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胡葆生太史駿，幼隨其父任吾屏吏目，即有文名。癸卯與余同入詞館，淹雅不群。己酉太史送余入浙，贈詩八，有元和、長慶之風(fēng)，書法亦工，寶藏移山蓋十余年矣。詩云：“四海論交誼，如君有幾人。風(fēng)云千載事，（君自登科以來，屢叨異數(shù)，均為舊例所無。）孝友一家春。（君同母兄弟七人，太夫人年七十五猶康︹，門以內(nèi)怡怡如也。）舊德高金馬，（袁氏為石屏甲族。）奇才對白麟。（君年十六貢優(yōu)行。）向來冥契久，惜別為沾巾。”“武帝賢良策，文皇進士科。千林搜杞梓，一榜盛菁莪。朝貴貞元少，（近來詞林老輩，或改外，或家居不出，曹署幾空，可為喟嘆。）人才慶歷多。（癸卯同年多伉爽俊拔之士，然無不通法政者。）禁中嗟賞意，終是愛東坡。（君文章經(jīng)濟為吾輩冠，遇合獨先，非偶然也。）”“翰林清絕甚，書局鎮(zhèn)相隨。（自立學(xué)部，設(shè)圖書局，詔即以君領(lǐng)其曹。）乙火宵明幌，丁簾畫下帷。笙篁調(diào)舊籍，組發(fā)新思。自是蒙求我，（編輯中小學(xué)堂教科書，皆經(jīng)君商定。）將回夏變夷。（所編輯書特注重中國文學(xué)。）”“著書樓宛在，（君于局所建樓三楹，顏曰著書。）相望尚巋然。室靜蕉喧雨，窗虛竹受煙。（蕉竹皆君手植。）琴歌敦古趣，（選古詩可歌者以合風(fēng)琴聲譜。）冠冕聚時賢。（局員多翰林中人，大半皆癸卯同年。）余照分鄰壁，（余分調(diào)查局行走，與聞書局同門各院。）經(jīng)過忽兩年。”“諸侯爭薦士，（上年有韶薦舉人才。）海內(nèi)共推袁。（滇督蘇撫爭以君名應(yīng)。）忠孝期元輔，（張文襄《廣雅集》中經(jīng)濟特科閱卷紀事，有”忠孝專求鄭毅夫“句。）風(fēng)儀動至尊。（君態(tài)度端凝，有貴重氣。）虛襟姬負，前席賈陳言。（兩次召見奏封均稱旨。）任重才能副，（考詢大臣評為任重之才。）相需濟否屯。”“山水西湖好，弦歌豈不聞。帝方殷在簡，天未喪斯文。（國學(xué)有將亡之憂，賴君起而拯之。）濯濯蘇堤柳，英英岳墓云。春風(fēng)須管領(lǐng)，此席應(yīng)推君。”定有尊鱸興，懸知竹馬迎。袖詩無白俗，夸宅覺元輕。麗藻江山色，清時雅頌聲。（君邃于經(jīng)史小學(xué)，尤好詩文，舊作已印成冊，人爭賞之。）余杭形勝地，宦跡稱平生。“卅載趨庭日，（辛已先子尉石屏，予往省侍。）珂鄉(xiāng)爪印留。機云知共屋，（君宅去署不遠。）李郭幸同舟。君譽翔麟鳳，吾名應(yīng)馬牛。元亭常寂寞，乘興欲南游。”

　　大哉阮公，大哉阮公《詠懷詩》，上掩漢魏，下啟三唐，不必論矣。集十三卷，佳賦不少。《通易論》、《迪老論》、《達莊論》，皆上下千古之言。《大人先生傳》兼劉伯倫、嵇叔夜之長。戴逵《竹林七賢論》稱其所言皆胸懷間本趣，大意謂先生與己不異也。余摘其言云：“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陳天地之始。”又曰：“先生以為中區(qū)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蛟之著帷，故終不以為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又曰：“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云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步商羽？往者群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χ鼓？”又曰：“君子之處寰區(qū)之內(nèi)，亦何異夫虱之處中乎？悲夫！而乃自以為遠禍近福，堅無窮也。亦觀夫陽烏游于塵外，而鷦鷯戲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為若君子聞于余乎？”又曰：“來東云，駕西風(fēng)，與陰守雌，據(jù)陽為雄。”又曰：“天地開辟，萬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陰藏其氣，陽發(fā)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為夭，存不為壽。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以度相守。”又曰：“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又曰：“君立而虐興，臣設(shè)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欺愚誑拙，藏智自神。”又曰：“尊賢以相高，競能以相尚，爭勢以相君，寵貴以相加，驅(qū)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殘也。”又曰：“人不可以為儔，不若與木石為鄰。”又曰：“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故。”又曰：“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又曰：“圣人以道德為心，不以富貴為志，以無為用，不以人物為事。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以為辱，得不自以為榮。木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營？因嘆而歌曰：‘日沒不周方，月出丹淵中，陽精蔽不見，陰光大為雄。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fù)東。離合云霧兮，（疑分字）往來如飄風(fēng)。富貴僥仰，貧賤何必終？留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疑作荒夷）召平封東陵，一旦為布衣。枝葉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從命升，失勢與時于。寒暑代征邁，變化更相推。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推茲由斯（疑脫一字），負薪又何哀。’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矣。’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兮日月于，我勝而上將何懷。”’又曰：“左蕩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崔巍高山勃玄云，朔風(fēng)橫厲白雪紛，積冰若陵寒傷人。陰陽失位日月于，地坼石裂林木摧，大冷陽凝寒傷懷。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翕不通寒傷裂。氣并代動變?nèi)缟瘢珶犭S害傷人。熙與真人懷太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寧。浮霧凌天恣所經(jīng)，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真人游，駕八龍；曜日月，載云旗。徘徊，樂所之。真人游，太階夷；原（疑脫一字）辟，天門開。雨蒙蒙，風(fēng)<風(fēng)軍>々。登黃山，出棲遲。江河清，洛無埃。云氣消，真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于。真人去，與天回。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二字疑衍或有脫文）世。望我何時反？<走占>漫漫，路日遠。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全篇凡數(shù)千言，漢《唐山》樂府，《天馬》三言之歌，唐岑參七言三句之韻，莫不該于阮公矣。

　　閱近人作，昏昏欲睡，非惟佳章之少，即佳句亦無之，殊無聊也。取劉文房集讀之：“官舍已空秋草綠，女墻猶在夜烏啼。”“內(nèi)史舊山空日暮，南朝古木向人秋。”“家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白首相逢征戰(zhàn)后，青春已過亂離中。”“長安萬里傳雙淚，建德千峰寄一身。”“月明江路聞爰斷，花暗山城見吏稀。”“日下鳳翔雙闕迥，雪中人去二陵稀。”“帆帶夕陽千里沒，天連秋水一人歸。”“漢口夕陽斜渡鳥，洞庭秋水遠連天。”“孤城背嶺寒吹角，獨戍臨江夜泊船。”信哉，古人不可及也！出一語必巧，下一字必新，作一對必新，發(fā)一聲必響，擇一韻必穩(wěn)，鏈一意必確。一句可以概全章，一章可以概全集。高仲武、沈歸愚猶輕議文房，豈識者之言哉！特是七律之圣，尤在少陵，五塘師云：“單章美矣，連章尤佳；平調(diào)美矣，扌幻調(diào)尤奇。”斯真千古確論。

　　北魏劉昶《斷句》云：“白云滿鄣來，黃塵暗天起。關(guān)山四面絕，故鄉(xiāng)幾千里。”隋虞世基《入關(guān)》云：“隴云低不散，黃河咽復(fù)流。關(guān)山多道里，相接幾重愁。”節(jié)短音長，三唐五絕，皆源于此。“斷句”即絕句也。

　　士衡、文通，擬古之第一流也。后此則太白自出新意，獨往獨來。若常景《贊四君》與顏延年《五君詠》同為五言四韻，唐人《自君之出矣》摹古太多，詞意俱復(fù)，似不足法。牧齋之誚于鱗，可云前車之鑒，近人則規(guī)規(guī)尺寸，尤多可哂，如“青青河邊草，猗猗園中竹”，古已有之，我何必贅。小云：“非南郭之喪我，實東施之效人。”旨哉，旨哉！

　　閬仙在京師索余詩稿，先印三卷。閬仙以為失之嚴，余以為失之寬也。傳之湖湘袁小吏部祖光，收入《綠天香雪移詩話》，并及吾兄遺詩，其情可感。文人同調(diào)，互相策勵可也。茲鈔其文云：“石屏袁樹五同年嘉谷，詩筆清渾，所編少作，分為《幼學(xué)》、《九龍池》、《公車》三集。余愛其《聞人道安南事》云：‘太息交州鬼怒號，烽煙沖破瘴云高。射潮今日無強弩，矢何人助大刀。旌旆諒山雄露布，輔車滇水駭風(fēng)濤。要盟竭盡蒼生力，為報君恩敢告勞。&apos’含沙如蜮日披猖，西貢開邊引盜航。貽憾和戎師魏絳，苦心矯詔嘆陳湯。策輸狡兔營三窟，軍散寒鴉泣數(shù)行。累代藩封一朝撤，可憐殺氣莽蒼蒼。‘《航海》云：’二更月黑海天空，燈火兩三遙處紅。旅順何辜投有北，瀛洲無力障之東。要盟離保鴻溝信，侵食終憂馬市同。魏絳九京猶可作，幾曾棄地翔和戎。‘’地遙天近混乾坤，針指南行出海門。黑水澄波誰潑墨，黃河涓滴不成渾。冷風(fēng)低壓煤煙重，暑日高蒸霧氣昏。獨有白鷗驚浪起，送船叫客怨難論。‘《行路難》云：’朝雨滑，午日苦。山又山，吁嗟路阻。吁嗟路何阻！前有豺狼后猛虎。水行難，水行難上灘。棄水登陸陸有山，山盤盤，山行仍歌行路難。‘俱戛戛獨造之作。斷句如《五老峰》云：’云蓊太古色，雨洗先天容。‘《閑居》云：’微云花影定，晴日燕衣輕。‘《新興道中苦雨》云：’凍鴉蹲古木，瘦馬怯前村。‘《滇池舟中》云：’帆留滇海月，春斷錦扛潮。‘亦近唐人音節(jié)。樹五之兄雪樵，名嘉樂，亦工詩，早歿。樹五鈔其遺稿，如《寄友人從軍越南》云：’朝游異湖東，暮棲屏山北。身非屈大夫，何有憔悴色。星言欲夙駕，我馬忽疲力。北風(fēng)吹沙漠，秋云暗天黑。世途多，周道苦荊棘。偷安非予志，所愧不稱職。‘《夏日游龍泉書院》云：’夏日炎蒸意未舒，納涼最愛夕陽初。百年事跡詩篇外，萬里山川形勝余。細雨點荷看錯落，微風(fēng)動竹聽蕭疏。他時游宦應(yīng)無此，早買田園待老居。‘意境渾老，頗似白蘇。歿后樹五哭之云：’生離何若死離憂，古往今來逝水流。人道杜康能解事，不知解得幾多愁。‘可謂沉痛矣。”（以上《綠天香雪詩話》，兄《國學(xué)萃編》。）吏部工于詞，嘗作《洞庭波》一卷，情文相生，可歌可泣。起句云“洞庭乾了”，與王實甫之“道場散了”、陳蘭甫之“羅浮睡了”，可稱鼎足。

　　昌黎句：“玉川先生洛陽里，破屋數(shù)間而已矣。”廬陵句：“先生二十年東魯，能使魯人皆好學(xué)。”又“我從故老問其由，云古五鼎藏高邱。”東坡句：“君才有如切玉刀，見之凜凜寒生毛。”具茨句：“我聞江南墨宮有諸奚，老超尚不如廷。”樸野直率，以文為詩，皆妙。

　　通海李茂才國安，未謀面也，贈我一章，拜而志之：“風(fēng)云黯淡地天荒，剩得先生臥雪堂。我隔韓襟遙下拜，為瞻山斗索枯腸。”

　　汪師韓議康樂詩不免太刻。康樂句“高揖九州外，拂衣五云里”，何其高也，豈僅“池塘春草”之妙哉！延年句“陰風(fēng)振涼野，飛云瞀窮天。”顏謝并稱，允矣。明遠句“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鴻”，“洞澗窺地脈，聳樹隱天經(jīng)”，“雞鳴清澗中，犭爰嘯白云里”，鮑謝并稱，亦非偶然。陶公千古俊品，而謝與之并稱。小謝之名，亦因大謝而重。南朝大家，定推康樂無疑。

　　阮亭《七言詩鈔》于少陵《詠懷古跡》五詩存四，獨刪“諸葛大名垂宇宙”，欲索解人不得。陳茂才潛，吾鄉(xiāng)后起之淵雅才也。駢體工夫，幾無抗手。頃過澍園，留詩而去。安道不獲見子猷，豈非更有余興耶？詩云：“萬綠叢中蠣粉墻，仙家住老水云鄉(xiāng)。分明高臥吟《梁父》，報道尋詩提錦囊。”“問字頻來希半豹，愁吟無俚類寒醬。推袁不數(shù)紛紛子，身悵何之求辦香。”

　　北通州王劭農(nóng)侍御，吾春闈房薦師。守徽州，游黃山，公子從焉。師吟作畫像題二十字：“攜鶴游黃山，獨立群峰頂。蒼茫云海中，特秀孤松挺。”師癸酉進士，積資三十年，始入臺諫。嘗告我曰“純?nèi)巫匀弧彼淖郑簧昧ΑＮ匆荒甓鏆w，王城人海，藏其一身，書畫寄托，倜乎遠矣。

　　壽詩非古也。曾文正日記述竇蘭泉之語，不愿為壽，可敬哉！甲子之秋，七月既望，同人欲為夔舉壽，辭改而游，乃有《碧觴秋圖》之作，小泉題詩見前。鏡澄題云：“戈馬倉皇際，天容我輩閑。泛舟追赤壁，策杖入青山。古跡尋祠畔，秋聲來樹間。舉杯壽南極，一醉笑開顏。”劉彥和曰：“情往似贈，興來如答。”足以當(dāng)之。

　　吾屏篤實之士，葉芷洲孝廉春芳其尤也。己亥官呈貢廣文，家孝廉兄奉先太夫人游昆，過其官署。芷洲令其夫人以母事太夫人，故太夫人命谷等兄事芷洲。芷洲即于是年卒。卒之前以數(shù)百金入藩庫捐官花樣，其家罄矣。太夫人間之，命谷籌策，乃求于學(xué)使張季端師，轉(zhuǎn)商林藩贊虞而歸其金。近得其手稿一冊，有古近體五十五首，錄其佳者。《甲申八月赴云龍學(xué)正任十五夜宿海門橋》五律：“匹馬長征客，中秋旅思加。橋頭孤月店，湖口野人家。捧檄甘離別，膏車老歲華。高堂今夜酒，念子意應(yīng)賒。”《呂合街》七絕：“回環(huán)一水抱村流，八月山田稻未收。好是秋陽助農(nóng)役，先將黃豆打橋頭。”《宿草鋪街》七絕：“夢魂飛到異龍湖，情況家居吾愛吾。驚寤蟲聲秋唧唧，燼殘草店一燈孤。”句如“煙盤村樹潤，日出嶺云開。”“日落人投店，云深屋倚山。”“泥濘知馬健，風(fēng)雨怯衣單。”“泉春村里碓，風(fēng)逆馬前程。”“噫氣飄林籜響，落暉掩映嶺云秋。”“荷笠窮民初獲稻，依山古寺半開門。”均饒雅韻。不見故交二十六載，寶此殘帙，更當(dāng)選入《滇詩叢》，付之剞劂，以永其名，不第此也。芷洲稿中附抄其師太和令張寅叔《題沙橋店壁》一詩：“十日塵沙困馬蹄，卸裝野店少幽棲。此間卻有隱居趣，臥聽一聲山鳥啼。”愛吾所契之友，并愛及吾友所契之人，不憚瑣瑣，手錄傳之。一若蒼蒼之中有督吾以勞勞筆硯者，吾亦不能自解也。

　　馬雨農(nóng)閣學(xué)《慎余堂遺詩》，其猶子程遠鈔本。佳句如：“天氣蒸為午后雨，峰形奇似夏來云。”“風(fēng)雨來從平地上，城垣多在亂山中。”善寫黔中風(fēng)景。“時果攜來雙袖滿，野花插得一頭歸。”善寫滇中風(fēng)景。合觀全集，規(guī)矩尺寸，閣學(xué)《讀史詩》云：“辭取達意止，先師有訓(xùn)詞。”可以見生平之長短也。

　　太史公曰：古詩三千余篇，孔子取三百五篇，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知古之選詩者，莫尼山若。次之則《昭明文選》于兩漢詩中選《十九首》，可以范百世矣。（據(jù)《玉臺新詠》，《十九首》非一人作，“生年不滿百”之篇，直是刪改漢詩。）《玉臺》諸書，皆遜《文選》。惟殷《河岳英靈集》、彥仲武《中興間氣集》、韋《才調(diào)集》、王安石《唐百家詩選》、姚鉉《唐文粹》及沐昂、謝榛、錢謙益、朱彝尊、王上禎較可觀，若方回、鍾惺、沈德潛之流，又其次也。

　　余嘗謂吾輩所讀之五經(jīng)，乃孔子刪定本，伏、孔、賈、鄭諸儒傳其文，顧、戴、王、錢諸儒衍其緒，儒家之學(xué)科書也。（詳見拙著《經(jīng)說》）孔子之前，儒家之外所讀者當(dāng)有別本，故疑屈子讀書乃墳典邱索之流，非孔子定本。前文已發(fā)其端，一時興到之言，原不必為定論也。顧尚有一說焉：《左傳》魯昭公二十六年，王子帶之亂，王子朝奉周之典籍以奔楚，楚人書籍更有非他國所及見者，是時孔子年三十，尚未刪定五經(jīng)，豈得謂屈所引者盡與今本符合耶？“五子用失乎家巷”，《楚語》及《竹書紀年》有五觀相爭事，不必為《五子之歌》，況今之《五子之歌》乃偽古文乎？“竊比于我老彭”《釋文》引鄭曰：“老，老子；彭，彭咸。”孔疏亦引鄭謂咸見《離騷》，乃投水者。夫孔子何至比投水者？不如包咸、何晏之解，謂彭為商賢大夫也。劉歆《遂初賦》“守信保己，比老彭兮。”歆且非比投水者，況孔子乎？又《文選》《上林賦》注引《楚詞》“馳椒丘且焉止息”作“焉且止息”，焉字用法，皆與經(jīng)殊，前文所漏，再附于此。

　　陳琴禪詩“遙山抹赭日將夕，野水分青天欲秋”，飛卿佳句。錢小帆詩“草綠東瀛仍作客，花開南國舊懷人”，“楊柳綠中臣里近，桃花紅處女墻低”，石湖佳句。李麓石（維藩）詩“燕市夏云催客熱，龍泉秋水照人寒”，簡齋佳句。

　　霸州高閬仙同年，淵雅才也。助余編譯圖書局，于小學(xué)國文兩書，良工心苦（詳見《著書樓隨筆》）。暇談國學(xué)，大至群經(jīng)，小至詩鐘，罔弗角逐。嘗戲謂之曰：“論文，君其吾師乎？論詩，君其師吾乎？”當(dāng)年直諒，不以為嫌也。今十余年矣，吾文不必不如君，君詩顧已出吾上。錄其挽先太夫人二律，以概其余。“天上歸星駕，人間失母儀。行高中壘傳，節(jié)著伯恭詩。暮雪悲《黃竹》，春風(fēng)閉絳帷。徽音誰可嗣，煒管有余思。”“巨卿曾有約，公瑾未登堂。楚越原同室，干戈起鬩墻。信乖青鳥使，路阻白云鄉(xiāng)。空上高閭頌，臨風(fēng)涕數(shù)行。”

　　仲瑜年丈之母，烈婦也，徵詩成冊。有婺源李侍郎昭煒二詩：“地棘天荊際，倉皇出旅涂。脫夫思徇己，托婢情存孤。慘切悲分鏡，安排智蘊珠。滇池千古月，濯魄映冰壺。”“賴有湯公壽，兒才識母賢。幽光終必發(fā)，苦節(jié)試彌堅。霜緊摩黃鵠，風(fēng)凄咽杜鵑。屢經(jīng)彤史筆，應(yīng)可慰重泉。”又邵陽魏尚書光燾二詩：“從容就義難，況乃屬嬋媛。鶴瘞蒲關(guān)去刂，鵑啼蜀道魂。應(yīng)羞生仲達，誰似女昆侖。古井無情水，千秋凜冽存。”“巢破留完卵，淵沈見苦心。須眉無此烈，骸骨有兒尋。綽楔天南柱，冰霜岸北パ。攏岡阡待表，高節(jié)動龍吟。”又南海戴協(xié)揆鴻慈句：“梧桐夜雨吹黃葉，松竹斜陽冷素帷。”又侯官林尚書紹年句：“朝送兒行腸斷裂，仰屋凄然心如鐵。忽聞動地哭聲來，一夕倉皇滿城血。”嗟乎！節(jié)義千載，人心同欽，諸作雖非專家，而表章不遺余力，備錄之以當(dāng)彤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