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士奇議寬恤。士奇首以蠲災傷田租進,因及寬馬畜、免薪芻、蠲采買、恤刑獄、核工匠、清糧運數事。詔下,民大悅。
三月,上奉皇太后謁陵,命召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六臣。太后曰:“卿等先朝舊臣,勉輔嗣君?!碧笸酥^上曰:“先帝曩在宮時,議諸臣優劣。輔武臣,達大義,厚重小心,但多思少斷。士奇能持正,不避忤意,每議事,先帝數不樂,后竟從士奇言?!钡圻€京師,道中見耕者,以數騎往視之。下馬從容詢稼穡事,因取所執耒三推。耕者初不知上也,中官語之,乃驚,羅拜。上顧侍臣曰:“朕三舉耒,已不勝勞,況常事此乎!人恒言勞苦莫如農,信矣?!泵唠S至營,人賜鈔六十錠。已而道路所經農家,悉賜鈔如之。既還京,因錄其語,作《耕夫記》以示蹇義、楊士奇等。
夏四月,江西、淮安饑,吉水民胡有初、山陽民羅振出谷千余石賑濟。命行人赍璽書旌為義民,復其家。工部尚書黃福請:“濟寧以北,衛輝、真定以南,近河之地,役軍民十萬人,屯田積谷,以省漕粟?!毕聭簟⒈孔h。尚書郭資、張本皆言:“屯田便。鳳陽、淮安以北,及山東、河南、北直隸近河二百里內通舟楫處,擇荒閑地,以五萬頃為率,發附近軍民五萬人耕之,官給牛器。但山東邇年饑旱,流徙初復,宜遣官行視,以示開墾。”上從之,遣郎中趙新等經理,而以??偲涫?。已而有言:“軍民各有常業,恐分屯滋勞擾。”竟寢不行。
五月,上以除郡守由資格,多不稱任。各部、院大臣各舉薦擢用之。禮部郎中況鍾以楊士奇薦,知蘇州,御史何文淵以顧佐薦,知溫州,皆有善政,而鍾出吏員尤有聲。
豹房勇士奏與民分居。上曰:“勇士在京師十年,安得今尚無居!此必民居寬好,欲舍而就民。民何罪!”命杖之,荷校示警。召六科給事中諭曰:“此曹敢犯法,恃中官為之救解也。自今中官傳朕言釋有罪人,須覆奏?!?/p>
六月,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屏左右言:“張瑛嘗言:‘楊榮畜馬甚富。’今察之,皆邊將饋榮,榮大負朕?!笔科鎸υ唬骸皹s屢從文皇北征,典兵馬,以故接諸將。今內閣臣知邊將才否、阸塞險易遠近及寇情順逆,臣等皆不及榮遠甚?!鄙闲υ唬骸半蕹跫次?,榮數短汝,非義、原吉,汝去內閣久矣。汝顧為榮地耶?”士奇頓首曰:“愿陛下以曲容臣者容榮,使改過?!?/p>
秋七月,諭吏部甄別郡縣守令。上曰:“郡縣守令,所使安民者,若賢否圂淆,無所激勸,則中才之士皆流而忘反。吏部以進退為職,未聞有所甄別,何也?”因降璽書申諭。
八月,日食,陰雨不見。禮部尚書胡濙請率群臣賀。上曰:“日食,天變之大者。陰雨不見,得非朕昧于省過而然歟!古人云:‘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其止勿賀?!?/p>
上罷朝,諭吏部尚書郭琎等曰:“東漢初,竇融保河西,以孔奮為姑臧長。姑臧最富饒,而奮守甚潔。光武知之,擢奮武都郡丞。夫激濁揚清,為治之道,光武即位未幾,舉卓茂,又舉孔奮,故東漢多循吏。卿其甄別以聞?!?/p>
上與學士楊溥論人才,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不患不得。”上曰:“此恐非探本之論。若不素教預養,則人才已壞,猶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变哳D首稱善。
九月,初設巡撫。
冬十月,車駕巡近郊,駐蹕雷家站,召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問曰:“唐太宗過此,非征遼時乎?”眾對曰:“然?!鄙显唬骸疤谑哑溆⑽涠谶h略,此行所喪不少,帝王之鑒戒也?!睆V平、大名水災,命蠲其租。
六年二月,逮江西巡按御史陳祚下錦衣衛獄。祚上疏勸上務帝王實學,退朝之暇,命儒臣講說真德秀《大學衍義》一書。上覽疏怒曰:“朕不讀書,《大學》且不識,豈堪作天下主乎!”命緹騎逮至京,并其家下錦衣獄,禁錮者五年。時上方以博綜經史自負,祚之措詞,若上未嘗學問者,故怒不可解。
敕賜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楊榮等御制《招隱歌》及《喜雨詩》。令北直隸地方,如洪武間山東、河南事例,民間新開荒田,不問多寡,永不起科。
秋七月,帝幸楊士奇宅。時上頗微行,夜半,從四騎至士奇家。比出迎,上已入門,立庭中。士奇悚懼,俯伏地下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自輕?”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明早,遣太監范弘問:“車駕幸臨,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堯不微行乎?”對曰:“陛下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怨夫冤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后旬余,錦衛獲二盜,嘗殺人,捕急,遂私約候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旁林叢中作亂。捕盜校尉變服如盜,入盜群,盜不疑,以謀告,遂為所獲。上嘆曰:“士奇愛我。”遣弘賜金綺。賜蹇義、楊士奇、楊榮等御制《豳風圖詩》。圖,元趙孟俯所繪也。
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國寺,請蠲其稅。上曰:“民地衣食之資,乃以施僧,且求免稅,甚無謂?!绷钬揭赃€之民。
十一月,敕賜蹇義、楊榮、楊士奇御制《喜雪歌》。太監袁琦假公務擅遣內使,事發伏誅。
七年二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楊士奇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即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璽書已下,戶部格而不行?!鄙吓唬骸皯舨靠勺镆?。”對曰:“此永樂末年循習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罪首,亦指此事?!鄙吓越?,曰:“今必舉此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試言今日更當寬恤者。”對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則相結為非。宜令郡縣撫恤。不愿歸者,聽附籍為民,亦弭患于未萌?!庇盅裕骸胺矫婵な?,小民安危系焉。吏部往往循資格升受,不免賢愚雜進。請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薦用,犯贓者坐。又乞極刑之家,有賢子弟勿棄?!鄙辖詮闹?。士奇請更得一人論此事,上曰:“胡濙謹厚,汝與之密議?!庇谑鞘科娴茸h增十數事以進。上悅。
三月,賜大臣御制《猗蘭操》及《招隱詩》。
五月,上御便殿觀《宋史》,曰:“宋有國三百余年,武事終于不振,何也?”侍臣對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孫率流于弱,致武備不飭?!鄙显唬骸八沃?,誠失之弱。將帥雖才,亦不得展,蓋為小人所壞。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過也。”
六月,巡按湖廣御史朱鑒上言:“洪武間,郡縣皆置東西南北四倉,以貯官谷,設富民守之,遇水旱饑饉,以貸貧民。今廒倉廢弛,贖谷罰金有司皆掩為己有,深負朝廷仁民之意?!鄙蠌钠溲裕`者從按察使、監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賜大臣御制《祖德詩》九章。上曰:“朕與卿等當思祖宗創業之難,守成不易。國家安,卿等亦與有榮焉。”又賜《織婦詞》一篇。上曰:“朕非好為詞章,昔真西山有言:‘農桑,衣食之本也?!拮鳛樵姼瑁谷苏b于前。又繪圖揭于宮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艱,是以賦此。”
上登萬歲山,坐廣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業。泰定以后,享祚不久。順帝荒淫,紀綱蕩然。使長守祖宗之法,天下豈為我有!”侍臣頓首曰:“桀、紂之跡,殷、周之鑒也?!鄙显唬骸叭?。”
八月,釋故城縣丞陳銘復任。先是,上聞內官奉使者,多貪縱為民害。以太監劉寧清謹,命同御史馳往各郡,盡收所差內官資橐,并其人解京師。既還,道經故城??h丞陳銘聞有內官至,不問從來,輒奮前捽寧,手擊之。御史奏丞無狀,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時偏于所惡,姑宥之?!笔坛佳裕骸翱v赦之,亦不可使復任。”上曰:“朕既釋之,彼當知所改過也?!?/p>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貢方物,且云波勒來侵掠,乞發兵討之。上曰:“八百去云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豈能勞中國為遠人役乎!”不許。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覲官在京,賜宴溫州知府何文淵等七人于廷,以《招隱詩》賜之。命致仕大學士黃淮與張輔、蹇義、楊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賜宴萬歲山之麓?;磳まo歸,上宴之于太液池,親灑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內、河南、山東、山西旱,詔賑恤之。上作《閔旱詩》示群臣。
八月,南海諸國獻麒麟四,景星見天門。少傅楊士奇等進頌,上謙不自居,降璽書推功天地宗廟,而勵群臣勿恃以驕。
十一月,命楊士奇、楊榮試吏部引進庶官六十八人,錄其優者:知縣孔友諒,進士廖莊、胡莊禎、宋璉,教諭黃純、徐惟超,訓導晏升七人。命吏部改進士為庶吉士,知縣、教諭歷事六科備用。
巡撫南直隸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濟農倉之法,令諸縣各設倉,擇縣官之廉公有威與民之賢者司其籍。每歲種蒔之際量給之,秋成還官。明年,江南大旱,諸郡發濟農米以賑貸,民不知饑。
九年三月,廬陵民陳謙出谷一千二百石賑饑,遣行人赍敕旌為義民。上御便殿,觀《晉史》,上曰:“晉武開創之主,不為遠圖,托付非才。羌、胡、鮮卑雜處內郡,不能以時區處。國禍方殷,戎寇遽至。東晉僅能立國,而逆臣接跡,然猶延數世者,亦有賢人為之用也?!庇衷唬骸暗弁蹙S持天下,以禮教為本。兩晉風俗淫僻,教化蕩然,豈久安之道!”
九月,上臨朝諭曰:“天下雖安,不可忘武。今穡事既成,朕將親帥六師,以行邊塞,飭武備?!庇谑擒囻{發居庸關,駐蹕宣府洗馬林。晚御幄殿,楊士奇、楊榮侍,上曰:“人君馭世之權孰重?”榮對曰:“命德討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舉十六相,誅四兇,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也。齊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惡為好惡也。”二臣頓首稱善。
十二月,瓦剌順寧王脫歡使臣昂克等來朝貢,請并獻前元玉璽。降敕褒諭曰:“王克紹爾先王之志,遣使來朝進馬,具悉王意。所得玉璽,朕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獻?!睍r有僧自陳修寺祝延圣壽,上斥之,謂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壽。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國最久,其時豈有僧道神仙之說!秦皇、漢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驗可見。世人不悟,可嘆也!”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等,出御書《洪范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論或未當,卿等當直言無隱?!笔科娴葘υ唬骸笆フ撜娴霉湃酥N?!鄙显唬骸半拊趯m中,雖寒暑不廢書冊?!睂υ唬骸暗弁鯇W問,則宗社生民有賴矣,惟愿陛下始終此心。”上嘉納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侍蛹椿实畚?,時太子方九歲,大學士楊溥復入內閣,首言:“圣帝明王,莫不務學。先帝在時,屢諭臣等勸學東宮,遺音尚在?;噬险氐菍毼唬孛鲌颉⑺粗?,以圖唐、虞之治。乞早開經筵,擇老成識大體者輔之。太皇太后、皇太后,為皇上慎選左右侍從之臣,涵養本源,輔成德性?!碧侍笙?。時中官王振,故青宮舊侍,上即位,命掌司禮監。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楊及國公輔、尚書濙諭曰:“卿等老臣,嗣君沖年,幸同心協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諭曰:“先帝每念卿忠,屢形愁嘆,不謂今日復得見卿?!变叻仄?,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愴。蓋先是永樂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讒故,宮僚大臣輒下詔獄,陳善、解縉等相繼死,而溥及黃淮一系十年。仁宗每與后言,輒慘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為言。又顧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簡任貽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庇终偻跽裰?,欲寘之死。英宗跪請得免(詳王振用事)。踰年,太后崩。時蹇、夏皆先卒,而三楊相繼老,振漸居中用事,仁、宣之業衰焉。
谷應泰曰:
明有仁、宣,猶周有成、康,漢有文、景,庶幾三代之風焉。然高、成肇造,享國長久,六七十年之間,倉廩贍足,生齒繁殖,而兵革數起,脫劍未祀。后之哲王,但當愉愉煦煦,撫摩瘡痏,斲雕為樸,廢觚為圓,是所尚矣。語有之,承平之主,與戡亂異。假令永樂以前,施仁、宣之政,則行軍而用鄉飲;洪熙以后,用高、成之治,則無疾而食烏喙也。故余以仁、宣之朝,專務德化,雖曰度量,蓋亦有時勢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罷采買,平反冤濫,貢賦各隨物產,陂池與民同利,施绖帶于常朝,錄外吏于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謙直言坐徙,馬騏矯旨不誅,李時勉廷諍被擊,毋亦外示止輦,內則瑱規,讓善即喜,翹君即怒耶?此則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農,賑荒懲貪。文事則經史在御,武備則車駕待邊。又且卻騶虞之祥,禁白烏之瑞。《豳圖織婦》,訓誥同風。《招隱猗蘭》,四詩媲美。凡此皆善政也。而棄交趾于荒外,廢胡后于長門,系陳祚于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終之規,百里九十耶?此則宣宗之失也。雖然,創業固難,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開;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嘗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繼以宣之濟美,則久道化成。宣宗十載未多,而溯于仁之監國,則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則仁危于宣,席其已安,則宣光于仁。劉緒纘于元嘉,宋治盛于慶歷。王道無旦夕之效,禮樂必百年而興。嗚呼!此其時哉。
然而三楊作相,夏、蹇同朝。所稱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進封五疏,屢有獻替耳。其它則都俞之風,過于吁咈;將順之美,踰于匡救矣。假使齊桓樂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奮烈,商鞅進之于帝,則仁、宣之間,化理郅隆,又能進賢退不肖,而數世之后,固可蒙業而安也。奈何章帝賓天,太后震怒,論誅王振,大臣緘口,坐令勃鞮之禍伏于多魚,石顯之專萌于病已。而仁、宣之業,則幾乎熄,朝廷尚為有人哉!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