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工部郎中岳元聲參石星,力主封事有三辱、四恥、五恨、五難。疏入,謫為民。
九月,楊方亨、沈惟敬奉冊如日本。平秀吉齋沐三日,郊迎節使,受封,行五拜、三叩頭、山呼禮。禮畢,款使者備至。朝鮮王議遣光海君致賀。己而聽嬖臣李德馨言,使州判奉白土紬為賀。秀吉怒,語惟敬曰:“若不思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悉遵天朝約付還。今以卑官微物來賀,辱小邦耶?辱天朝耶?”惟敬慰諭之。秀吉曰:“今留石曼子兵于彼,候天子處分,然后撤還。”翼日,具貨物數百種,奉貢遣使,赍表文二通,隨冊使渡海。至朝鮮,廷議遣使于朝鮮取表文進驗。其一謝恩,其一乞天子處分朝鮮。廷議以為飾說云。
二十五年春正月,石星請自往朝鮮諭兩國就盟罷兵。不許。
二月,再議東征。時封事已壞,而楊方亨詭報“去年從釜山渡海,倭于大版受封,即回和泉州”。然倭責朝鮮三子不往,謝禮又微,仍留釜山如故。謝表后時不發,方亨徒手歸。至是,沈惟敬始投表文,案驗潦草,前折用豐臣圖書,不奉正朔,無人臣禮。而寬奠副總兵馬楝報“清正等擁二百艘,屯機張營”,方亨始直吐本末,委罪惟敬,并石星前后手書,進呈御覽。上大怒,命逮石星、惟敬按問。以兵部尚書邢玠總督薊遼。改麻貴為備倭大將軍,經理朝鮮。僉都御史楊鎬駐天津,申警備。楊汝南、丁應泰贊畫軍前。
五月,邢玠至遼。行長建樓,清正布種,島倭窖水,索朝鮮地圖,玠遂決意用兵。麻貴望鴨綠東發,所統兵僅萬七千人,請濟師。玠以朝鮮兵惟閑水戰,乃疏請募兵川、浙,并調薊、遼、宣、大、山,陜兵及福建、吳淞水兵,劉綎督川、漢兵六千七百聽剿。貴密報候宣、大兵到,乘倭未備,竟掩釜山,則行長擒,清正走。玠以為奇計,乃檄楊元屯南原,吳惟忠屯忠州。
大學士張位請屯田開城、平壤,以資軍興。朝鮮恐中國吞并,以峣崢為辭,議遂寢。
六月,倭數千艘先后渡海,分泊釜山、加德、安骨、安窟,放丸如雨,殲朝鮮郡守安弘國。已復往來竹島,漸逼梁山、熊川。沈惟敬率營兵二百,出入釜山。經略邢玠陽為慰藉,檄楊元襲執之,縛至貴營。惟敬執而倭向導始絕。
七月,倭奪梁山、三浪,遂入慶州,侵閑山。夜襲恭山島,統制元均風靡,遂失閑山要害。閑山島在朝鮮西???,右障南原,為全羅外藩。一失守則沿海無備,天津、登萊皆可揚帆而至。而我水兵三千,甫抵旅順。閑山破,經略檄守王京西之漢江、大同江,扼倭西下,兼防運道。
八月,清正圍南原,乘夜猝攻。守將楊元聞倭至,驚起帳中,乘城跣足而遁。遼人衛楊元西奔,時全州有陳愚衷,忠州有吳惟忠各扼要。而全州去南原僅百里,相犄角。南原告急,愚衷懦不發兵。聞已破,州民爭棄城走。麻貴急遣游擊牛伯英赴援,與愚衷合兵屯公州。倭遂犯全羅,逼王京。王京為朝鮮八道之中,東隘為鳥嶺、忠州,西隘為南原、全州,道相通。自二城失,東西皆倭,我兵單弱,因退守王京,依險漢江。麻貴請于玠,欲棄王京,退守鴨綠江。海防使蕭應宮以為不可,自平壤兼程趨王京止之。麻貴發兵守稷山,朝鮮亦調都體察使李元翼由鳥嶺出忠清道,遮賊鋒。玠既身赴王京,人心始定。玠召參軍李應試問計,應試請問朝廷主畫云何?玠曰:“陽戰陰和,陽剿陰撫。政府八字密畫,無泄也?!睉囋唬骸叭粍t易耳。倭叛,以處分絕望,其不敢殺楊元,猶望處分也。直使人諭之曰‘沈惟敬不死’,則退矣。”因請使李大諫于行長、馮仲纓于清正,玠從之。
下石星于法司,并沈惟敬俱坐大辟。
九月,倭至漢江,楊鎬遣張貞明持惟敬手書,往責其動兵,有乖靜俟處分之實。行長、正成亦尤清正輕舉,乃退屯井邑,離王京六百里。清正亦屯退慶尚,離王京四百里。貞明反至中途,為人所刺死。麻貴遂報青山、稷山大捷。蕭應宮具揭上曰:“倭以惟敬手書而退,青山、稷山并未接戰,何得言功!”玠、鎬怒,遂劾應宮恇怯,不親解惟敬。并逮。
十一月,總督邢玠征兵大集。上發帑金犒軍,并賜玠尚方劍,而以御史陳效監其軍。玠大會諸將,分三協,左李如梅,右李芳春,中高策,并以副總兵分將。經理楊鎬同麻貴率左右協,自忠州鳥嶺向東安趨慶州,專攻清正。使李大諫通行長,約勿往援。復遣中協屯宜城,東援慶州,西扼全羅。以余兵會朝鮮,合營由天安、全州、南原而下,大張旗幟,詐攻順天等處,以牽制行長東援。
十二月,會慶州。麻貴遣黃應旸賄清正約和,而率大兵奄至其營。時倭屯尉山,尉山之南島山俱不甚高,而城皆依山險,中一江通釜寨,其陸路由彥陽通釜山。貴欲專攻尉山,恐釜倭由彥陽來援,令中協高重、吳惟忠等扼梁山,左協董正誼等赴南原,張疑兵,又遣右協盧繼忠兵二千,屯西江口防水路援。
二十三日,乃進攻尉山,游擊擺寨以輕騎誘倭入伏,獲級四百余。倭盡奔島山,于前連筑三寨。翼日,游擊茅國器統浙兵先登,連破之,獲級六百六十一。倭堅壁不出。方力攻山寨時,裨將陳寅身先士卒,冒彈矢勇呼而上,砍柵兩重。清正白袍躍馬,督倭拒守。至其第三柵垂拔,楊鎬遽令國器竊割倭級,戰稍解。國器復以李如梅未至,不便首功,遂鳴金收軍。詰朝如梅至,攻之不拔。島山視尉山高,石城新筑,堅甚,我師仰攻多損傷。諸將乃議曰:“倭艱水道,餉難繼。第坐困之,清正可不戰縛也?!辨€等以為然,分兵圍十日夜。倭用炮者,從隙發,多命中,彈皆碎鐵為之,中多迭傷。然倭亦饑甚,瞰我師稍怠,偽約降緩攻,而冀行長來援。行長亦慮我襲釜營,不敢輕進。乃選銳卒三千,虛張幟蔽江上。朝鮮將李德馨訛報海上倭船揚帆而來,鎬不及下令,策馬西奔。諸軍無統御,皆潰。清正縱兵逐北,軍士死者萬余,游擊盧繼忠三千人殲焉。鎬、貴奔星州,撤兵還王京,會同邢玠露布,言尉山大捷。諸營上簿書,士卒亡者二萬。鎬大怒,駁正,止稱百余人。贊畫丁應太聞尉山之敗,慚惋詣鎬問后計。鎬示以內閣張位、沈一貫手書,并所票未下旨,揚揚功伐,應泰怒,驗進退情實,首論位、一貫交結邊臣,扶同欺蔽,鎬附勢煽禍,飾罪張功,及麻貴、李如梅按律悉當斬。并鎬駁改陣亡兵馬卷冊封進。上覽之,震怒,欲付法。輔臣趙志皋力救,乃罷鎬聽勘。因遣給事中徐觀瀾查勘東征軍務。上怒,張位以其密揭薦鎬,削籍為民。以天津巡撫萬世德代楊鎬經理遼左。
二十六年春正月,總督邢玠以前役乏水兵無功,乃益募江南水兵,精講海運,為持久計。
二月,都督陳璘以廣兵,劉綎以川兵,鄧子龍以浙、直兵先后至。邢玠分兵三協為水陸四路,路置大將。中路李如梅,東路麻貴,西路劉綎,水路陳璘,各守信地,相機行剿。時倭盤據朝鮮七年,沒海千余里,亦分三窟。東路則清正據尉山,自去冬攻圍,益增筑西生、機張,在在屯兵,而恃釜山為根本。西路則行長據粟林、曳橋,建砦數重,憑順天城,與南海營相望,負山襟水,最據扼塞。中路則石曼子據泗洲,北恃晉江,南通大海,為東西聲援。薩摩州兵剽悍稱勁敵,而行長水師番休濟餉,往來如駛,尤倭系重。玠懲島山之失,特于三路外,置水兵一路,約日并進。尋報遼陽警,李如松敗沒,詔李如梅還赴之。中路以董一元代。
九月,東征將士分道進兵。劉綎進逼行長營,使吳宗道約行長為好會,行長許以五十人往。綎喜,分布諸將,四面設伏。令部將詐為綎,而綎詐為卒,執壺觴侍。令軍中曰:“視吾出帳,即放炮圍倭,盡殲之?!币砣?,行長果率五十騎來。偽綎罄折,迎于帳外。及席,行長顧執壺觴者曰:“此人殊有福。”綎驚愕,置壺觴出。司旗鼓者遽傳炮。行長騰躍上馬,從騎一字雁列,風剪電掣,旋轉格殺。游擊王之翰急率黔、苗兵來援,倭已奪路而去。明日,行長遣人謝宴,綎亦遣官謝,謂昨登席放炮,敬客禮也,悞生疑心。行長唯唯,遣使遺綎以巾幗。綎進攻城,奪其橋,斬首九十二。陳璘舟師協堵,擊毀倭船百余。行長潛出千余騎?之,綎不利退,璘亦棄舟走。麻貴至尉山,據險割其糧稻,頗有斬獲。倭偽退誘之,貴入其空壘,伏兵起,旗幟蔽空,遂敗。董一元進取晉州,乘勝渡江南,連毀永春、昆陽二寨。倭退保泗州老營,鏖戰下之,游擊盧得功歿于陣。前逼新寨,寨三面臨江,一面通陸,引海為濠,海艘泊寨下千計,筑金海、固城為左右翼,中通東陽倉。
十月,董一元遣步兵游擊茅國器、彭信古、葉邦榮前攻城,騎兵游擊郝三聘、馬呈文、師道立、柴登科繼之。游擊藍方威攻其東北水門,自辰至未,彭信古用火橫擊寨門,碎城垛數處,步兵競前拔柵。忽營中橫破,火藥發,煙漲天。倭乘勢沖殺,固城援倭亦至,郝三聘,馬呈文率騎兵先走,遂大潰,奔還晉州。勘科徐觀瀾奏四路喪敗,旨下部,斬馬呈文、郝三聘以徇,一元等各帶罪立功。初,上見丁應泰疏,謂:“御極二十六年,未見忠直如此人者。”書其名于御屏。沈一貫懼。會玉熙宮宦侍演東征劇,熒惑圣聽。上為之霽顏,復召一貫入閣。
福建都御史金學曾報平秀吉七月九日死,各倭俱有歸意。
十一月十七夜,清正發舟先走,麻貴遂入島山、酉浦,劉綎攻奪曳橋,獲級百六十。石曼子引舟師救行長,陳璘統蒼唬船邀擊之,得級二百二十四。副將鄧子龍、朝鮮統制使李舜臣沖鋒,沒于陣。子龍,驍將也。諸倭揚帆盡歸。經略萬世德自六月受命,不敢前。比聞倭退,兼程馳至,會同邢玠奏捷。督學御史李堯民知之,因告廟獻俘,上言諸臣欺誤狀。上艴然,抵疏于幾而罷。丁應泰亦再疏賂倭賣國。上念將士久勞苦,仍發冏金十萬兩犒師,特諭優敘。勘科徐觀瀾抗疏論沈一貫、蕭大亨、邢玠、萬世德黨和賣國。疏至京,戶部侍郎張養蒙尼之,不得上。時觀瀾方駐遼造冊,身歷釜山、尉山、忠州、星州、南原、稷山,查獲各處敗狀,據實入冊。大亨危之。一貫簡觀瀾前疏有抱病語,票準回籍調理,改命給事中楊應文代完勘事。
二十七年四月,征倭告捷,上御門受俘。梟磔平秀政、平正成,傳首九邊??偠叫汐d劾贊畫主事丁應泰,落職。
七月,給事中楊應文勘報東征功次,四路擒斬,首陳璘,次劉綎,又次麻貴。而董一元始破三寨,終掃諸巢,功亦難泯。晉邢玠太子太保,蔭一子錦衣世襲。萬世德升右副都御史,蔭一子入監。陳璘、劉綎各加都督同知,麻貴右都督,董一元復職。再敘稷、尉功,賜茅國器、陳寅、彭友德等金。楊鎬以原官敘用。御史陳效病死,蔭一子錦衣。棄師楊元、通倭沈惟敬先后棄市。
谷應泰曰:
關白本薩摩州人,倭部之稍黠者耳,非有奇才異能,武勇絕藝。特以李昖縱酒,朝鮮備弛,遂狡焉啟疆,思有吞噬之舉。方其陷王京,劫世子,剽府庫,毀墳墓,八道盡沒,進窺鴨綠,勢岌岌矣。而請援之使,絡繹于路。救邢救衛,《春秋》之義也。況乎勢拱神京,地牽關海,薊、遼之外藩,東江之咽噎,一或失守,重險撤焉。非如應龍之反播州,倮玀之陷西川,荒徼弄兵,有傷國體而已。然予以援之之法有三:命武健之將,選精銳之師,出其不意,急擊勿失,如陳湯、甘延壽之于康居,策之上也。其或因糧于敵,分兵斷道,坐而困之,窮蹙自斃,如趙充國之于金城,策之次也。又或始則震以兵威,繼則結以恩義,開誠布信,堅明約束,如諸葛武侯之于孟獲,策之又次也。乃剿既不足以樹威,而撫又不能以著信,臨事周張,首尾衡決,不可謂非行間之乏謀,而中樞之失算矣。
方李如松平壤大捷,李如柏進拓開城,四道復平,三倭生縶,廓清之功,可旦夕竢。而乃碧蹄輕進,兵氣破傷,功虧一簣,良足悼也。又若麻貴尉山之捷,三協度師,勢相犄角,砍柵拔寨,鋒銳莫當。而割級之令,解散軍威,僉都之肉,豈足食乎!況于沈惟敬以市井而銜皇命,李宗城以淫貪而充正使,以至風月候節之紿,壺觴好會之詐,邢玠飛捷之書,楊鎬冒功之舉,罔上行私,損威失重?;突吞斐e動如此,毋怪荒裔之不賓也。
向非關白貫惡病亡,諸倭揚帆解散,則七年之間,喪師十余萬,糜金數千鎰,善后之策,茫無津涯,律之國憲,其何以辭!而乃貪天之功,幸邀爵賞,衣緋橫玉,任子贈官,不亦恧乎!乃馬棟、丁應泰太之疏能直伸于關白未死之前,而李堯民之章反見抵于關白已死之后者,蓋以用兵之初,神宗怒白甚銳,怒則望其速濟,故必欲核其真。用兵之久,神宗憂白漸深,憂則幸其成功,故不欲明其偽。卒之忠言者落職,欺君者封爵,而所遭逢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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