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我剛才談到荒涼山莊了。現(xiàn)在在倫敦城里還有我們一些房產(chǎn),這些房產(chǎn)現(xiàn)在的情景就和荒涼山莊當(dāng)初一樣。我說我們的房產(chǎn),實際上指的是歸這場官司所有的房產(chǎn),可是,我應(yīng)當(dāng)把它說成是歸訴訟費所有的房產(chǎn),因為世界上現(xiàn)在只有訴訟費才能從這些房產(chǎn)里榨取點東西來,才覺得它不是什么令人觸目傷心的東西。那是一條到處都是破爛房子的大街,窗戶都被石子打碎了,好象瞎了眼睛似的,一塊窗玻璃也沒有,甚至沒有窗框,油漆剝落的百葉窗從鉸鏈上掉下來,東倒西歪,鐵欄桿長銹了,鐵皮一片片地掉下來;煙囪塌進去了;每個門口(每個門口都可能是鬼門關(guān))的石頭臺階都長著青苔,顯得非常凄涼;甚至支撐這些破爛房子的柱子也在腐爛。荒涼山莊當(dāng)時雖然和大法官庭沒有關(guān)系,但荒涼山莊的主人和大法官庭卻有關(guān)系,因此,128荒涼山莊也就被打上了大法官的大印。親愛的,這些破破爛爛的景象,就是大法官的大印留下的痕跡,這在英國各地都看得到,連小孩都熟悉!”
“荒涼山莊現(xiàn)在大大地改變了!”我又說道。
“噢,可不是嗎,”他回答時比剛才愉快多了.“你常常引導(dǎo)我往樂觀那一面去想,你真聰明”(他居然認(rèn)為我聰明呢!),“這些事情,我除了在‘牢騷室’里,從來不談,甚至不想。如果你認(rèn)為應(yīng)該把這些事情告訴理克和婀達,”他嚴(yán)肅地看著我,“你可以這樣做。這完全由你自己決定,埃絲特。”
“我希望,先生——”我說。
“我想你最好是管我叫監(jiān)護人,親愛的。”
當(dāng)他輕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裝著這只是一個偶然想出來的主意,而不是存心要表示什么好感似的,于是,我覺得我又激動得喘不過氣來了,我暗自責(zé)備自己說,“喂,埃絲特,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啊!”我輕輕晃了晃管家鑰匙,好提醒自己,同時又更加堅決地把手放在籃子上,安詳?shù)爻蛑?/p>
“我希望,監(jiān)護人,”我說,“你不要過份相信我,不要事事由我來決定。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錯了。恐怕你將來知道我并不聰明,你也許會感到失望呢;說真的,這是事實,要是我不老老實實地承認(rèn)這一點,那你很快也會覺察出來的。”
可是他似乎一點也沒感到失望,而且恰恰相反,他滿臉笑容地對我說,他非常了解我,而且在他看來我是相當(dāng)聰明的。
“我希望我將來會聰明一些,”我說,“可是我擔(dān)心辦不到,監(jiān)護人。。
“親愛的,你夠聰明的,你滿可以做個心地善良的小老太太,在這里照料我們,”他開玩笑似地答道,“就象童謠(我不是說斯金波先生那樣的兒童)里的小老太太一樣。‘你飛這么高,要到哪里去,小老太太?’‘我要到天上去,把蜘蛛網(wǎng)掃下來。’埃絲特,在你管家的期間,你一定會把我們天空上的蜘蛛網(wǎng)掃得干干凈凈,將來總會有一天我們不要這間‘牢騷室’,用釘子把門釘起來。”
從這個時候起,他們就開始管我叫老太太、小老太太、蜘蛛網(wǎng)、希普頓太太、哈巴德大娘、德登大媽以及諸如此類的名字,而我自己的名字很快就在這些名字中間消失了。
“不管怎么說吧,”賈迪斯先生說,“自們先別扯得太遠了。拿理克來說,他是個年輕有為的人。對他應(yīng)當(dāng)怎么辦呢?”
噢,我的天啊,居然想到要在這樣的問題上向我請教
“你瞧他,埃絲特,”賈迪斯先生說著,舒舒服服地把手插進口袋里,把腿伸直。“他應(yīng)當(dāng)有個職業(yè),應(yīng)當(dāng)有所選擇。我想,這一定又要引起一番‘刀筆’,但是必須這樣做。”
“引起一番什么,監(jiān)護人?”我說。
“引起一番‘刀筆’,”他說。“我只知道這一類事情叫作‘刀筆’。親愛的,理查德是大法官庭的一個受監(jiān)護人。關(guān)于理查德的事情,肯吉和卡伯伊要說一番話;某某推事——那是可笑的教堂小職員之類的人物,在法院小街夸里蒂大院盡頭一間背街的屋子里,葬送法律案件的是非曲直——也要說一番話;辯護士也要說一番話;大法官也要說一番話;大法官的那些隨從也要說一番話;由于理查德的事情,他們所有的人一定會挨個兒得到好處;這件事情一定會弄得煞有介事,大費唇舌,引起不滿,耗費錢財;所以我把這件事情統(tǒng)稱為‘刀筆’。我不知道人們怎么就會飽受刀筆之苦,而這些年輕人又怎么就會由于刀筆的罪孽而掉到火坑里去;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他又開始抓腦袋,并且暗示他覺得風(fēng)向又變了。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有一點倒說明他對我懷有溫情:不管他抓腦袋也好,來回走也好,或者又抓腦袋又來回走也好,可他一看到我的臉,他自己的臉就一定會恢復(fù)原來那種親切的表情,而且一定會把手放到口袋里,伸直雙腿,顯出舒舒服服的樣子。
“也許,最好還是先問問理查德先生。他自己打算干什么。”
“說得對,”他答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憑著你的口才和心平氣和的態(tài)度,多跟他和婀達談?wù)劊纯茨銈兇蠹矣行┦裁聪敕āP±咸覀兿嘈牛瑧{你的本事,我們一定能達到目的。”
想到自己肩負(fù)這樣一個重任,并且知道了這樣多的事情,我就感到非常不安。我根本沒打算要這樣做;我原來的意思是認(rèn)為他應(yīng)當(dāng)親自去跟理查德談一談。可是,當(dāng)然,我回答的時候只是說,我要盡力去做。雖然我擔(dān)心(我真的覺得有必要再說一次),他把我看得太高明了,而我實際上并不是這樣。我的監(jiān)護人聽了只是笑了一聲,笑聲之悅耳,是我從來沒有聽見過的。
“就這么說吧!”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把椅子推到后邊。。我想,我們可以離開‘牢騷室’一天了!最后還有一句話。埃絲特,親愛的,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問我嗎?”
他非常注意地看著我,因此我也就非常注意地看著他,我覺得我是了解他的。
“先生,關(guān)于我自己的事情嗎?”我說。
“是的。”
“監(jiān)護人,”我一邊說,一邊壯著膽,把我那只忽然涼起來的手放在他手里,“我沒有什么事情要問!我完全相信,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應(yīng)當(dāng)知道,或是必須知道的,我用不著問你,你也會告訴我。我要不是百分之百地依賴你,相信你,那我的心腸就未免太硬了。我沒有什么事情要問你,什么事情都沒有。”
他拉起我的手,讓我挽著他的胳臂,我們就走出去找婀達了。從那個時候起,我和他坦然相處,毫不拘束,我感到心滿意足,不想多知道點什么,同時也很快樂。
我們剛到荒涼山莊的時候,一天到晚總是忙忙碌碌,因為我們必須跟附近許多認(rèn)識賈迪斯先生的人見見面。在我和婀達看來,每一個想利用別人的錢來干什么事情的人都認(rèn)識他。有一天早上,當(dāng)我們在“牢騷室”里,開始替他整理信件,并替他寫回信的時候,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差不多所有和他通訊的人,似乎都有這樣一個偉大的生活目標(biāo):一切都是為了籌款和投資而成立委員會。在這方面,女士們是和紳士們同樣熱切的;說實在的,我想她們甚至還要更熱切一些。她們以最熱烈的態(tài)度投身到委員會里去,以極高的熱情收集捐款。依我們看,她們有些人一定花費了畢生的精力,按照郵局的姓名地址錄,把捐款單分發(fā)到各地去,其中有先令的捐款單,兩個半先令的捐款單,十先令的捐款單,便士的捐款單。她們什么東西都需要。她們需要衣服,需要破爛的衣衫,需要錢,需要煤,需要喝的湯,需要關(guān)懷,需要親筆的簽名,需要法蘭絨,總之,她們需要賈迪斯先生所有的或者所沒有的一切。她們的目的和她們的要求一樣,都是五花八門的。她們打算興建新樓房,打算付清舊樓房的債務(wù),打算給。中古式圣馬利亞婦女會”蓋一所漂亮樓房(附有擬議中的樓房西邊的正面雕版圖);她們打算送給杰利比太太一個獎狀,她們打算請人給她們的秘書畫一幅肖像,再把肖像送給他的岳母,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岳母待他非常好;我確實相信,她們什么事情都打算做:從五十萬本小冊子到每年的年金,從大理石的紀(jì)念碑到銀制的茶壺。她們有各種各樣的頭銜。她們是“英國婦女”,“大不列顛的女兒”,各個道德會的“姊妹”,“美洲婦女”,不下百種名目的“女士”。她們對勸募和選舉,似乎總是很熱心。依照我們這些笨頭笨腦的人的看法,同時也依照她們自己的說法,她們投的票,常常是數(shù)以萬計的,可是從來沒有使她們的候選人得到什么好處。總而言之,一想到她們過的那種狂熱的生活,我們就禁不住要頭痛。
在那些由于這種貪得無厭的慈善事業(yè)(如果我可以用這個字眼的話)而大大揚名顯姓的女士中間,有一位叫帕迪戈爾太太;從她寄給賈迪斯先生的信件的數(shù)目來看,我可以斷定,她和杰利比太太同樣是個了不起的寫信能手。我們注意到,在聊天的時候,一提起帕迪戈爾太太,風(fēng)向總是立刻改變,而且必然會打斷賈迪斯先生的話,使他說不下去,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從事慈善事業(yè)的人有兩類:一類是光說不做的人,另一類是光做不說的人。因此,我們懷疑帕迪戈爾太太是第一類的人,很想見見她。有一天,她帶著五個年紀(jì)不大的兒子前來拜訪,我們感到非常高興。
她是一位神氣十足的女士,戴著眼鏡,鼻子很大,嗓音很粗,給人的印象是,她需要占據(jù)很大的活動空間。而她也的確是這樣,因為她的裙子把幾張離她很遠的小凳子都弄翻了。那會兒只有我和婀達在家,我們接待她的時候有點膽怯,因為她進來時好象一股寒流,凍得那幾個跟在她后面的小孩臉色發(fā)青。
“年輕的女士們,”打過了招呼以后,帕迪戈爾太太便口若懸河似地說下去,“這是我的五個兒子。從我們的可敬的朋友賈迪斯先生那里,你們可能看到那張鉛印的捐款單(也許不止一張),上面就有他們的名字。我的大兒子埃格伯特,今年十二歲.他把零用錢五先令三便士寄給托卡胡珀的印第安人了;我的第二個兒子奧斯華德,十歲半,他捐了兩先令九便士去為國家的偉大工匠們建立紀(jì)念碑;我的第三個兒子弗朗西斯,九歲,捐了一先令六個半便士;我的第四個兒子菲利克斯,七歲,把八便士捐給了領(lǐng)養(yǎng)老金的寡婦,我的小兒子艾爾弗雷德,五歲,自動參加了‘兒童歡樂會’,宣誓終身不抽煙。”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憤憤不平的小孩。他們不僅面黃肌瘦——他們確實是這樣——而且還由于不滿而露出兇惡的樣子。一提到托卡胡珀的印第安人,埃格伯特皺著眉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guī)缀醢阉?dāng)成是那個部落的最剽悍的一員。每個孩子一聽到自己的那份捐款,臉色馬上就變了,露出一定要報仇雪恨的樣子,其中埃格伯特的臉色變得最難看。不過,有一個例外的情況,我必須說一說,“兒童歡樂會”的那個小小的成員,始終帶著一副呆頭呆腦的可憐相。
“聽說,”帕迪戈爾太太說,“你們到杰利比太太家去過,是不是?”
我們說是的,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夜。
“杰利比太太,”這位太太繼續(xù)說下去,她的聲鬩還是那樣激動,那樣高亢而刺耳,使我覺得,她的聲音好象也戴著一副什么眼鏡似的——我不妨借這個機會說一下,她那副眼鏡并沒有使她的眼睛顯得更迷人一些,因為她的眼睛就象婀達說的那樣,。令人心驚肉跳”,也就是說,鼓得很厲害,“杰利比太太是為社會造福,值得我們幫忙。我這些孩子都為非洲的事業(yè)捐過錢:埃格伯特捐了一先令六便士,也就是九個星期的全部零用錢;奧斯華德捐了一先令一個半便士,也是這幾個星期的全部零用錢;其余幾個都根據(jù)自己的小小資財捐了錢。不過,我并不是在一切事情上頭都同意杰利比太太的。杰利比太太對待孩子的那種做法,我就不同意。這一點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注意到她那些孩子是不參加她所致力的那些事業(yè)的。她可能對了,也可能錯了,但是,對也好,錯也好,這都不是我教育孩子的方針。我到哪里就把他們帶到哪里。”
我后來相信(婀達也相信),那個脾氣很壞的大男孩,聽了這番話以后忍不住尖叫起來。他雖然立即把尖叫改成了打哈欠,可是開頭的時候確實是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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