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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山莊  文/狄更斯

第二十六章    我們親愛的弟兄(四)

  “親愛的,就我的地位來說.”管家婆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我是絕不能用,而且,也絕不能聽人用‘更加’或‘越發(fā)’這類的字眼來形容夫人的缺點的。”

  “請別生氣,奶奶。可是,她的確很驕傲,對不對?。

  “如果她很驕傲,那她也有驕傲的理由。德洛克這一家永遠有理由驕傲。”

  “那好吧!”瓦特說,“他們干脆從祈禱文里,把那規(guī)定給普通人讀的、有關(guān)驕傲和自負的一段刪掉算了。別生氣,奶奶!這只是開玩笑!”

  “親愛的,累斯特爵士和德洛克夫人,可不是開玩笑的對象。”

  “累斯特爵士的確不是開玩笑的對象,”瓦特說,“我誠心誠意地請他原諒。奶奶,我想,就算他們一家子和他們的朋友都到這里來,假如我在德洛克酒店再呆一兩天,大概不會有人反對吧?別的旅客不也是這樣嗎。”

  “當(dāng)然不會有人反對,孩子。”

  “那我很高興,”瓦特說,“因為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愿望,想多看看這周圍的幽美的環(huán)境。”

  這時候,他恰巧瞟了露莎一眼;露莎低下頭,那樣子確實顯得很害臊。但是,根據(jù)由來已久的迷信,發(fā)燒的地方不應(yīng)該是她那鮮嫩的臉蛋兒,而應(yīng)該是她的耳朵;因為在這當(dāng)兒,夫人的女傭人正在滔滔不絕地數(shù)落著露莎。

  夫人的女傭人是個三十二歲的法國女人,來自法國南部的阿維尼翁和馬賽附近的什么地方。她是個大眼睛、黑頭發(fā)、膚色棕紅的女人;要不是因為長著一張貓一樣的嘴,要不是因為臉繃得太緊,使下巴顯得太靈活,腦殼顯得太突出,給人一種不快的感覺,她滿可以說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不知為什么,她的體型使她顯得瘦削而虛弱;她有一種習(xí)慣,不用轉(zhuǎn)動腦袋,就可以斜著眼睛看人,特別是在她發(fā)脾氣和快要動刀子的時候——不過,她要是不這樣斜著眼看人,那一定能教人舒服得多。她雖然穿著入時,戴了許多小裝飾品,但她的這些缺點仍然顯露出來,因此,她那樣子活象一只刷洗得很干凈、卻又沒有完全馴服的母狼。她除了熟悉一切和她職位有關(guān)的事務(wù)以外,就她所掌握的英文來說,她幾乎可以算作一個英國女人。因此,當(dāng)她破口大罵露莎,說她不該討夫人的歡喜時,她倒是不愁沒有詞兒的。她一邊坐著吃飯,一邊冷嘲熱諷,以致和她同桌吃飯的那個忠實的男傭人,看見她拿起匙子來喝湯的時候,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哈,哈,哈!她,奧爾當(dāng)斯,侍候了夫人五年,總是被拒于千里之外,而這個娃娃,這個木偶,夫人剛一到家就愛撫她——那是名符其實的愛撫呀!哈,哈,哈!“孩子,你知道你長得多么漂亮嗎?”——“哪兒的話,夫人,我不漂亮。”——這你可說對啦l“孩子,你多大歲數(shù)啦?孩子,小心點,別讓人家拿那些甜言蜜語把你給捧壞了!”噢,多么滑稽啊!這事兒簡直太妙了。

  總之,這件事情簡直妙不可言,奧爾當(dāng)斯小姐一輩子也忘不了,后來有好幾天工夫,在她吃飯的時候,甚至在她和女同鄉(xiāng),那些陪同大群的客人前來而職務(wù)也和她相當(dāng)?shù)娜讼嗵幍臅r候,她2船也常常暗自玩味這個笑話。她那副暗自玩味的神情,按照她所特有的陶然自得的樣子,是這樣流露出來的:臉繃得更緊了,使勁閉著的嘴唇變得更薄更寬了,眼睛也斜得更厲害了。夫人不在場的時候,她總是在夫人那些鏡子里盡情欣賞自己這副幽默的神氣。

  現(xiàn)在,邸宅里所有的鏡子都起了作用,其中有好些鏡子已經(jīng)閑了許多日子。那些鏡子反映出漂亮的臉孔、癡笑的臉孔、年輕的臉孔、年已古稀而又不認老的臉孔,這一班人來到切斯尼山莊,準(zhǔn)備在那里度過正月的一兩個星期;這一班人,從他們在圣詹姆士宮廷嶄露頭角的時候起,就受到上流社會的消息靈通人士所追蹤;消息靈通人士就象是上帝跟前的大獵犬,用敏銳的嗅覺追蹤著,一直追到這一班人壽終正寢為止。林肯郡這兒現(xiàn)在熱鬧非凡。白天,樹林里傳來射擊聲和嘈雜的人聲,獵園的大道上騎馬人和馬車往來不絕,山莊酒店和德洛克家徽酒店里擠滿了聽差和仆從。夜里,從遠處的樹叢空隙中望去,那長長的客廳的一排窗戶——夫人的畫像就掛在那里的大壁爐架上——就象鑲在黑框上的一串寶石。星期天,那個陰冷的小教堂,由于這一群服飾華麗的人光臨,幾乎溫暖如春,德洛克家祖祖輩輩的尸體的氣味,也被香水的香氣壓了下去。

  在這群高貴而顯赫的人物里面,并不缺少教養(yǎng)、才智、勇敢、道義、美貌和品德。但是,盡管有這么多的優(yōu)點,這群人還是有某些欠缺的地方。什么樣的欠缺呢

  是時髦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喬治四世(真可惜!)來制定時髦式樣了;也沒有回轉(zhuǎn)式的上漿領(lǐng)飾,沒有短腰身的上衣,沒有假的腿肚子,也沒有緊身褡。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怪模怪樣、嬌聲嗲氣的花花公子——從前這些人就是那樣子打扮,出現(xiàn)在歌劇院的包廂里.常常因為過分高興而暈倒,由別的花花公子把長頸的香水瓶插到他們的鼻子里以后,才清醒過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紈禱子弟需要四個人幫忙,才能穿上鹿皮衣服,每逢有殺頭的事情,都要去看一看,或者是因為吃了一粒豌豆而責(zé)備自己。可是,在這一群高貴而顯赫的人物里面.到底有沒有人搞什么時髦玩意,搞一些更加害人的時髦玩意呢?這里說的時髦玩意,當(dāng)然不是僅僅指外表而言,而是指做出更加有害的事情。比較起來,用回轉(zhuǎn)式領(lǐng)飾把自己的脖子圍起來.或者是為了身段苗條而情愿餓肚子,那都沒有多大害處,有理智的人是不必去特意反對的。

  噢,不錯.這是掩蓋不住的。在正月的這個星期里,切斯尼山莊確實來了一些最時髦的女士和紳士,他們搞了一些時髦玩意,比方說,在宗教方面就搞了一些。他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都喜歡談一些時髦事兒。說什么老百姓對一般事物采取不相信的態(tài)度,這就是說,不相信那些經(jīng)過試驗后、發(fā)現(xiàn)有毛病的事物,就好象一個下等人發(fā)現(xiàn)一個先令是假的以后,就莫名其妙地不相信這是個先令了。他們想開倒車,從歷史上把幾百年一筆勾銷,好讓那些老百姓變得非常順眼,非常服貼。

  這兒還來了另一類型的女士和紳士;他們并不那么時髦,可是非常風(fēng)雅。他們喜歡給世界涂脂抹粉,把世界上的一切現(xiàn)實掩蓋起來。對他們說來,不論什么東西都必須是柔和而可愛的。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方法。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們感到歡樂,什么事情也都不能使他們感到憂傷。他們不愿為任何事情操心煩神。甚至連那些“美術(shù)品”,都必須戴著撲粉的假發(fā),必須象宮內(nèi)大臣那樣倒退著走路,必須按照幾輩子以前的女帽商和裁縫所作的式樣來打扮,必須特別謹慎,不要過分熱心,不要受這個激動人心的時代的任何影響。

  布都爾伯爵也來了。他通曉國家事務(wù),在他那個政黨里聲譽卓著。吃過晚飯以后,他鄭重其事地對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說,他真看不出這個時代到底何去何從。辯論已經(jīng)不是往常那種辯論;議院已經(jīng)不是往常那個議院;就連內(nèi)閣也不是以前那樣的內(nèi)閣了。他不勝驚訝地發(fā)覺,如果當(dāng)前的政府被推翻,加上富都爾公爵和顧都爾兩個人又為了胡都爾的事情鬧翻了,因而不可能合作,那么,國王便只有在庫都爾伯爵和托馬斯·杜都爾爵士兩個人之間挑選一個人出來重組新閣——再說,如果把內(nèi)政部和下議院的領(lǐng)導(dǎo)職位給了朱都爾,把財政部給了庫都爾,把殖民部給了盧都爾,把外交部給了穆都爾,那么你打算把努都爾安插到哪里去呢?你不能把樞密大臣的職位給他呀,因為那是留給普都爾的。你又不能把他安插在林業(yè)部里,因為那個職位就是給了夸都爾,恐怕也小了一些。那末,怎么辦呢?由于你不能安插努都爾,這個國家就會受到很大損失,就會迷失方向,就會四分五裂(根據(jù)累斯特·德洛克爵士的愛國心來衡量,事情顯然是這樣的

  另一方面,議員威廉·巴菲閣下,正和桌子對面的一個人爭論說,這個國家之所以受到很大損失是由于卡菲引起的——關(guān)于國家受到損失這一點,已經(jīng)是無可懷疑了,大家爭論的是,到底受到多大的損失。如果在卡菲剛到議會的時候,你就按照本來應(yīng)當(dāng)做的那樣對待他,防止他跑到達菲那一邊去,那么,你就會使他和法菲聯(lián)合起來,你就會得到象格菲這樣一個雄辯家的大力支持,你就會使哈菲用他的財產(chǎn)來支援競選,你就會使?jié)煞啤⒖朔坪屠飘?dāng)選為三個郡的郡長,你還會由于有了馬菲的治國之術(shù)和棟梁之才而加強你的國務(wù)管理。可是現(xiàn)在,這一切都無法實現(xiàn),你只好聽任帕菲來擺布了。

  對于這一點,以及一些次要的話題,總是意見紛紜、莫衷一是,可是那一群高尚而顯赫的人物都非常清楚,他們談?wù)摰牟皇莿e人,而是布都爾和他的隨員,還有巴菲和他的隨員。這些人都是偉大的演員,舞臺就是留給他們的。當(dāng)然羅,世界總有那么一種人——那么一大批當(dāng)小配角的人;有時候要給這批人講幾句好話,有時候就象在舞臺上演戲那樣,全靠這批人來喝彩,可是布都爾和巴菲、他們的隨員和家屬、他們的后裔、遺囑執(zhí)行人、遺產(chǎn)管理人和遺產(chǎn)讓受人,都是天生第一流的演員、第一流的經(jīng)理和樂隊指揮,而別人卻永遠上不了臺。

  在切斯尼山莊,這方面的時髦玩意兒也許還是太多了,那群高貴而顯赫的人物終究會發(fā)現(xiàn),這對他們自己是不利的。因為,甚至在那些最沉默和最有教養(yǎng)的人物也看到他們的圈子外面,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人在積極活動,一如巫師用法術(shù)在自己周圍招來的一圈人。所不同的是,這個圈子是事實,不象巫師畫的圈子是幻象,這就更有被這群奇怪的人闖進圈子里來的危險。

  不管怎么說,切斯尼山莊還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但因為人來得太多了,那些擠在一起住的女傭人心里便升起一股無名之火,怎樣也壓不下去。只有一間屋子是空著的。那是一間招待三等客人的塔樓臥室,這里雖然陳設(shè)樸素,但是非常舒適,而且還有一種老派人講究實事求是的氣氛。這就是為圖金霍恩先生而設(shè)的屋子;這間屋子從來沒有讓別人住過,因為他隨時都可能到來。不過,他這次還沒有來。他總是按照他的老習(xí)慣,在天氣晴朗的日子,不聲不響地來到村子里,徒步穿過獵園,徑直走進這個屋子,好象他自從上次到了這里來以后,就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似的;他會吩咐這里的傭人通知累斯特爵士說,他已經(jīng)來了,如果需要他的話,就來叫他;晚飯前十分鐘,他會從書房門口的陰影里走出來。他就睡在塔樓里,頭頂上有一根旗桿,發(fā)出如泣如訴的聲音;塔樓外面有一個用鉛皮搭成的平臺,他住在這里的時候,每天早飯之前,都可以看見他穿著那身黑衣服在銘臺上踱來踱去,活象一只大烏鴉。

  每天晚飯前,夫人都看看那陰暗的書房里有沒有他,可是書房里沒有他。每天吃飯的時候,夫人都把整個餐桌掃視一遍,看看有沒有空出一個座位等他來,可是沒有空座位。每天晚上,夫人都好象偶然想起似的,問她的女傭人說:

  “圖金霍恩先生來了嗎?”

  每天晚上的回答都是:“沒有,夫人,還沒有來。。

  有一天晚上,夫人正讓人給她梳頭,聽了這個回答,便沉思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從面前的鏡子里看到自己沉思的臉孔和一雙好奇地瞅著她的黑眼睛。

  “你還是用心給我梳頭吧,”于是,夫人就這樣對反射在鏡子里的奧爾當(dāng)斯說,“你要端詳你自己的美貌,不妨另外揀個時候。”

  “請原諒!我端詳?shù)氖欠蛉说拿烂病!?/p>

  “這個,”夫人說,“根本用不著你來端詳。”

  終于有一天下午,太陽快要落山,那一群服飾華麗的人在鬼道上消磨了一兩小時以后,便都散了,只有累斯特爵士和夫人還留在那條小道上,圖金霍恩先生這時突然出現(xiàn)了。他象往常那樣邁著方步,朝他們走來,從不加快腳步,也從不放慢腳步。他象往常那樣戴著他那毫無表情的面具——如果那是個面具的話——他的軀體的每個部分,他的衣服的每個皺折,都捎帶著別人的家庭秘密。至于他是不是把整個的靈魂都獻給了那些大人物,還是只付出他出賣給他們的那一份勞力,這個問題卻是他個人的秘密。他保守這個秘密,就象他保守他的委托人的秘密一樣}在這件事情上,他就是他自己的委托人,從來也不會泄露自己的秘密。

  “你好嗎,圖金霍恩先生?”累斯特爵士一邊說,一邊向他伸出手來。

  圖金霍恩先生很好。累斯特爵士很好。夫人也很好。大家都非常滿意。律師反背著手,沿著小道,在累斯特爵士的一邊走著。夫人則在累斯特爵士的另一邊走著。

  “我們早就等著你來,”累斯特爵士說。這是一句很體貼的話,這等于說:“圖金霍恩先生,當(dāng)你不在這里,當(dāng)你不在我們眼前的時候,我們還記得有你這么一個人。你瞧,先生,我們把一部分心思都花在你身上了!”

  圖金霍恩先生領(lǐng)會到這一點,便歪過頭來說,他非常感激。

  “我本來可以早點來,”他解釋說,“可是我一直在忙著處理您和波依桑之間那幾件案子的事情。”

  “波依桑是個神經(jīng)失常的人,”累斯特爵士一本正經(jīng)地說,“在任何社會里,都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他的為人非常卑鄙。”

  “他很頑固,”圖金霍恩先生說。

  “這樣一個人,當(dāng)然是很頑固的,”累斯特爵士說,看起來,他本人卻是最頑固不過的。“我聽了這話,一點都不奇怪。”

  “唯一的問題是,”律師接著說,“您是不是愿意做出任何讓步。”

  “不,先生,”累斯特爵士答道。“決不!要我讓步?”

  “我不是說要在重要的問題上讓步。當(dāng)然,我知道您是不會放棄那些東西的。我指的是在無足輕重的問題上。”

  “圖金霍恩先生,”累斯特爵士回答說,“在我和波依桑先生之間,是沒有什么無足輕重的問題的。我不妨進一步說,我根本想不通,我的任何權(quán)利會是無足輕重;我這樣說,不是為了我個人,而是因為我有責(zé)任維護家族的地位。”

  圖金霍恩先生又歪起頭來。“現(xiàn)在,我得到您的指示了,”他說。“可是波依桑先生會給我們找不少麻煩的——”

  “找麻煩正是這種人的本性,圖金霍恩先生,”累斯特爵士打斷了他的話,“他是個極其惡劣的下流坯。要是倒退五十年,他這個人很可能由于謠言惑眾,而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受審,而且,就算不是——”累斯特爵士頓了一頓說,“就算不是被絞死,剜出五臟、五馬分尸的話,那也會受到嚴(yán)厲的懲罰。”

  累斯特爵士宣判了這個死刑以后,他那高貴的胸膛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好象宣判死刑也差不多等于執(zhí)行死刑那樣使人感到滿意。

  “天快黑了,”他說,“夫人會著涼的。親愛的,我們進去吧。”

  當(dāng)他們轉(zhuǎn)過身,向大廳門口走去的時候,德洛克夫人才開始跟圖金霍恩先生說話。

  “你在一封信里給我附了幾句話,談到我上次偶爾問到那個謄寫法律文件的人。真虧你記得住那種事情,我差不多把它給忘了。你在信里附的那幾句話,使我又想起來了。我真想不出,看了那種筆跡以后,產(chǎn)生了什么聯(lián)想;可是我確實產(chǎn)生了某種聯(lián)想。”

  “您產(chǎn)生了某種聯(lián)想?”圖金霍恩先生重復(fù)著說了一遍。

  “噢,是的!”夫人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說。“我想,我一定是產(chǎn)生了某種聯(lián)想。你真的花了一番工夫,去把那抄寫的人找出來了嗎?——他抄的那篇東西是什么,是口供書嗎?”

  “是的。”

  “多么奇怪啊!”

  他們來到一樓的陰暗的早餐室里,陽光只有在白晝才透過兩扇有著深深窗臺的窗戶,照進這間屋子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了。爐火明亮地映照著鑲了護墻板的墻壁,淡淡地映照著玻璃窗,透過反映在玻璃窗上的陰冷的火光,可以看到窗外寒風(fēng)中更形陰冷的蕭瑟景象;灰蒙蒙的霧在蠕動著,除了那茫茫的浮云以外,唯一的旅客就是這片霧了。

  夫人在壁爐邊的一張大椅子上懶洋洋地靠著,累斯特爵士坐在對過一張大椅子上。律師站在爐火前面,胳臂伸得直直的,擋著那直往他臉上照的火光。他的視線越過胳臂往夫人那邊投過去。

  “是的,”他說,“我調(diào)查了一下這個人,并且找到了他。說來奇怪,我發(fā)現(xiàn)他——”

  “我想,大概不是個什么了不起的人吧!”夫人沒精打采地插了一句。

  “我發(fā)現(xiàn)他死了。”

  “噢,我的天啊!”累斯特爵士喊道。使他吃驚的倒不是這件事情本身,而是他們居然提到這件事情。

  “有人帶我到他住的地方去——那是個又窮又破的地方——我發(fā)現(xiàn)他死了。”

  “對不起,圖金霍恩先生,”累斯特爵士說。“我想,最好是少說點——”

  “累斯特爵士,請你讓我把故事聽完吧,”——這回是夫人在說話。“這種故事正適合黃昏時分聽。多么嚇人啊!你說他死了?”

  圖金霍恩先生又歪了一下腦袋,表示這是千真萬確的。“至于這是不是他自己下的手——”

  “我的天啊!”累斯特爵士喊道。“真的別說了!”

  “讓我把故事昕完!”夫人說。

  “親愛的,不管你說什么,我可是必須說——”

  “不,你不必說l圖金霍恩先生.說下去吧。”

  累斯特爵士一向殷勤,他在這一點上讓步了;不過他仍然覺得,在上等人中間談?wù)撨@種令人惡心的事情,真有點——真有點——

  “我要說的是,”律師繼續(xù)說下去,他那泰然自若的樣子,絲毫沒有受到打擾,“至于他是不是自己下的手,那我可就沒法告訴你了。不過,盡管誰也搞不清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倒是可以補充一下,說他肯定是咎由自取的。驗尸陪審委員團認為,他這次中毒是偶然的。”

  “這個可憐蟲,”夫人問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可很難說,”律師搖著頭答道。“他的生活過得那樣可憐,又沒有人照顧他,再說,他的膚色很象吉卜賽人,黑頭發(fā)和胡子也是亂蓬蓬的,所以我只好說他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人了。有位外科醫(yī)生倒有一種看法,認為他過去在外表上和生活條件上,都要好一些。”

  “他們管那個可憐人叫什么?”

  “他們叫他的那個名字,就是他自己起的假名,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實姓。”

  “就連照顧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嗎?”

  “根本就沒有人照顧他。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了。事實上,是我發(fā)現(xiàn)他死了。”

  “再也沒有別的線索嗎?”

  “什么線索也沒有,他留下了——”律師若有所思地說,“留下了一口舊皮箱;可是——那里面什么證明文件也沒有。”

  在這場短短的對話中,德洛克夫人和圖金霍恩先生(他們絲毫沒有改變原來的姿勢)說出每一句話的時候,彼此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瞅著對方,這在談?wù)撨@么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時,這也許是很自然的。累斯特爵士一直在望著爐火,臉上的表情就跟樓梯口上德洛克先人的肖像的表情差不多。現(xiàn)在故事講完了.他又一本正經(jīng)地提出抗議;他說,夫人腦子里的聯(lián)想,顯然是不可能和這個可憐的家伙聯(lián)系在一起的(除非他寫過信請求幫忙),他不愿意再聽下去,因為這離題太遠,和夫人的身份很不相稱。

  “這簡直是太可怕了,”夫人說著,便把皮大衣和毛皮圍巾、手籠拿起來,“可是,這可以給人解解悶兒!圖金霍恩先生,請你給我開開門吧。”

  圖金霍恩先生畢恭畢敬地把門打開,用手扶著門,等她走出去。夫人帶著往常那種慵倦和傲慢的神氣,從他身邊走過去。他們吃晚飯的時候又見面——第二天又見面——接連好幾天都見面了。德洛克夫人和早先一樣,總是象一個懶洋洋的女神似的被那些前來膜拜她的人包圍著,甚至當(dāng)她高坐在自己的殿堂上時,她也是動不動就感到厭煩得要死。圖金霍恩先生也和早先一樣,總是一言不發(fā),肚子里裝滿貴族的秘密;他在這個地方顯得很不相稱,卻又那樣悠然自得。他和夫人似乎誰也不注意誰,好象隨便哪兩個人呆在一個屋子里都會這樣似的。可是,他們彼此之間是不是越來越留意和懷疑對方,越來越疑心對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彼此之間是不是加緊準(zhǔn)備打垮對方,免得自己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他們肯下多大工夫,來了解對方所了解的事情——這一切,目前都深深地藏在他們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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