前光后輝。乃扣帝閽,抗疏請恤。帝曰俞哉!汝表汝錫。崇臺綽,銀榜漆書。天晶日明,照曜里閭。冥冥長夜,墓木已拱。寒灰飛,重泉波涌。皇明如日,靡幽弗燭。孰云百年,蔽此屋?誰謂華高?母節齊而。誰謂潼遠?母節逝而。誰謂沖關,峻不可仰?烏頭雙表,遠抗高掌。舊史作銘,勒諸樂石。崇獎節義,用詔罔極。
(新安呂氏節孝旌門銘)
崇禎十五年,闖賊陷雒陽,故南京參贊尚書呂公維祺被執,抗辭罵賊而死。余從故篋中得公所詒先世節孝事狀,摩娑流涕,追惟宿諾,乃為敘而銘焉。
敘曰:節婦牛氏,河南府新安縣介村里人呂鄉妻也。鄉死時,年二十九,闔戶自經,女弟救之得免。家貧子稚,鄰媼憐而諷之,嫠面截發,以死自誓,篝燈紡績,聲淚奄然,泣涕漬濕麻。日亭午,突蕭然無煙,終不肯丐貸一錢,曰:“與人通財,非嫠婦事也。”子孔學,貧不能為儒,習書獄,為縣吏,文無害,能佐縣令平反。孫維祺,舉進士,官吏部郎。呼孔學謂曰:“夫子好行其德,指以周人之急,而家輟火。里人靳之曰:“無若呂公,代客用窮。”今幸少有余貲,盍亦行夫子之志乎?”孔學傾家以贍三族,澤及窮嫠,母之教也。牛氏卒,壽七十有八。孔學老矣,號踴致毀,苫次病亟。子婦以酒肉進,終不肯御。冢廬Ё寒,風饕雪虐,人勸之歸;不可,曰:“我先人葬母,身自負土,手皴足重繭。我以孺子故,弛于畚筑,又忍燕寢居息,棄吾母于宿莽乎?”里人言母病腫,瀕死,孔學吁天請代。感異夢,遇異人診之,一昔而起。兒童婦女爭傳其事,皆曰呂孝子也。天啟四年,御史丘兆麟上其狀,禮部案驗不妄,奉詔表厥宅里,曰:旌表故民呂鄉妻牛氏貞節及呂孔學孝子之門。母子節孝,同日并旌,史策所罕聞,國制所未有也。旌門之后,凡十九年,而有參贊公死節之事。銘曰:
惟皇建極,崇獎節孝,樹之風聲。顯顯呂氏,母子婦孺,篤守天經。《柏舟》之節,《白華》之孝,旁達神明。一門雙闕,烏頭添書,燭幽洞冥。神錫秘祉,靈泉神芝,誕育夏卿。雒邑隳突,天虧地圮,親賢在庭。食竭力盡,抗辭談笑,獲此利貞。肝膽輪,碧血不化,郁為神靈。雒陽城下,思鄉之夢,遄歸帝京。節婦有孫,孝子有子,惟我有臣。天包元命,國葉貞符,純嘏合并。即圖立廟,帝命氵存加,揚芬億齡。金銷石泐,汗青凜然,敬斫斯銘。
(金節婦錢氏旌門銘(并序))
崇禎八年,巡按浙江御史臣某言:紹興府山陰縣民金某妻錢氏,年十八,歸于金,二十三而寡。一女提,一子抱,截發嫠面,矢志自誓,衰麻與襁褓相襲也,血淚與乳潼相和也。久之,紡績以課弱女,修脯以教稚子,吁天股以療病姑。茹荼攻蓼,克有完節。萬歷四十七年卒,年五十三。謹按:節婦錢氏,后門寒素,伶俜孤苦。俯子仰姑,捐身并命,用能報稱所天,全歸下地。所謂之死靡它,復生不愧者也。臣牒下所司案驗不妄,請得表署其門,如《會典》。制曰:可。后三年,節婦之子廷策,謁謙益于請室,請為旌門之銘。銘曰:
旌門之典,備于有唐。遠我國家,甲令煌煌。烏頭雙闕,綽楔嶙峋。勸為人婦,勸為人臣。惟皇御極崇獎節孝。金寡高行,門閭有耀。高行維何?誓死報夫。血氵重育子,殘肌療姑。金銷石泐,丹誠不改。琢冰積雪,四十余載。鴻孤行單,鸞孤影只。相彼禽鳥,有耦有匹。鳥鼠同穴,靈貍互雄。人而無恥,孰長倮蟲?閹孫塞路,媼子盈朝。蜾肖彖蕃,廉恥道消。持祿鉤黨,如弗我克。國邑軍師,棄比遺跡。皇匪爾寵,爾訶爾辱。小刑刀鋸,大刑爵祿。多壘蹙國,泄泄降災。爾之弗圖,亦已焉哉!惟此庶婦,習禮蘊義。送往事居,鞠躬盡瘁。惟婦殉家,惟臣耆國。三事大夫,云胡弗?崇臺有伉,表厥宅里。帝庸勸節,亦以明恥。莫堊匪白,莫杜匪丹,悛者停車,赧者顏。累臣謙益,舊太史氏。作為銘詩,敬告卿士。
(雙節堂銘(并序))
永樂初,常熟民朱昌、朱亮,應詔徙家京師。兄弟相繼歿,昌婦錢,亮婦陳,皆盛年自誓,鞠其遺孤曰良曰鉉,皆克有成。鉉中進士,拜御史,奏旌其門閭,為堂號曰雙節。倪文僖諸公為記傳,胡忠安、商文毅諸公為詩與頌,而前塘戴進為之圖,此天順間事也。耳孫某,出以示余。余拜而展視,絹素完好,風烈如在。因念二節婦之歿二百余年,所謂雙節堂者,缺瓦斷礎,不可復跡矣。而觀者拱手斂容,如二寡之危坐于此堂而肅揖其下也。天地間物無不敝,惟節義為可久。是故殘肌斷ㄕ者彌痛,而忠臣節婦不替于世。為之銘曰:
二寡高行,萃于一堂。輕裾齊縞,朱顏并蒼。秋稗同炊,寒燈互影。呱呱二孤,血淚填哽。鴻節既伸,熊丸有托。惟此崇構,御史所作。素椽粉板,二百余年。我披畫圖,有風肅然。霜棲舊礎,月澹上楹。恍見二嫠,栗玉堅冰。悍夫俯躬,嘩者不語。摳衣趨風,欲拜堂下。三槐之堂,駟馬之門。棟宇飛,今則焉存?石泐劫灰,節義不隊。巋然斯堂,亙古常在。
(義冢碑銘)
虞山之北,繇天潭谷邐迤而下,林麓薈蔚,后崗而面城,凡五十余畝,買之置義冢焉。廣二百五十七步,修如廣之數,而贏十八。國民無私地域者,與夫死于道路者,則以告族而埋之。參政陸君仲謀,實為經始。請于邑宰張侯,溝封之而申其禁令。謙益謹書其事,系之銘詩,以告后之人,俾勿壞。銘曰:
帝奠九廛,濟于壽仁。厥類不齊,扎瘥夭昏。
邑厲有祀,漏澤有園。掩骼埋,豈惟孟春。
(其一)
維茲都邑,民人所戾。極熾而豐,氣亂作癘。
道路不掩,溝壑斯斃。莫司置曷,莫掌除骨此。
(其二)
白骨扌耆柱,青磷斷續。狗晝嗥,饑烏夜啄。
率日,股雨濯。痛湛淵泉,臭達墻屋。
(其三)
風凄晝日,魂語道周。天寒雨濕,有聲啾啾。
豈無蓋帷,亦有首丘。悍夫涕淚,仁人以憂。
(其四)
虞山之陰,天潭之陽。為扈為嶧,如防如墻。
宮以{隋山}山,襲以脊岡。畫丘繞還,近郊莽蒼。
(其五)
乃捐泉布,乃植封樹。乃給櫝,乃族墳墓。
以葬以,以表以署。既度以畝,又度以步。
(其六)
山則再成,地匪不食。累累者墳,不見白日。
昔無席薦,今有寢室。革其呻喚,斂彼魂魄。
(其七)
告于邑宰,宰曰矣。甾慮終,樵牧禁始。
爰命山虞,以及蠟氏。部分林麓,昭示無止。
(其八)
凡此捐瘠,皆我族類。我心傷,非作而致。
不は不卵,澤有攸溉。如水斯瀵,如火出燧。
(其九)
大書深刻,載此銘詩。凡百君子,過而視之。
梧丘垂仁,射聲流滋。岸頹城復,斯冢勿夷。
(其十)
(第五公畫像贊)
第五公者,周姓,諱召詩,字二南,鎮江之金壇人也。兄弟五人,皆射策甲科,登仕。公獨老逢掖,行又第五,遂自號第五,人稱之曰第五公。丙、丁之交,人竊枋。其為之冢宰者,第五公之伯兄也。第五公詒書強諫,弗聽,登明倫堂伐鼓號哭,褫諸生之巾衣以歸。未幾而卒。后十余年,其子簡臣介生,蔚為儒宗,件系公行事,謁有道而文者志之,于是第五公之名滿天下矣。《春秋》之法,誅不辟親,季友之于公子牙、慶父是也。其有力不能正,托而逃焉,衛子鮮之托于木門,吳季札之耕于延陵是也。第五公之義,其在衛甫、吳札之間乎?初,應山楊忠烈公劾閹削籍,冢宰猶里居,半夜舉火,疾呼塾師之門蹴而起之,曰:“天眼開矣。”戊辰冬,余以枚卜被逐,冢宰大喜,遍召其親知歡宴累日。冢宰幸余之廢退,比于應山,此亦余之知己也。簡臣持第五公畫像屬余為贊,遂牽連書其事。嗟夫!冢宰之于余若是,則執筆而贊第五公之像,其亦公之所不吐也夫!贊曰:
有者玉,有服者緋。有Г其顙,色如死灰。
逢掖之衣,章甫之冠。不愧不怍,有氣桓桓。
七尺之軀,載骨負肉。上天下地,父母所育。
怒發俯植,奮髯旁騖。云胡中道,鬻彼熏腐?
泮宮之門,掛我冠裳。長嘯闔棺,我歸我藏。
第五之名,永敝泉壤。忸怩鄙夫,敢拜公像?
(駝基硯銘)
姚寬《西溪叢語》曰:登州駝基島石可啄硯。島蓋海運道也。新城王季木遺余駝基硯,為之銘曰:海島有石,取以琢硯。涉彼風濤,登于書案。世無淮安,疇復海運?晴窗摩娑,使我三嘆。
(琴銘)
張生斫琴以獻范司馬,余為之銘。吳張斫桐,越其祖髹采,薦之高平府。余系之銘曰:清厲而靜,和潤而遠。此范氏之譜也。
(杖銘)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吾與爾。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將焉用彼?崇禎八年春,牧翁銘。
(又)
掛百錢,沽一壺。登高不懼,涉遠不孤。策扶老兮擅嘉名,嗟靈壽兮非吾徒。
(滸墅關重修關壯繆廟碑銘)
萬歷某年,戶部黃州張君大猷榷關滸墅,重修漢前將軍漢壽亭侯壯繆廟,奉揚今天子之明命,加以袞冕,而屬史官錢謙益為之銘。銘曰:
桓桓壯繆,環衛宸極。鉤陳閣道,作廟翼翼。
崇關將將,神亦戾止。是為離宮,作鎮星紀。
天子曰咨!咨女東南。女財女賦,女土曷堪?
鬯草闕貢,萑苻傳警。占在鳥衡,歲曰有眚。
侯眷南顧,弭節吳地。胥濤晝晏,金虎夜避。
織篚綸絮,轉運炙。浮淮達河,飛涌祠下,
舳艫ㄙ靄,帆參差。垂旒端冕,坐而臨之。
都山鐵銘,長沙銅誓。大庇我吳,鎮撫海ㄛ。
鐵馬嘶嚙,金戈后先。再戰殲倭,云旗儼然。
西陵舉烽,郁洲如帶。以報以,民神有賴。
右我三吳,以奉皇明。計臣司關,史臣作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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