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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山莊  文/狄更斯

第三十八章    德洛克夫人(二)

  我們登上一座小山的山頂時,我們的朋友就放下德洛克不談,而向我們遙指著切斯尼山莊。

  那是一所古老而又別致的房子,座落在一個樹木茂密的幽雅的獵園里。波依桑向我們指出,離開邸宅不遠的地方,聳立在樹木中間的,就是他剛才說的那個小教堂的尖頂。看啊,那些參天古樹上面的光影倏忽閃動,仿佛天使們在振翅飛翔,掠過那夏日的太空;那綠草如茵的平坡,那波光粼粼的河水,還有那個花園,五色繽紛的鮮花,左邊一叢,右邊一簇,收拾得非常整齊——這些景色有多么瑰麗啊!那所房子有三角墻、煙囪、尖塔、角樓、濃蔭掩映的門道、還有那寬闊的露天走道——走道欄桿旁和花盆里,還盛開著玫瑰花。那所房子可以說是座落在虛無縹緲的境界中,處在寧靜而幽深的氣氛中,給人一種似真非真的感覺。在我和婀達看來,感人最深的,正是這種寧靜而幽深的氣氛。這里的一切,房子、花園、露天走道、草坡、河水、古老的橡樹、鳳尾草、苔蘚、樹林、以及老遠老遠,在空地對面、伸展在我們面前那片盛開著紫花的地方,似乎都是沉浸在這種萬籟俱寂的氣氛中。

  后來,我們進入一個小村莊;路過一家門前掛著“德洛克家徽”招牌的小酒館時,波依桑先生和坐在門外長凳上的一個年輕人打了招呼,那人身邊放著漁具。

  “這是管家婆的孫子朗斯威爾先生,”他說,“他愛上了切斯尼山莊的一個漂亮侍女。德洛克夫人很喜歡那個姑娘,打算把她留在自己身旁使喚——對于這種榮幸,我們這位年輕朋友一點都不稀罕。不過,即使他的心上人愿意,他目前也結不了婚;所以他只好逆來順受。最近,他常到這里來,每次呆上一兩天,為的是——釣魚。哈。哈,哈,哈!”

  “波依桑先生,他和這個漂亮姑娘訂婚了嗎?”婀達問道。

  “怎么說呢,親愛的克萊爾小姐,”他回答說,“我想他們也許彼此表白了吧;不過,我相信很快就會見到他們,而在這種事情上,我應當向你請教——不是你向我請教。”

  婀達滿臉通紅;波依桑先生騎著那匹灰色的駿馬,跑到前面去,在自己家門口下了馬,摘掉帽子,伸出手,站在那里迎接我們。

  他的房子很漂亮,原先是牧師的住宅;前面有一個草坪,旁邊有一個鮮花盛開的花園,后面有一個品種繁多的果園和菜園,四周有一堵古老的磚墻,那堵墻的紅顏色就給人一種果子熟透了的感覺。不過,說實在的,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熟透和豐盛的。菩提樹的林蔭道,宛如修道院的綠色走廊,就是從櫻桃樹和蘋果樹的樹影里,也看得出果實累累,酸栗樹上結滿了果子,樹枝壓得直不起來,只好貼在地上,草莓和山莓遍地都是,墻頭上的桃子數以百計,沐浴在陽光里。在拉開的網子和閃爍著陽光的暖房玻璃框里,長滿了沉甸甸的豆莢、豌豆和黃瓜,似乎每一尺土地都是蔬菜的寶庫。芳草的氣息以及種種新鮮的瓜果蔬菜的氣息芬芳撲鼻(更不必提附近的草地上正在收割干草了),好象整個世界就是一大束鮮花似的。在這古老的紅磚墻里面,一切井井有條,似乎都籠罩在寂靜之中,就連那用來嚇唬小鳥的花環上吊著的羽毛,也一動不動。那堵紅墻既然象果子熟透時的顏色,那就很容易給人一種感覺,以為那高高釘在墻上的廢釘子和那依然掛在釘子上的破布條,也是由于時移序變而成熟,由于大限難逃而生銹、而腐爛了。

  那所房子和花園比起來,雖說不那么井井有條,卻是一所真正的老式房子,廚房的地面是用磚鋪的,壁爐旁邊擺著一些高背長靠椅,每間房子的頂蓬都有巨大的房梁。房子旁邊,就是那塊引起爭執的地段。波依桑先生派了一名穿工裝的崗哨日夜守候在那里,那人的任務是,一旦遇到侵襲,就立刻敲響特地掛在那里的一口大鐘,并把他的同盟軍——一條大狗從狗窩里放出來,一起消滅敵人。波依桑先生采取了這么多防御措施還覺得不夠,又親自做了一些牌子豎在那里。牌子上用大字寫著自己的名字和下列的嚴重警告:“謹防惡犬!勞倫斯·波依桑。”“大口徑短槍實彈以待!勞倫斯·波依桑。”“此處布下機關陷阱,日夜恭候大駕光臨!勞倫斯·波依桑。”‘注意!禁止闖入本園,違者嚴懲不貸!勞倫斯·波依桑。”他是從客廳的窗戶里指給我們看那些牌子的,這時候他那只小鳥卻在他頭上跳來跳去。他一邊指著那些牌子,一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后仰,我當時真怕他會笑出毛病來呢。

  “如果你并不想真干它一場的話,”斯金波先生用他那輕松的口吻說,“那又何必找這些麻煩呢?”

  “不想真干它一場!”波依桑先生義憤填膺地反駁說,“不想真干它一場I如果我能馴服獅子的話,那我一定買一頭獅子來代替這條狗,只要那些該死的強盜,膽敢侵犯我的權利,我就放出獅子去咬他。只要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肯出來跟我單獨決斗,解決這場糾紛,那隨便他用哪個時代或哪個國家的武器,我都愿意和他較量較量。不開玩笑,我的話就說到這里!”

  我們是在星期六那一天到他家的。星期天早晨,我們大家都徒步到獵園那座小教堂去。一出那個引起爭執的地段,就進入了獵園,踏上一條幽美的小道;這條彎彎曲曲的小道穿過了綠草地和枝葉扶疏的樹木,一直把我們引到教堂門口。

  做禮拜的人非常少,除了切斯尼山莊的一大群仆人以外,幾乎都是農民。有的人已經坐好,有的人剛剛進來。那里面有一些衣冠楚楚的仆役,還有一個地道的老車夫,那人很象是曾經坐過他馬車的貴族老爺們的官方代表。那里還有一些年輕婦女,都長得很好看;但是,管家婆那端莊而慈祥的容貌和那優美而穩重的體態,卻勝過了其他所有的人。波依桑先生曾經向我們說過的那個漂亮姑娘,就坐在管家婆身邊。她實在太漂亮了,即使我沒看見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年輕的漁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使她羞得無地自容,那我也會從她的美貌上認出她是誰。有一張臉,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并不討人喜歡,似乎正惡意地觀察著這個漂亮姑娘,而且也在觀察著那里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那是一個法國女人的臉。

  鐘聲還在響著,切斯尼山莊的男女主人還沒有來,所以我就趁這會兒工夫看看這座散發著和墓地一樣的泥土氣息的教堂,想想這座小教堂有多么陰暗、古老和莊嚴。窗戶被外面茂密的枝葉遮住了,透進來的光線顯得非常暗淡,因此,我四周的人的臉孔都很蒼白,過道上的磨損的黃銅片以及那些受了潮的古老銅像,也都暗淡無光,只有那陽光照耀下的小門廊——有一個呆板的敲鐘人在那里敲鐘——卻異常明亮。忽然,門口那邊傳來了一陣騷動聲,那些鄉下人的臉上立刻現出肅然起敬的神色,而波依桑先生卻擺出一副非常冷淡的樣子,好象他根本看不見某某人也在場似的。這一切都向我暗示,切斯尼山莊的男女主人已經到來,禮拜就要開始。

  “噢,上帝啊,不要審判您的仆人吧,因為在您看來——。”

  我永遠也不能忘記,當我站起來,接觸到那個人的眼光時,我的心跳得多么快啊!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那雙高傲而又嫵媚的眼睛,似乎失去了那種沒精打采的神色,突然閃亮起來,攝住了我的眼睛。我趕緊低下頭來望著經書——我不妨說,這時候我才定了心,不過,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已經非常熟悉那人的美麗容貌了。

  說來奇怪,我心里好象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這使我想起我在教母家里度過的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是的,甚至還想起那時我給布娃娃穿上衣服以后,踮起腳來對著鏡子給自己穿衣服的情景。雖然如此,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夫人的臉,這一點我是不會弄錯的,絕對不會弄錯。

  很明顯,那個頭發斑自、患有風濕病而又道貌岸然的紳士——那個單獨和夫人一起坐在大板凳上的人,就是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而那位夫人也就是德洛克夫人。可是,我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我看著她的臉,就象模模糊糊地看著一面破鏡子那樣,回想起許多零零碎碎的往事呢;為什么我無意中接觸到她的眼光時,這樣惶惶不安呢(因為我一直是惶惶不安的)。

  我覺得自己這樣軟弱實在沒有出息,所以就試著克服這個弱點,專心聽牧師講道。但是,奇怪得很,我覺得那些話不象是牧師說出來的聲音,倒象是我教母那個令人難:意的聲音。我不由得這樣想,德洛克夫人的臉和教母的臉,是不是碰巧有相象的地方?也許有一點點相象吧,不過表情卻很不一樣。在我教母的臉上,深深地刻劃著一種堅定的嚴酷表情,就象巖石受到了風吹雨打那樣;但是,我眼前的這張臉,卻絲毫沒有那種表情,所以使我感到不安的,絕不是那一點相象的地方。再說,我在任何人的臉上,也沒有見過象德洛克夫人那種高傲自矜的樣子。不過,我雖然不敢妄想見過這位時髦的夫人(事實上,我心里很明白,從前確實沒有見過她),但是,她到底具有某種魔力,使我——我,當初那個小小的埃絲特·薩默森,那個孤苦伶仃的孩子,那個過生日時沒有人祝賀的孩子,從過去的生活中蘇醒過來,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陷入了這種奠名其妙的不安之中,禁不住渾身顫抖,就連那個法國侍女打量我,都使我感到苦惱,盡管我也知道,她一進教堂,就東張西望,眼睛轉個不停。一點一點地,我終于克服了這種奇怪的情緒。過了很長時間以后,我又朝德洛克夫人那邊望去。這時候已經快要講道了,大家正準備唱贊美詩。她不注意我了,我的心也不再怦怦地跳。后來,有一兩回她拿長柄眼鏡看婀達或我的時候,我的心才又怦怦地跳起來,不過時間很短。

  禮拜做完了,累斯特爵士盡管得拄著一根大手杖才能走道,畢竟殷勤多禮,把胳臂伸給了德洛克夫人,陪著她走出教堂,坐上他們原來那輛小馬車。隨后,仆人們散開了,做禮拜的人也散開了。這時候,斯金波先生說了一句話,使波依桑先生非常開心,他說,累斯特爵士剛才瞅著那些做禮拜的人,臉上的神氣就象他在天堂里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地主。

  “他心里就是這么想的!”波依桑先生說。“你說得一點也不錯。就連他父親、他祖父以及他的曾祖也都是這么想的!”

  “你知道不,”斯金波先生忽然又對波依桑先生說,“我倒很愿意認識這樣一個人!”

  “真的嗎?”波依桑先生說。

  “比方說,他想抬舉我,”斯金波先生接著說。“那很好哇!我絕不反對。”

  “我可要反對,”波依桑先生氣沖沖地說。

  “你真的要反對嗎?”斯金波先生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可是,這簡直是自討苦吃。你為什么要自討苦吃呢?你瞧我,我就象一個孩子似的,無論碰到什么事情,都心安理得,聽天由命,從來也不干自討苦吃的傻事!比方說,我到這里來,看見一個有權有勢的人,正強迫人尊敬他。那很好哇!我就說,‘大老爺,請接受我的敬意吧!表示表示敬意,比干什么都容易。您就請接受吧。

  如果有什么好玩的東兩給我看,我例是很愿意瞧一一瞧的i如果您有什么好玩的東西要給我,我也很樂意收下。’于是,那位大老爺就回答說,‘這家伙真懂事。我覺得他很合我的胃口和我的脾氣。他并沒有逼得我象刺猬那樣。把身體縮成一團,把尖刺露在外面。我象彌爾頓筆下的云朵那樣擴張、舒展,把閃著銀光的一面露在外邊。這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比較愉快的。’用小孩的話來說,這就是我對這些事情的想法!”

  “可是,假如你明天到了別的地方,”波依桑先生說,“那里有一個人的脾氣和那個人——或者是和這個人——完全相反,那又怎么辦呢?”

  “怎么辦?’斯金波先生說,樣子顯得非常單純、坦率。“那完全一樣!我就說,‘可敬的波依桑,’——我們姑且把你當作想象中的那個人吧——‘可敬的波依桑,你不是反對那個有權有勢的大老爺嗎?好極了。我也反對。我認為,我在社會上的態度應當隨波逐流。而且,我還認為,每個人在社會上的態度都應當隨波逐流。總而言之,社會上一切都應當是水乳交融的。因此,你反對的,我也反對。現在,高貴的波依桑,咱們去吃飯吧!”

  “可是,高貴的波依桑可能要說,”我們這位主人滿臉漲紅,回答說,“活見鬼——”

  “我知道,”斯金波先生插嘴說,“他很可能這樣說。”

  “——我才不去吃飯呢!”波依桑先生勃然大怒,停下來用手杖敲著地,喊道,“而且他還要說,‘哈羅德·斯金波先生,世界上到底有原則性這樣的東兩沒有?”

  “對于這個問題,你知道,哈羅德·斯金波會這樣回答,”他說話時裝出笑咪咪的高興樣子,“‘我敢發誓,我一點都不懂!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原則性是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有原則性,誰有原則性。如果你有原則性,而且覺得那樣很好,那我也很高興,并且衷心向你祝賀。可是,你放心,我對原則性一點都不懂;因為我只是一個孩子,我絕不說我有原則性.我也不需要有原則性!’你瞧,高貴的波依桑,我的話就說到這里,我現在總算可以去吃飯了吧!”

  他們兩人常常發生這樣的小爭論,我總覺得,要是在別的場合下,這種爭論勢必會使我們的主人發火。可是,他很明白自己是東道主,有責任殷勤款待我們,同時,我的監護人又覺得斯金波先生很可笑,常常和他一起哈哈大笑,把他當成整天吹肥皂泡的孩子,所以才沒有鬧出事來。斯金波先生似乎從來沒覺察到他的處境不妙,他有時跑到獵園去畫畫(可是從來也沒畫完過一張),有時跑到鋼琴跟前去彈幾段曲子,要不然就唱唱歌,或者在樹下躺著,注視著天空——他說,他自然而然地覺得,他生來就是為了這樣打發日子的;這非常適合他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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