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以神機營中軍二司內官太監劉瑾管五千營。瑾,陜西興平人。故姓談,景泰中自宮,為劉太監名下,因其姓。成化時,領教坊見幸。弘治初,擯茂陵司香。其后得侍東宮,以俳弄為太子所悅。太子即位,時瑾掌鐘鼓司。鐘鼓司,內侍之微者也。瑾朝夕與其黨八人者,為狗馬鷹犬、歌舞角抵以娛帝,帝狎焉。八人者: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張永,其一瑾。瑾尤獪給,頗通古今,常慕王振之為人。至是,漸用事。
六月辛酉,雷震郊壇禁門、太廟脊獸、奉天殿鴟吻。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聞帝與八人戲亡度,連疏請誅,略曰:“政在于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于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臣等叨居重地,徒擁虛銜。或旨從中出,略不與聞;或眾所擬議,竟行改易。若以臣言為是,則宜傳賜施行;臣等言非,亦宜明加斥責。而往往留中不發,視之若無。臣等因循玩愒,竊祿茍容,既負先帝,又負陛下。”語甚切直,不報。
冬十月,戶部尚書韓文,每退朝對屬言,輒泣下。郎中李夢陽曰:“公為國大臣,義同休戚,徒泣何益!”文曰:“計安出?”夢陽曰:“比言官章入,交劾諸內侍。章下閣,閣下持劾章甚力。公誠及此時,率諸大臣死爭,閣老得諸大臣,持劾章必益堅,去瑾輩易耳。”文捋須昂肩,毅然曰:“是也!即事勿濟,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報國。”明日早朝,文密叩閣老,閣老許之;倡諸大臣,諸大臣皆應諾。文退,乃囑夢陽具疏草,文讀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恐上不省;不可多,多覽勿竟也。”疏具,遂合九卿諸大臣上言曰:“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國疑之秋,仰觀干象,俯察物議,至于中夜起嘆,臨食而泣者屢矣。臣等伏思,與其退而泣嘆,不若昧死進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職也。伏睹近歲以來,太監馬永成、谷大用、張永、羅祥、魏彬、劉瑾、丘聚、高鳳等,置造巧偽,淫蕩上心。或擊球走馬,或放鷹逐兔,或俳優雜劇錯陳于前,或導萬乘之尊與人交易,狎昵媟褻,無復禮體。日游不足,夜以繼之,勞耗精神,虧損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氣靡寧,雷異星變,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緣此輩細人,唯知蠱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業,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艱難百戰,取有四海,列圣繼承,傳之陛下。先帝臨崩顧命之語,陛下所聞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為長夜之游,恣無厭之欲,以累圣德乎!前古閹宦誤國,漢十常侍,唐甘露之變,是其明驗。今永成等罪惡既著,若縱而不治,為患非細。伏望陛下將永成等縛送法司,以消禍萌。”
疏入,上驚泣不食,諸閹大懼。先是,科道交章請除群奸,閣議持章不肯下,諸閹已窘,相對涕泣。會諸大臣疏又入,于是上遣司禮監八人,齊詣閣議。一日三至,健等卒持不下。內司禮監太監王岳者,亦東宮舊臣也,素剛直,頗惡其儕所為,獨曰:“閣議是!”明日,忽有旨召諸大臣入。大臣有歸咎韓文者,文不應。至左順門,太監李榮手諸大臣疏,曰:“有旨:諸大臣愛君憂國,言良是。弟奴儕侍上久,不忍即置之法,幸少寬之,上自處耳。”眾相顧,莫敢出一語。韓文曰:“今海內民窮盜起,天變日增,群小輒導上游宴無度,荒棄萬機。文等備員卿佐,何忍無言!”榮曰:“疏備矣。上非不知,第欲稍寬之耳,上固有處。”吏部侍郎王鏊曰:“脫不處,奈何?”曰:“是在榮,榮頸裹鐵邪,敢誤國!”是日,諸閹益窘,自求安置南京,而閣議又持不從。時王岳與司禮太監范亨、徐智等亦助文等,密奏上,上不得已允之,待明旦發旨,捕瑾等下獄。而吏部尚書焦芳者,故與瑾善,遂以所謀泄之瑾。瑾等亦廉知王岳密奏事,八人者遂夜趨上前,環跪哭,以頭搶地,曰:“微上恩,瑾等磔餒狗矣。”上色動,瑾輒進曰:“害瑾等者,岳也。”帝曰:“何也?”曰:“岳東廠也,外謂諫官,諸先生有言第言,而閣議時,岳又獨稱是。此何情也?夫狗馬鷹犬,岳買獻否?而獨咎瑾等。”帝怒曰:“吾收岳矣。”瑾曰:“狗馬鷹兔,何損萬機?今左班官敢嘩無忌者,司禮監無人也;有則惟上所欲為,誰敢言者!”上怒,是夜立命劉瑾入掌司禮監兼提督團營。丘聚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張永等并司營務,分據要地。瑾夜傳命榜岳、亨、智,逐之南京,而外廷未知也。晨伏闕,則旨下。健等知事不可為,各上疏求去。瑾矯詔勒健、遷致仕,惟東陽獨留。蓋前閣議時,健嘗推案哭,遷亦訾瑾等不休,惟東陽稍緘默,故得獨留。東陽上言:“臣等三人,責任一同,而獨留臣,將何辭以謝天下!”不允。健、遷瀕行,東陽祖道,欷歔泣。健正色曰:“何用今日哭為!使當日出一語,則與我輩同去耳。”東陽無以應。瑾尋矯詔追殺岳、亨于途,擊折徐智臂,得免。初,舉朝必欲誅瑾,兵部尚書許進曰:“此屬得疏斥足矣!若峻其事,恐有甘露之變。”既而果如進言。刑科給事中吳翀、山西道御史劉玉俱上疏論劉瑾佞幸,棄逐顧命大臣。乞留劉健、謝遷,而以瑾正典刑。上怒,下獄,斥為民。瑾既得志,于是內揣合帝意,外日以深文誅求諸臣,使自救不暇,而莫敢進言。帝喜,益謂瑾可委任矣。瑾又素善矯飾,谷大用用鎮守太監言,請臨清開皇店,瑾捕獻計者罪之。馬永成以私故欲升錦衣百戶邵琪,瑾持不可。丘聚主東廠,頗恣肆,偶忤瑾,瑾發其事,調留都。王琇建新第于大內,誘上居之。因奏令賈人居積,代諸計吏輸物內帑,多獲羨余利。瑾聞,怒曰:“安有天子而攬納稅糧者乎!”罪其人,事得寢。其善矯誣如此。
以吏部尚書焦芳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芳潛通瑾黨,瑾遂引芳入閣,表里為奸。凡變紊成憲,桎桔臣工,杜塞言路,酷虐軍民,皆芳導之。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上言:“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搖動,天璇、天璣、天權星不明。乞親元老大臣,罷去內侍寵幸,安居深宮,絕嬉戲,禁游獵,罷弓馬,嚴號令,母輕出入。”章下禮部。
左都御史張敷華上言:“政令紛拏,百臣爭之不足,數幸豎壞之有余。”工部尚書楊守隨言:“劉瑾等八人罔上誣下,恣意肆情,而瑾尤甚。”并不報。
初,劉健等致仕,給事中呂翀、劉上疏留之,南京兵部尚書林瀚聞而嘆息,于是南京六科給事中戴銑等、十三道御史薄彥徽等上疏請“斥權閹,正國法,留保輔,托大臣,以安社稷”。劉瑾矯旨遣緹騎逮系錦衣衛獄。
罷戶部尚書韓文。劉瑾恨文,令人日伺其過。會有進納內府折銀者,內有假偽,矯旨文不能防奸,落職閑住。瀕歸,陰遣邏卒伺于途。文乘一騾,宿野店而去。戶科給事中徐昂上言:“文率九卿上疏,忠憤所激,不應停勒。”昂坐除名為民。于是文子高唐州知州士聰、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降戶部郎中李夢陽為山西布政司經歷,尋罷之。劉瑾矯詔勒張敷華、楊守隨俱致仕,以宣府總督劉宇代敷華。宇附焦芳結瑾,故有是用。尋以宇為兵部尚書。
十二月,吏部尚書許進奏南京科道皆要職,欲行南京部屬暫署,而待各官問畢還職。瑾怒,矯旨罰進俸。先是,進在兵部,與瑾同督京營,故改吏部。至是與瑾多不合,瑾銜之。尋劉、呂翀及戴銑、薄彥徽等二十人各廷杖,除名為民。瑾復矯詔降南京兵部尚書林瀚為浙江左參政,致仕。瑾素嫉瀚正直,南京科道官言事被逮,瀚獨往送贐,且議上章直之。瑾聞益怒,勒科道詞連瀚,矯旨降之。南京副都御史陳壽獨疏申救,瑾亦矯詔除名。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言:“戴銑等職居司諫,以言為職。其言而善,自宜嘉納;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開忠讜之路。乃今赫然下命,遽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過少示懲創,使其后日不敢輕率,妄有論列,非果有意怒絕之也。下民無知,妄生疑懼。在廷之臣,莫不以此舉為非。然莫敢為陛下訟言者,豈其無憂國愛君之心哉?懼復以罪銑等者罪之,則無補國事,而徒增陛下之過舉耳!臣恐自茲以往,雖有上關宗社危疑之事,陛下孰從而聞之?茍念及此,寧不寒心!況今天時凍冱。萬一遣去官校督束過嚴,銑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溝壑,使陛下有殺諫臣之名。然后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則既晚矣!伏愿追收前旨,使銑等仍舊供職,擴大公無我之仁,明改過不吝之勇,豈不休哉!”疏入,瑾怒,矯詔杖五十,斃而復蘇,謫貴州龍場驛丞。既謫后,瑾使人伺之途,將置之死。守仁至錢塘,慮不免,乃乘夜佯為投江,而浮冠履水上,遺詩有“百年臣子悲何極,夜夜江濤泣子胥”之句。浙江藩、臬及郡守楊孟瑛皆信之,祭之江上,家人亦成服。守仁遂隱姓名,入武夷山中。已而慮及其父華,卒赴驛。華時為南京吏部尚書,劉瑾勒令致仕。
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劉瑾。瑾時雜構戲玩娛帝,候帝娛,則多上章奏,請省決,帝曰:“吾安用爾為?而一煩朕!”瑾由是自決政。瑾初亦送內閣擬旨,但秉筆者逆探瑾意為之。其事大者,令堂候宮至瑾處請明,然后下筆。后瑾竟自于私宅擬行,多出松江人張文冕手。張文冕者,故市儈。嘗犯法,南京兵部尚書何鑒捕置之理,亡匿附瑾,瑾倚之。府部等衙門官稟公事,日候瑾門,自科道部屬以下皆長跪。大小官奉命出外及還京者,朝見畢,必赴瑾見辭以為常。惟瑾自建白本,則送內閣擬旨,東陽等必極為稱美,有曰“爾剛明正直,為國除弊”等語,識者鄙之。劉瑾使禁直指揮點視六科官,辰入酉出,毋離其次。
二年春正月,劉瑾矯旨枷尚寶卿顧璇、副使姚祥于長安左、右門外,郎中張瑋于張家灣,俱以違例乘轎為東廠所發也。時瑾遣邏卒,伺韓文于途,無所得。遇璇等,遂以其事上。已而以大學士李東陽疏營救甚力,瑾不得已,乃濱死而后釋之,各坐謫戍。
閏正月,劉瑾矯詔令吏、兵二部,凡進退文武官,先于瑾處詳議。兩京都察院各道有奏章,必先呈堂稟詳,然后上聞。二月,以都御史曹元巡撫陜西。元故與劉瑾親,遂用之。
劉瑾矯詔遣科道查盤天下軍民府庫,其存留者,皆令解京。郡縣積儲,為之空匱。
三月,劉瑾矯詔榜奸黨于朝堂,頒示天下,略曰:“朕以幼沖嗣位,惟賴廷臣輔弼其不逮。豈意去歲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竊弄威福,顛倒是非,私與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韓文、楊守隨、林瀚,都御史張敷華、戴珊,郎中李夢陽,主事王守仁、王綸、孫盤、黃昭,檢討劉瑞,給事中湯禮敬、陳霆、徐昂、陶諧、劉、艾洪、呂翀、任惠、李光翰、戴銑、徐蕃、牧相、徐暹、張良弼、葛嵩、趙仕賢、御史陳琳、貢安甫、史良佐、曹閔、王弘、任訥、李熙、王蕃、葛浩、陸昆、張鳴鳳、蕭干元、姚學禮、黃昭道、蔣欽、薄彥徽、潘鏜、王良臣、趙佑、何天衢、徐玨、楊璋、熊卓、朱廷聲、劉玉遞相交通,彼此穿鑿,各反側不安,因自陳休致。其敕內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惡稔,追悔難及。”是日朝罷,令廷臣跪金水橋南聽詔。
劉瑾矯詔京官養病三年不赴部者,革為民;未久者,嚴限赴京聽選。瑾知科道等官忤已者,養病避禍,故嚴禁錮之。
夏四月,劉瑾矯詔令內閣撰敕,天下鎮守太監得預刑名政事。其最為害者,河南鎮守廖堂,剝取民財,輦送數十萬于京師。畢貞者,初差天津取海鮮,后請敕自山東沿海達于蘇、松、浙江、福建,所至括民財,凌辱官司莫敢言者。故事,六部奏準,備事由送內閣請敕書,未有不由六部,內閣自出敕者。瑾付內閣創為之,東陽等不能執奏,唯唯而已。
逮南京巡撫、右副都御史艾璞下獄。先是,魏國公徐俌與無錫民家爭田,璞歸田于民。俌賂劉瑾,差官覆勘。使者乘瑾風旨,悉以其田予勛戚,且劾璞前勘非是。瑾矯旨逮赴詔獄訊之,璞不屈,曰:“此實民田也。”瑾怒,棰之幾死,數日方蘇,謫海南。
罷禮部尚書李杰。時晉府鎮國將軍袁槏賂劉瑾,求封郡王,杰持不與,曰:“皇帝祖訓無載也。”瑾矯旨許之,而勒令杰罷去,復起前禮部尚書張升代之。升初以忤瑾致仕,已而復不合,罷。寧王宸濠厚賂劉瑾請復其先世已革護衛,瑾矯旨與之。
劉瑾等誣逮工科給事陶諧,廷杖落職為民。諧前后上疏戒逸游,遠讒佞,停止不急工作,差官賣咸織造,皆直指群奸欺蔽之罪,瑾等以是大恨之。已而復以他事逮之理,捃摭百端,終不屈,杖戍肅州衛。
五月,以講官詹事楊廷和為南京戶部右侍郎,學士劉忠為南京禮部右侍郎。舊事,御經筵畢,必獻規諫語。是日,廷和、忠直講既罷,上謂劉瑾曰:“經筵講官耳!何多詞?”劉忠與廷和皆舊東宮官,奏曰:“二人當令南京去。”遂有是遷。時南部無缺,皆添注。雖升之,實遠之也。忠謂廷和曰:“此行須別瑾否?”廷和曰:“瑾所為如此,不可再見之,人知必以我輩交瑾矣。”忠深然之。廷和乃以蜀錦辭瑾,瑾曰:“劉先生不足我耶?”遂厚廷和而疏忠。時劉宇為中樞,托保國公家人朱瀛者,交通劉瑾,日數往來。兵部郎中楊廷儀,廷和弟也。每俟瀛出,必招入私署,留坐款語。四司官有不附宇者,瀛必言于瑾,令外補。廷儀獨諂諛宇。廷儀能文,宇章奏皆廷儀為之。
吏部推總督兩廣右都御史熊繡掌南京都察院事,劉瑾矯詔令致仕。繡在兵部,結怨中貴。至兩廣,供應裁革,日唯廩給數升而已。瑾使人蹤跡,其人嘆息而去,瑾竟不能害。致仕歸之日,雖紙筆藥餌,一無所取。
六月,給事中許天錫手具登聞鼓狀,力陳時弊,懷中不敢奏,自經屋梁死。天錫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氣節。時給事中郄夔覆視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難所紀敘,亦自經死。給事中周鑰使還,當賂瑾,無所借資,自刎桃源舟次。
劉瑾議革天下提學官,吏部尚書許進謂提學作育人材之本,執奏不可,止之。太監李榮傳旨:“御馬太監谷大用父奉、御用太監張永父友俱升錦衣衛指揮使。”尋俱進都督同知。此內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奏:“自正德二年以來,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東或西,往來不一。”勸上思患預防,意蓋指劉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學為忠臣耶!”矯旨逮送錦衣衛,杖三十,謫戍肅州,至懷慶卒,妻度氏斬蘆荻覆尸,葬于驛后。源父御史瑄以劾曹、石謫戍嶺外,猶幸生還。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劉瑾改其侄婿納粟監生曹謐為千戶,起其妹夫致仕禮部司務孫聰贊畫大同軍務。冬十月,南京戶部尚書楊廷和入朝,命改廷和為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南京尚書入閣,自廷和始。
起張彩復為文選司郎中。彩美豐儀,先為文選郎,與焦芳相得,給事中劉劾歸。至是,芳薦彩于劉瑾。彩,故瑾鄉人。謁朝數日后,始往見瑾,瑾喜迎,笑曰:“好鄉里。外官多不知事,朝后即來。鄉里遲來,最得也。”時許進議調驗封郎中石確于文選,疏已入,而瑾欲復用彩,迫進追回用石確疏,以彩易之。尋復以采為為右僉都御史。而合水韓鼎者,亦由瑾升戶部侍郎,與采為同廷謝。鼎先謝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詞,谷、張輩屏后群笑之。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謝,皆嘆曰:“好男子,此不負所舉矣!”采為歸過瑾,瑾設酒肴預待,曰:“非都憲,我為老韓愧死矣!”相得益歡。
十一月,劉瑾矯詔革天下巡撫。
始遣科道查盤各邊芻糧。劉瑾素知邊方召商中納積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盤。回奏內有糧粗粃草浥爛者,瑾矯旨逮系各巡撫及管糧郎中下獄。既至,鎖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賠償。凡各商人納過糧草,未給價銀,皆沒官不給。由是商賈困弊,邊儲日乏。劉瑾矯詔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備官。
十二月,逮順天府丞趙璜下詔獄,斥為民。璜任濟南知府,裁抑鎮撫中貴,故瑾恨之。巡撫四川都御史劉纓謂蜀水惡,請開通巫山道,可自彝陵達夔州。旨未下,遂開道。瑾矯旨械纓下詔獄,廷臣論救,釋之。
三年春正月,劉瑾令朝覲官,每布政司納銀二萬兩。考察朝覲官,既上奏,翰林學士吳儼家故富,劉瑾嘗有所求,儼不與,御史楊南金者,都御史劉宇廷撻之,不堪辱,養病去,瑾矯旨綴奏尾,曰:“學士儼,幃薄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無病欺詐,其為民。”
逮李夢陽下錦衣衛獄,尋釋之。夢陽代韓文草疏,瑾已謫出之,猶未釋也,復羅以他事,械至京下獄,將置之死。時翰林修撰康海與夢陽同有才名,各自負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門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輒瞷亡答之,竟不一見。至是,夢陽客左氏者,詣獄語夢陽曰:“子殆無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夢陽曰:“吾與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際始托之,寧不愧于心乎?”左曰:“不謂李子而為匹夫之諒也!”強之再,夢陽乃以片紙書數字,曰:“對山救我,唯對山為能救我。”對山者,海別號也。左持書詣海,海曰:“是誠在我,我豈吝惡人之見,而不為良友一避咎也!”遂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寵冠群臣,目為李白脫靴。公能之乎?”瑾曰:“即當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夢陽高于李白,而公曾不為之援,奈何欲為白脫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聞命,當為先生圖之。”海遂解帶與之飲,達曙別去。夢陽由是得釋,而海與瑾往復,竟罹清議矣。左都御史屠滽掌院事。一日,上審錄重囚本,內寫“劉瑾傳奉”字重復數多,瑾怒罵之,滽率十三道御史謝罪。御史跪于階下,瑾數其罪斥責,皆叩頭不敢仰視,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操江。先是,馬文升、劉大夏交薦之。及給事中潘鐸等復疏:“泰有敢死之節,克亂之才。”許進薦于瑾,瑾以同鄉故起之。鄉人諭泰謝瑾,泰曰:“進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編修顧清等為部屬。時焦芳子焦黃中會試中式,芳意欲得大魁。既而取呂柟第一,黃中居二甲首。芳謂諸執事抑之,遂入言于劉瑾,改清等官,而授黃中檢討及劉宇子劉仁等六七人俱為庶吉士。數月,黃中、仁等俱擢編修。
劉瑾修理莊田,擅掘天、地壇后土,侵廠官地五十余頃,毀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間,發民間墳二千七百余冢。降湖廣按察司僉事湯沐為武義知縣,罷江西按察司副使陳恪。
恪、沐為御史時忤瑾,故降之。逮御史涂禎下獄死。禎,江西新淦人。初為江陰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征為御史,差巡長蘆鹽課。劉瑾欲令割送該年余鹽銀兩,禎不從,瑾銜之。后禎復命,俟于朝門。遇瑾不為禮,即矯旨下錦衣衛獄,杖戍肅州衛,禎重傷死于獄。仍行原籍,查禎男涂樸,起解補伍。瑾敗,始得釋。
逮前總制三邊都御史楊一清下獄,尋釋之。先是,一清巡邊,上疏陳戰守之策,請復守東勝,開屯田數百里,省內運。奏上,報可。一清遂興筑邊墻,克期完工。而劉瑾憾一清,罷之,工亦止。至是,又惡其筑邊糜費,下詔獄。大學士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為國修邊,可以為罪乎!”李東陽亦力救,乃得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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