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嵩之十罪,賴此五奸以濟之。五奸一破,則十罪立見。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涂炭乎?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論令致仕,以全國體。內賊去,而后外賊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系錦衣獄,詰訊主使者,繼盛曰:“盡忠在已,豈必人主使乎!”又問引用二王故,繼盛大言曰:“奸臣誤國,非二王誰不畏嵩者。”獄具,杖百,送刑部。尚書何鰲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系獄。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初,楊繼盛劾嚴嵩父子,言及歐陽必進竄嚴效忠名,冒功濫擢事。必進上疏辨,請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為題草,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職司武職,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據(jù)通政司狀:‘送嚴效忠,年十有六,考武舉不第,志欲報效。’本部資送兩廣聽用。次年,據(jù)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史歐陽必進題:‘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錦衣衛(wèi)鎮(zhèn)撫。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應襲。又言:‘效忠前斬賊首七級,例宜加升。’遂授千戶。問‘效忠為誰?’曰:‘嵩之廝役也。’‘鵠為誰?’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朝亂紀,一至于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猶私創(chuàng)覆草,架虛遺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臨在上。其草見存,伏望圣明特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為挾私,逮系詔獄,削籍。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錄其二子。又以京師外城完,嵩與有閱視勞,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嵩辭,帝諭“以修城、贊玄,實為忠首”,不允。
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殺賊,遂遣文華如浙。初,文華為主事,有貪名,出為州判。以賄嵩,得復入為郎。未幾,改通政,與嵩子世蕃比周,嵩目為義子。不二年,擢工部侍郎。至是往浙,凌轢言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殺兵部員外楊繼盛。初,仇鸞既誅,上思繼盛言,自謫所月余遷主事,隨改兵部武選司員外。繼盛嘗感激思,報妻張氏曰:“公休矣,一鸞困公幾死。今相公嵩父子,百鸞也。公何以報為?休矣,且歸耳。”繼盛不聽,密具疏。疏成,上方怒,逮諸言官。乃更越十五日而齋,齋三日,乃上,竟得罪。繼盛每出朝審,諸內臣士庶夾道擁視,共指曰:“此天下義士。”又指其三木,竊嘆曰:“奈何不以此囊嵩頭?”司業(yè)王材詣嵩曰:“人言籍籍,謂繼盛且不免,公不憂萬世耶?”嵩曰:“吾行當救之。”令其子世蕃謀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養(yǎng)虎自遺患也。”植亦言不可,嵩意遂決。乃以張經、李天寵疏覆奏,附繼盛于尾。上覽之,謂江南釀寇遺患,遂下旨行刑。是歲論大辟當刑者凡百余人,詔決九人;而繼盛與焉。
將刑,張氏疏言:“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圣旨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誤聞市井之言,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杖后入獄,割肉二觔,斷筋二條。日夜籠?,備諸苦楚。年荒家貧,臣紡績供給。兩次奏讞,俱蒙特宥。今混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儻以罪不可赦,乞將臣梟首,以代夫命。夫生一日,必能執(zhí)戈矛,御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奏入,為嵩所抑,不得達。蓋殺諫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惡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趙文華自江南還京,與吏部尚書季默構隙,知默與嵩異,疏劾之,摘其部選策題有“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憲復淮、蔡而晚業(yè)不終”為謗訕。上怒,收系獄拷訊,竟死獄中。嵩德文華,擢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學士李本攝吏部事。本疏諸臣百十有三人,別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吳鵬、趙文華、嚴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禮、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時論非之。
十一月,逮總兵俞大猷下錦衣衛(wèi)獄。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憲意,論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貸三千金饋世蕃,得不死,罷職,發(fā)大同立功。時有建議薊州增設戶部侍郎督糧練兵者,嚴嵩佯以推趙貞吉,且召之飲酒。詭曰:“是行非公不可。”貞吉曰:“人臣之義,死生以之。”酒半,貞吉徐曰:“今戶侍督糧,督京運乎?抑民運乎?若二運已有職掌,徒增擾耳。況兵之不練,其過宜不在是,縱十戶侍出無益也。”嵩作色而罷,嗾其黨張益劾之,奪官去。
十二月,賜大學士嚴嵩免朝賀,惟入直西苑,仍賜腰輿。先是,賜得乘馬入禁。至是復加恩寵,為異數(shù)云。
三十六年冬十月,楊順、路楷殺前錦衣衛(wèi)經歷沈錬。初,錬既編保安,即孑身至。里長老問知錬狀,咸大喜,遣其子弟從學。錬稍與語忠義大節(jié),乃爭為錬詈嵩以快錬。錬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以為常。嘗束芻為偶人三,目為林甫、檜及嵩而射之。語稍稍聞,嵩父子銜之。而侍郎楊順來為總督,故嵩黨也。應州之役,多殺邊民掩敗。錬怒讓之,且為樂府以誚順。順大恚,以其私人經歷金紹魯、指揮羅鎧走世蕃所白之,且謂:“錬結死士,擊劍習射,將以間而取若父子。”世蕃曰:“吾固知之。”即以屬巡按御史李鳳毛,鳳毛謬為謝曰:“有之,竊陰已解散其黨矣。”鳳毛得代歸。而御史路楷來,又嵩黨也。世蕃為酒壽楷,而使謂順曰:“幸為我除吾瘍。”楷至,則與順合筴捕諸白蓮教通叛者,竄錬名籍中,以叛聞,下兵部議,尚書許論不為申理,嵩竟殺之,籍其家。嵩乃予順一子錦衣千戶,楷遷太常卿。順猶怏怏,曰:“丞相猶有所不足乎?”謀之楷,復取錬二子杖殺之,并系其長子襄。順、楷敗,乃得脫。
十二月,趙文華罷。文華自浙歸,私行珍寶于嵩夫媍及世蕃,至入內室叩首嵩妻。嵩妻勞苦文華,謂:“相公尚不能為郎君易腰帶耶?”兼以李默故,嵩亟稱文華于帝,進位尚書,躐加太子太保。然文華得寵眷,乃稍欲結知帝,不稟嵩命。一日,密進藥酒方,言:“授之仙,飲可不死,獨臣與嵩知之。”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華奏我。”嵩聞之,大懼且恨,立召文華問之,曰:“若何所獻?”對曰:“無有。”嵩取疏示之,文華慚,頓首謝罪。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門者毋得為文華通。文華日憂懼不知所出,從世蕃乞憐,為白夫人。夫人以其兒也,憐之。一日,嵩休沭,諸義兒及世蕃咸候起居,置酒堂上。嵩、夫人上坐,義兒及世蕃侍列。文華遙望不得入,乃曲賂左右,伏軒欞下。酒中,夫人曰:“今日舉家在座,何少文華?”嵩嘻曰:“阿奴負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轉暴白,嵩色微和。文華竊望見,遽走入,伏席前涕泣。嵩不得已,遂留侍飲,然意未慊也。又文華初賂世蕃金絲幕一具,其姬二十七人皆寶髻一。世蕃以為薄,恨之。乃為疏草使上,引疾歸,帝從之。而是時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語,怒削其職,子戍邊。
三十七年三月,給事中吳時來上疏劾嚴嵩“輔政十二年,引用匪人,邊事日壞。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預國政,窺覘幾微,以市私恩。引其親萬寀為文選郎中,方祥為職方郎中,比周為奸,公行賄賂,進退一人,行止一事,必關白世蕃。不論賢否是非,唯視所入多寡。如趙文華南還,饋遺數(shù)萬,猶為未足,而授草引疾。張經被逮,行金五千。及圣斷不貸,而為治裝賻恤。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蔡克卿撫淮陽,以三千而轉地卿。楊順誤國,而三陰其子。吳嘉會修邊侵冒,而驟遷三官。邊事之不振,由于軍民之困窮;軍民之困窮,由于上官之貪縱;上官之貪縱,由于謀國之匪人。‘拔本塞源’之喻,愿皇上察之”。主事張翀、董傳策亦交章論之,俱下獄,廷杖,謫戍嶺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總督侍郎王忬下獄論死。嚴嵩以忬愍楊繼盛死,銜之,忬子世貞又從繼盛游,為之經紀其喪,吊以詩。嵩因深憾忬。嚴世蕃嘗求古畫于忬,忬有臨幅類真者以獻。世蕃知之,益怒。會灤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為草,授御史方輅,令劾忬。嵩即擬旨逮系。爰書具,刑部尚書鄭曉擬謫戍。奏上,竟以邊吏陷城律棄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總理天下鹽運,懋卿益通賄無虛日。御史林潤劾其貪冒五罪,懋卿疏辨。不問。
四十年春正月,以萬壽宮災,命大學士徐階、工部尚書雷禮興工重建。先是,嚴嵩在內閣,凡御札下問,辭旨深奧。西苑玄修,圣躬臥起不常,外廷得失,時廑于懷。內侍傳出,或早或暮。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世蕃一見躍然,揣摩曲中,據(jù)之奏答,悉當上意。又陰結內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賚。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蓋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專政既久,諸司以事請裁,嵩必曰:“與小兒議之。”甚曰:“與東樓議之。”東樓,世蕃別號也。世蕃益自恣,一時無行之士,債帥墨吏,群然趨之。嵩妻歐陽氏嘗語嵩曰:“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馭世蕃尤嚴。歐陽氏卒,世蕃當護喪歸,嵩上言:“臣老無他子,乞留侍。”許之。以孫鵠代行,世蕃因大佚樂,干預各司事如故。然不得入直房代議,間飛札走問,則世蕃方擁諸姬狎客,征逐胡盧,不甚了了,亦不能得當如往時。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領待片紙,不得至,乃自以意對。既至,追還復改,大抵故步皆失。上不懌,頗聞世蕃淫縱,心惡之。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幸,上以為神。一日,從容問輔臣賢否,道行遂詐為箕仙對,具言嵩父子弄權狀。上曰:“果爾,上玄何不殛之?”詭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適萬壽宮災,宮在西苑,上自壬寅宮變,即移于此,不復居大內。忽火作,乘輿服御皆毀,上暫居玉熙宮,隘甚,邑邑不樂。廷臣請還大內,上以列圣宴駕于此,不報。嵩請徙南內,故英宗幽錮所也,大不樂。次相徐階與尚書禮疏并力營新宮,上喜,報允。自是,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間有嵩者,不過齋醮符箓之類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書吳鵬罷。鵬,嚴嵩黨也。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罷。嵩復薦所親歐陽必進代之,未久,亦勒歸。進禮部尚書袁煒太子太保,入閣參預機務。時帝漸有疑嵩意,密諭徐階舉堪輔政者。階密奏曰:“人君以論相為職,陛下斷自宸衷,則窺伺陰阻之私自塞矣。”帝從之,遂有是命。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加大學士徐階少師,任一子,袁煒少保。嵩加祿百石而已。
五月,嚴嵩罷,猶給歲祿。系其子世蕃詔獄,以御史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初,嵩見張璁、夏言以言禮驟貴,乃從臾興獻帝稱宗,祔太廟,眷遇日隆,人言不復入。自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錬、吳時來、張翀、董傳策或死或戍,縉紳側目不敢言。至是,徐階日親用事,廷臣多知之未發(fā)。御史鄒應龍欲具疏,一夕夢出獵,見一高山,射之不中。東有培壘樓,其下甚壯。樓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兒東樓之兆也。”遂上疏劾世蕃,數(shù)其通賄賂行諸不法狀,乞置于理。因及嵩“植黨蔽賢,溺愛惡子”。且曰:“如臣言不實,愿斬臣首懸之藁竿,以謝世蕃父子。”帝覽之心動,命嵩致仕乘傳去,而下世蕃于理。擢應龍,嘉其敢言。世蕃因行金內侍云:“鄒應龍疏,皆藍道行泄之。”帝怒,并逮道行。鄢懋卿、萬寀復私致道行,許以金,令其委罪徐階,則無事矣。道行大言曰:“除貪官,自是皇上本意;糾貪罪,自是御史本職,何與徐閣老事!”懋卿、寀懼,乃囑法司量坐世蕃贓銀八百兩,擬罪上請。于是戍世蕃雷州衛(wèi),子嚴鵠、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牛信等分戍邊遠衛(wèi)。家人嚴年錮獄追贓。年最黠惡,即士大夫所呼為萼山先生者也。上猶以嵩故,特宥其孫鴻為民。嵩既去,上追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諭徐階“欲遂傳位,退居西內,專祈長生”。階極言不可。上曰:“卿等即不欲違大義,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闡玄修仙乃可。嚴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鄒應龍者俱斬。”嵩知上意已動,仍密賂左右,發(fā)道行怙寵招權諸奸狀,道行亦下獄論死。
六月,御史鄭洛劾大理卿萬寀、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萬虞龍皆朋比奸贓不職。寀、懋卿罷,虞龍降調。九月,給事中趙灼劾工部侍郎劉伯躍、刑部侍郎何遷、右通政胡汝霖、光祿少卿白啟常、副使袁應樞。給事中沈淳劾湖廣巡撫、都御史張雨。給事中陳瓚劾諭德唐汝楫、國子祭酒王材。俱罷去。伯躍女適嚴嵩之甥。應樞,嵩婿。遷撫江西時,厚斂遺嵩父子。汝霖、雨貪肆不簡。啟常匿喪遷光祿,入世蕃幕,至以粉墨涂面為歡笑。汝楫,吏部尚書龍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與材俱出入臥內,交通請托。至是,士論大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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