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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山莊  文/狄更斯

第二十二章    謄寫法律文件的人(二)

  “老板在家嗎?”圖金霍恩先生說。

  老板在家,嘉斯德爾這就去把他叫來。嘉斯德爾溜走了,她很高興離開那個鋪子,她懷著敬而遠之的心情,把那鋪子當作是一個倉庫,里面儲存著法律用以折磨人的可怕工具。這個地方一滅了煤氣燈,就不能進去。

  斯納斯比先生出現了;只見他滿臉油光,冒著汗珠,散發著馥郁的茶香,嘴里還嚼著什么東西。他咽下了一片抹著黃油的面包,說道,“我的天,原來是你啊!圖金霍恩先生l”

  “斯納斯比,我想跟你說句話。”

  “好極了,先生!我的天啊,你干嗎不打發你的聽差來叫我呢?請到鋪子里邊來,先生。。斯納斯比轉眼間變得容光煥發。

  那間狹窄的屋子,散發著羊皮紙的強烈的油脂味,這里既是倉庫,又是帳房,又是謄寫室。圖金霍恩先生坐在寫字桌旁的凳子上,朝四下看了一眼。

  “斯納斯比,這是關于賈迪斯控賈迪斯案的事情。”

  “是的,先生。”斯納斯比先生把煤氣燈旋亮,用手捂著嘴,謙遜地咳嗽了一聲,心里想著又可以撈一把了。斯納斯比先生是個膽小的人,因此常常用咳嗽來表達各種各樣的意思,免得多說話。

  “你們最近替我抄了一些有關這個案子的口供書吧?”

  “是的,先生,我們抄過。”

  “其中有一份口供書,”圖金霍恩先生說話的時候(這個老牡蠣關得緊緊的,休想把它的蓋子打開!)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摸那個沒有裝著口供書的口袋,“筆跡很特別,我很喜歡。我碰巧經過這里——我還以為我帶著手稿哩,所以就進來問問你,可是我沒有帶著。沒有關系,以后再來吧——啊I在這兒吶!——所以就進來問問你,這是誰抄的?”

  ‘誰抄的,先生?”斯納斯比先生說著,就把口供書拿過來,平鋪在桌子上,以法律文具店老板所特有的技術,用左手一捻,就把所有的紙捻開了。“這份文件是我們送出去抄的,先生。那時候,我們把一大批文件送出去抄了。先生,我查查帳本,馬上就可以告訴你,這是誰抄的。。

  斯納斯比先生從保險箱里把帳本拿出來,又咽了一下那似乎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黃油面包;他端詳著放在旁邊的口供書,右食指順著帳本上的某一頁從上往下移動。“朱比——派克——賈迪斯。”

  “賈迪斯!在這兒吶,先生,”斯納斯比先生說。“不錯,我早就該想起來了。先生,這份文件是送出去給一個人謄抄的,這個人就住在法院小街對過,離這兒不遠。”

  圖金霍恩先生早就看見那筆帳了.文具店老板沒有找到以前,他就已經找到了,而當文具店老板的食指從上往下移的時候,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

  “你們管他叫什么?尼姆?”圖金霍恩先生說。

  “尼姆,先生。在這兒吶。一共四十二張。星期三晚上八點鐘送去的,星期四早上九點半鐘就送回來了。”

  “尼姆!”圖金霍恩先生重復了一遍。“尼姆在拉丁文里,意思是沒名沒姓的人。”

  “我想,先生,這在英文里一定是個有名有姓的人,”斯納斯比先生謙恭地咳嗽了一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是一個人的名字。你瞧,在這里吶,先生!一共四十二張。星期三晚上八點鐘送出;星期四早上九點半鐘送回來。”

  斯納斯比先生從眼角瞥見了斯納斯比太太的腦袋,她正在鋪門口那里,探進頭來看看斯納斯比先生為什么不去喝茶。斯納斯比先生向斯納斯比太太咳嗽了一聲,好象是在解釋,“親愛的,這兒有客人哩!”

  “九點半送回來的,先生,”斯納斯比先生又說了一遍。“那些給我們謄寫法律文件的人,就靠做點零碎的工作過活,他們都是些很奇怪的家伙,這個名字可能不是他的真名實姓,不過他用的就是這個名字。我現在想起來了,先生,他在手寫的廣告里,用的就是這個名字,他的廣告就貼在監獄區辦事處、高等法院辦公廳、推事辦事處等地方。先生,你知道這一類找零活千的廣告吧?”

  圖金霍恩先生從一扇小窗戶看了看柯文塞斯拘留所的后院,也就是警察局的后院,那里的窗戶都透著燈光。柯文塞斯拘留所的飯廳就在后院,有幾個陷入困境的紳士的影子,隱隱約約地映在窗簾上。斯納斯比先生借著這個機會,稍稍回過頭去,望著他那位好太太,對她翕動著嘴唇,好象是在替自己辯解說:“圖一金一霍一恩……有一錢……有一勢!”

  “你從前拿東西給這個人抄過嗎?”圖金霍恩先生問。

  “當然羅,先生。就是你交來的東西。”

  “我剛才正想起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忘記你說他住在哪里了?”

  “在法院小街對過,先生。更確切地說,他住在——”斯納斯比先生又咽了一下,仿佛那小塊黃油面包始終咽不下去似的,

  “——住在一家收買破爛的鋪子里。”

  “我回去的時候,你可以把那個地方指給我看嗎?”

  “當然可以,先生!”

  斯納斯比先生脫下了袖筒和灰色衣服,穿上了黑色衣服,從木釘上拿下帽子。“噢!我的好太太在這兒吶!”他高聲說道。“親愛的,我和圖金霍恩先生到小街那邊去,請你讓那兩個小伙子隨便哪個照料一下鋪子。先生,這就是我的太太——親愛的,我馬上就回來!”

  斯納斯比太太朝那個律師彎了彎腰,退到柜臺后面去了。她透過窗簾瞅著他們,然后就躡手躡腳地走到后面的辦公室里去,查了查那仍然打開著的帳本上的帳。這顯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先生,那個地方不怎么樣,”斯納斯比先生把窄小的人行道讓給律師,自己在馬路上畢恭畢敬地走著,“那個人也不怎么樣。可是,先生,他們那種人差不多都是很荒唐的。這個人的長處是,他從來也不需要睡覺。如果你要他一直抄下去,他就一直抄下去,你要他抄多長時間,他就抄多長時間。”

  這時候天色相當黑了,煤氣燈已經充分發揮作用。圖金霍恩和法律文具店老板半路上遇上那些準備把當天信件付郵的職員,準備回家吃飯的辯護士和律師,形形色色的原告、被告、起訴人以及上法院旁聽的人們。法院多少個世代積累下來的智慧,在這些人的道路上設下了重重障礙,妨礙他們處理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事務,使他們陷到一般法律和衡平法律里去,陷到街上的爛泥里去。說來奇怪,街上的爛泥總是和法律聯系在一起;可是誰也不知道街上的爛泥從何而來,誰也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在我們周圍淤積起來的。一般說來,我們只知道,當它積得太多的時候,我們就必須把它鏟除掉。就這樣,律師和法律文具店老板來到了這間收買破爛的鋪子,也就是那收購沒有人要的商品的“百貨商店”。這店鋪座落在林肯法學院的高墻投下來的陰影里;凡是可能和它發生關系的人都可以從油漆的牌匾上看出來,它是由一個名叫克魯克的人經營的。

  “先生,他就住在這里,”法律文具店老板說。

  “他就住在這里嗎?”律師漫不經心地問道。“謝謝你。”

  “先生,你不進去嗎?”

  “不,謝謝你,我不進去了,我現在要到法學院廣場去。再見。謝謝你!”斯納斯比先生舉了舉帽子,就回到他的好太太那里去喝茶了。

  可是,圖金霍恩先生并沒有到法學院廣場去。他走了幾步就折回來,又到了克魯克先生的鋪子門口,徑直走進去。鋪子里相當黑,窗臺上放著一根淌著蠟淚的蠟燭之類的東西,在緊里頭的壁爐旁邊,坐著一個老頭和一只貓。老頭站起來,走上前去,手里拿著另一支淌著蠟淚的蠟燭。

  “請問你的房客在家嗎?”

  “男的還是女的,先生?”克魯克先生問道。

  “男的,就是那個謄抄文件的人。”

  克魯克先生已經把來人仔細打量了一番。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人是誰。他模模糊糊地記得這個人很有名氣。

  “你想見他嗎,先生?”

  “是的。”

  “我自己倒很少看見他,”克魯克先生笑嘻嘻地說。“我把他叫下來好不好?不過,先生,他多半是不會下來的l”

  “那我就上去找他吧,”圖金霍恩先生說。

  “在三樓,先生。拿這支蠟燭去吧。就在那上面!”克魯克先生站在樓梯下面,目送著圖金霍恩先生,他的貓呆在他身邊。“嘿——嘿!”克魯克喊道,這時候圖金霍恩先生快要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律師從樓梯扶手上探頭往下看了看。那只貓兇狠狠地張著口,向他咆哮著。

  “珍妮小姐,老實點!在客人面前要有禮貌,我的小姐!你知道他們怎么說我的房客嗎,先生?”克魯克登上一兩級樓梯,低聲說。

  “他們怎么說他?”

  “他們說他賣身給魔鬼了;可是你跟我都曉得,魔鬼是不收買東西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房客脾氣很壞,心情很不好,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也樂意做這筆買賣。先生,你可別惹他。這是我的忠告。”

  圖金霍恩先生點點頭,繼續往上走。他來到三樓那個黑洞洞的門口,敲了敲門,可是沒人回答,于是他把門推開,就在這時候,蠟燭忽然滅了。

  屋子里的空氣很不好,即使不是他把蠟燭弄滅,那么蠟燭本身也會因為空氣不足而自行熄滅的。那間屋子很小,似乎到處都布滿著煤煙、油污和塵土。在那生了銹的、只剩下了架子的爐格里,焦炭發出了微弱的紅光,爐格中間陷進去了,好象“貧窮”已經攫住了它。在壁爐旁邊的一個角落里,有一張木板桌子和一張破舊的寫字臺,那上面的東西凌亂不堪,墨跡斑斑。在另一個角落里,有兩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放著一個又破又舊的皮箱,用來代替櫥柜或衣櫥;這里用不著更大的皮箱,因為原來那一個就已經空得癟下去了,好象是一個挨餓的人的臉頰似的。屋里沒有地毯;壁爐前只鋪著一張繩子編的席子,這席子早已踩得稀爛,就剩一條條的繩子,眼看不能用了。這里沒有窗簾遮住那黑沉沉的夜色,可是褪了色的百葉窗卻關了起來;“餓鬼”很可能從百葉窗上那兩個可怕的洞眼中窺視這個屋子,就象報喪的女妖注視那個躺在床上的人似的。

  原來,那個在門口躊躇不前的律師,這時候正看見有一個人躺在壁爐對面一張矮矮的床上,看見那張床亂七八糟地堆著一條打滿了補釘的臟被子,一張薄得可憐的褥子,和一條粗糙的麻布床單。那人躺在那里,穿著襯衣和褲子,可是光著腳。在幽暗燭光照射之下,那人的臉顯得很黃。那根蠟燭早就淌著蠟淚,直到整條燭芯(仍然燃燒著)曲卷起來,在蠟燭上面留下一堆包尸布似的東西。那人的頭發亂蓬蓬的,和連鬢胡子、絡腮胡子連在一起——下巴上的胡子也是亂蓬蓬的,糾纏不清,就象他周圍的那些沒人管的垃圾和煙霧一樣。屋里雖然又臟又臭,空氣雖然也是污濁的,可是很難弄清楚,屋里到底是哪些氣味最使人難受;但是,透過那些令人作嘔和令人發昏的氣味,透過那種陳腐的煙草氣味,律師的嘴角仿佛舔到了鴉片的淡淡的苦澀味道。

  “喂,朋友!”他喊道,用鐵燭臺敲了敲門。

  他以為已經把這位朋友叫醒了。那人躺在那里,臉稍稍向墻,眼睛無疑是睜著的。

  “喂,朋友!”他又喊了一遍。“喂!喂!”

  就在他推開門,把門弄得吱吱地響的時候,那根一直在淌著蠟淚的蠟燭突然滅了,使他處在一片黑暗之中;百葉窗上那兩個可怕的洞眼直勾勾地往床上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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